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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 「天體之畫」-無頭者

  伶人感受到眾人的注視,只是微微側頭,唇角勾起一抹謙遜而神秘的微笑,向著講臺方向舉杯致意,姿態優雅從容。

  艾文向著伶人的方向鄭重地點了點頭,語氣充滿了“真誠”的感激:“更為難得的是,伶人先生購買此畫,并非為了私藏,而是決定將其轉贈予另一位與他同樣卓越的調查員——虞幸先生!”

  又是一陣更大的嘩然,所有人的目光又在虞幸和伶人之間來回逡巡。

  “伶人先生認為,惟有虞幸先生的氣質與洞察力,才能真正理解《星空》中所蘊含的超越凡俗的意蘊。”艾文適時地補充道,話語中充滿了對兩位調查員眼光的恭維,“面對如此真摯的情誼與對藝術純粹的追求,我實在無法,也不忍拒絕。”

  他面向眾人,攤開雙手,做出一個無奈又帶著祝福的姿態:“因此,我不得不懷著既遺憾又欣慰的心情宣布,《星空》將不再進行公開展出,它將以這樣一種充滿傳奇色彩的方式,直接奔赴它最終的歸宿。

  “讓我們以掌聲,感謝伶人先生的慷慨與對藝術的執著,也祝福虞幸先生能從中獲得無盡的靈感與啟迪!”

  稀稀落落的掌聲響起,逐漸變得熱烈。

  盡管許多人因未能一睹《星空》真容而感到失望,但這戲劇性的一幕無疑為今晚的畫展增添了濃墨重彩的一筆,足以成為未來一段時間上流社會沙龍中津津樂道的談資。

  起碼,在這個鎮上,沒人會對理想國的調查員說“不”。

  艾文在掌聲中微微鞠躬,眼底深處,一絲計劃得逞的得意悄然掠過,迅速隱沒在藝術家感性的面具之下。

  當最后一絲禮貌性的掌聲在展廳中消散,艾文·克利福德穩步走下講臺。

  他沒有理會幾位試圖上前詢問或表達遺憾的賓客,目光如同精準的磁石,徑直鎖定了正與芙奈爾夫人站在一起的虞幸。

  他穿過人群,步履間帶著一種刻意壓制的急促,臉上混雜著未盡的藝術家的亢奮與一種隱秘的、幾乎要破繭而出的期待。

  “芙奈爾夫人,虞幸先生。”他在兩人面前站定,聲音比在臺上時低沉沙啞了些許,仿佛還沉浸在某種激烈的情緒余波之中。

  他先是對芙奈爾夫人禮節性地欠身,隨即目光便灼灼地投向了虞幸。

  “虞幸先生,”他重復了一遍這個稱呼,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錯辨的、近乎強硬的邀請,“《星空》此刻已移至后方安靜的休息室。不知您現在是否方便隨我前去?我相信,唯有在不受打擾的靜謐中,您才能真正領略到它的…全部精髓。”

  他的用詞帶著一種曖昧的暗示,那雙深褐色的眼睛緊緊盯著虞幸,仿佛捕獵者在確認獵物是否已踏入陷阱的邊緣。

  他微微向前傾身,壓低了聲音,卻又確保一旁的芙奈爾夫人也能聽清:“伶人先生的慷慨饋贈,需要在一個配得上它的場合,由我親自為您呈現和解說。”

  這番說辭合情合理,既然伶人不愿意讓《星空》公開展出,那么這幅畫確實需要一次私密的、充滿儀式感的交接。

  芙奈爾夫人聞言,優雅地挑了挑眉,唇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

  她輕輕用手肘碰了碰身旁的虞幸,低語道:“去吧,虞幸先生。”

  虞幸迎上艾文那幾乎無法掩飾迫切的目光,臉上依舊是那副平靜無波的神情,只是眼底極快地掠過一絲旁人難以察覺的戲謔。

  他微微頷首,語氣平淡無波:“既然如此,那就麻煩克利福德先生帶路了。”

  “這邊請!”艾文幾乎是立刻側身引路,仿佛生怕虞幸會反悔一般,他引領著虞幸,穿過那些尚未完全散去、投來好奇目光的賓客,走向畫廊深處那條更為幽靜、燈光也更為昏暗的走廊。

  兩人的身影逐漸消失在走廊的陰影中,如同被一張無形的大口悄然吞噬。

  留在原地的芙奈爾夫人輕輕搖動手中的絲綢折扇,望著他們離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笑了笑,隨即轉身,優雅地融入了最后的寒暄與道別之中。

  他們穿過懸掛著那些已然“失色”畫作的展廳,走向位于畫廊深處、更為私密的區域。

  走廊里的地毯吸收了腳步聲,四周一片寂靜,只有兩人輕微的呼吸聲,以及某種難以言喻的、逐漸彌漫開來的壓抑感。

  艾文在一扇厚重的、鑲嵌著暗色木紋的門前停下,他取出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發出清晰的“咔噠”聲。

  “請進。”他推開門,側身讓開,對虞幸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虞幸邁步而入。

  這是一間更大的休息室,裝飾典雅,擺放著舒適的沙發和茶幾,應該是畫廊專門用來招待貴賓的,但此刻,所有的注意力都會不由自主地被房間中央那幅孤零零立著的畫作所吸引。

  它被一塊深紫色的天鵝絨幕布遮蓋著,靜靜地倚在畫架上。

  艾文反手輕輕關上門,隔絕了外界最后一絲聲響。

  房間內頓時陷入一種近乎絕對的靜謐,連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他走到畫架旁,手指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激動,捏住了幕布的一角。

  “準備好了嗎,虞幸先生?”他聲音沙啞地問道,目光緊緊盯著虞幸,“這將是你從未見過的…神跡。”

  “神跡?”這里沒有別人,虞幸也表現的沒那么講禮貌,他發出一聲嗤笑,“其實我之前也沒想通…你已經猜到是我在破壞你的布置,怎么還敢將最后的畫作單獨呈到我面前。原來你的底氣,就是靠神跡這兩個字嗎?”

  艾文:“…”

  當然,當然!

  就算是傳奇調查員,就算是可以不露痕跡地將畫展上所有畫作中的污染祛除的強大調查員,也不可能抵擋的住《星空》!

  因為那是古神的氣息!

  他不再等待,猛地一扯!

  天鵝絨幕布滑落,露出了其下隱藏的“神跡”。

  ——《星空》。

  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即便是早有準備的虞幸,瞳孔也不由自主地微微收縮。

  畫布之上,沒有璀璨的銀河,沒有熟悉的星座,甚至沒有明確的天地之分。

  那是一片無邊無際的、濃稠到化不開的深空底色,并非純粹的漆黑,而是某種不斷蠕動、變幻的暗紫色與幽綠色的混合體,仿佛活著的宇宙胎膜。

  在這片令人不安的底色上,點綴著無數“星辰”。

  它們不是圓潤的光點,而是一些扭曲的、多角的、不斷旋轉收縮的幾何符號,或是如同破碎眼球般凝視外界的詭異圖案。

  它們散發著冰冷、非人的光芒,顏色妖異——慘白、污黃、病態的粉紅…這些光芒并不能照亮什么,反而使得周圍的黑暗更加深邃、更加粘稠。

  而在這些“星辰”之間,隱約可見一些巨大到難以想象的、難以名狀的陰影輪廓,它們潛伏在色彩之后,由無數蠕動的線條和無法理解的結構組成,僅僅是其存在本身,就散發出一種足以令凡人理智崩潰的壓迫感。

  整幅畫作仿佛擁有生命,虞幸能清晰地“聽”到一種無聲的尖嘯,一種來自宇宙深淵的、冰冷而瘋狂的呼喚,直接作用于靈魂深處。

  濃郁到實質化的污染力量如同潮水般從畫布上彌漫開來,充斥著整個房間,遠比之前他吞噬掉的那些精神污染核心加起來還要強大、古老、邪惡。

  這是一種直指規則本源的扭曲之力,它所蘊含的,是一種更為根本的…概念層面的篡改。

  這似乎與紅月不是同一只古神,虞幸想。

  艾文站在畫旁,呼吸急促,臉上泛著不正常的紅暈,他貪婪地深吸一口氣,仿佛在品嘗這污染的芬芳。

  他看向虞幸,眼中充滿了期待與惡毒:“如何?虞幸先生,這才是真正的藝術!超越凡俗,直抵根源,好好感受吧,感受這來自群星的…恩賜!”

  虞幸沒有理會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星空》之上。

  他依照計劃,刻意放松了自身的防御,如同敞開了一道閘門,主動引導著那磅礴的污染力量涌入己身。

  剎那間,一股冰寒刺骨、仿佛由無數瘋狂意念凝聚而成的洪流,順著他的視線,蠻橫地沖入了他的意識深處!

  眼前的景象開始扭曲、變形。

  休息室溫暖的壁燈光芒變得如同垂死星辰般黯淡搖曳,墻壁上的花紋仿佛活了過來,扭曲成如同畫中一般的詭異符號。

  耳邊響起了億萬種無法理解的囈語,混亂而癲狂,試圖撕碎他所有的理性與認知。

  但虞幸的意識核心,如同風暴眼中的燈塔,巋然不動。

  他清晰地感知著污染的流向,感知著那股力量如何試圖重塑他的靈魂,如何將某種外來的、冰冷的意志烙印在他的存在本源之上。

  然后,他感受到了那股力量鎖定了某個“概念”——頭顱與軀干的連接。

  一種極其詭異的感覺瞬間降臨。

  沒有疼痛,沒有撕裂感,甚至沒有物理上的觸覺反饋。

  但虞幸“知道”,在某種超越物質層面的規則定義上,他的“頭顱”與他的“脖頸”以及下方的“軀干”,被強行斷開了。

  死亡因而降臨。

  他下意識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指尖傳來的觸感溫熱而完整,皮膚光滑,頸骨堅實,動脈在皮下平穩地搏動,低頭,他能看見自己的胸膛、手臂,一切如常。

  然而,在他的感知層面,一種無比確鑿的事實告訴他——他的頭已經不在這里了。

  他與他的頭顱失去了連接,一種虛無的、概念上的“斷口”存在于他的脖頸之上,仿佛那里本該空無一物。

  這是一種極其矛盾的體驗:視覺、觸覺等物理反饋一切正常,但更深層次的認知卻得出了截然相反的結論。

  虞幸微微瞇起了眼睛,仔細品味著這種奇特的狀態。

  存在于他體內的系統猶豫了兩秒,才確定他確實觸發了新的任務。

  支線任務已觸發:你遭遇了「天體之畫」

  你發現自己成為了“無頭者”

  原來是這樣。

  “無頭者”?

  這幅畫的污染,會讓人直接陷入頭身分離的概念中而不自知,相當于是在看畫的一瞬間,人就已經死亡了,卻仍被這畫中的污染維持著活著的假象。

  這不是和前天晚上曲銜青遇到的無頭流浪漢一樣么?

  難不成,這幅畫決定展出之前,是在貧民區那邊做的實驗?

  也說得通。

  “無頭者”…一種概念層面的詛咒,而普通人中了招,不會像他一樣擁有清晰的感覺,只會在毫無所察的時候成為死人。

  就算是推演者也一樣,換成感知力較弱的推演者,無法發現自己的狀態異常,系統提示便也不會出現。

  他抬起頭,看向艾文。

  艾文正緊緊地盯著他,當看到虞幸抬手觸摸脖頸,眼神中閃過一絲故意表現出來的茫然時,畫家臉上那非人的、扭曲的微笑再也抑制不住地擴散開來,幾乎咧到了耳根。

  那笑容中充滿了計劃得逞的狂喜、對力量的陶醉,以及一種徹底將他人掌控于股掌之間的病態滿足感。

  他成功了。

  這個強大的、令人不安的調查員,終于被他,被他所侍奉的偉大存在,變成了同類!成為了失去頭顱,只能依附于古神意志的可憐蟲!

  “感覺如何?虞幸先生?”艾文的聲音帶著一絲顫抖的亢奮,“是否感受到了…那掙脫肉體桎梏,更加貼近宇宙真實的自由?”

  虞幸放下手,既沒有驚恐,也沒有憤怒,更沒有狂熱。

  這種超乎尋常的平靜,讓艾文狂喜的心情莫名地滋生出一絲細微的不安,但很快便被成功的浪潮淹沒。

  他篤信,沒有人能在《星空》的直射下保持清醒,他的主,已經已經將信仰潛移默化地根植于對方的靈魂,只是此時,還未發芽。

  也就是說,主覺得此時不是讓這污染爆發的時候。

  “自由?”虞幸終于開口,聲音聽不出任何異樣,“莫名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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