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八 可笑可悲又可恨

　　就在此刻，虛空驟然顫鳴，靈氣如驚濤倒卷。只聽得一聲似雷非雷的轟鳴，自虛空幽邃中炸裂而出。

　　天地之息為之窒停，光流狂涌，一只金銅巨掌，緩緩自層層靈光中探出。

　　那掌古拙威嚴，形如神只斷臂。金銅色澤沉如枯鐵，卻滲出死寂青芒，宛若天地遺火的最后喘息。掌間裂痕縱橫，脈絡如歲月長河，牽動天道起伏。

　　而那掌的裂縫中，則是符光如游絲般涌動，交織成上古陣紋一般。線條蜿蜒恍如靈蛇，時游時滯，又似聆聽虛空的低語。

　　掌面之上，光紋浮沉，萬象幻生，星河輪轉，生滅如夢，時空在其間扭曲成永恒的嘆息。

　　那一瞬，天地靈機如同盡數臣服一般。火光低伏，風嘯遁形，甚至都宛如四周的時間，都被這一掌，猛然按入無盡深淵。

　　妙廣眉心燈焰一顫，微光浮動。他抬首而望，神色無波，卻似有雷霆在沉寂中隱隱回蕩。金光映入眸底，恍若照見萬象生滅。

　　他手中一盞青燈自袖中升起，焰色澄澈，光流如水。只見他手指輕抬，燈光瞬間便浮至身前，火焰凝而不散，泛出層層淡金漣漪。

　　只見得那燈火雖弱，卻在與那金銅之手氣息相交的剎那，使天地如弦驟緊。

　　一霎時間，甚至四周眾人都感覺到一陣風寂，緊接著火止，塵落不揚。

　　虛空中唯余一燈、一掌。

　　單掌鎮山海，一燈映眾生。

　　那情形，如同一動一靜，一壓一守，天地間的氣機好似一瞬間便被生生繃至極限。當二者氣機一觸，虛空頓時折疊，時間與空間似被掰斷重接。

　　那狀態，雖然看似無聲無形，卻自有一種深邃的湮滅自虛無中生出。恍若兩條命數的軌跡彼此摩擦，恍若欲磨平天道間的皺紋。

　　“嗡！”

　　眾人就見得妙廣的袖袍無風自鼓，金焰在掌間流轉，如靜水下的火。

　　他看似立于亂流中央，眉宇深鎖，卻無驚懼一般。只見他風度仍存，雖面色冷峻如鐵石，卻依舊不失那份淡若淡定一般的從容。

　　然后他還突然微微啟唇，低聲吐出一氣。那氣無聲，卻似在燈光中化作一縷恒久的明亮。

　　而那巫俑之掌，卻仍在前探。

　　只見它掌紋流出的符光驟然熾烈，猶如星河傾瀉，光海漫卷一般，照亮整個地窟。

　　那一刻，怨焰也恍若凍結，陰氣也開始倒懸，天地的色彩好似被這股光吞噬，只余純粹的明與暗相互糾纏，似要將萬物卷入夢魘。

　　燈火與掌光在半空中交匯，

　　無聲，亦無形。

　　卻如寂靜的雷霆，在每一個人的神魂中炸響。

　　那一霎那，就好似兩人從未交手，但卻又好似天地如滯，風息，火停，連怨魂的啼哭都化為緘默。

就在此時，突然就又聽得“咔！”的一聲　　一聲極輕的斷裂，從地心深處傳來，仿若是誰撥斷了古琴上最后一根弦。

　　緊接著，就見得華陽夫人周身的三條鎖鏈齊顫。符光陡亂，脈紋交錯，仿若有無形之手在極限中擰緊。

　　霎那間，第一縷光破，如晨裂夜。第二縷符逆，如潮倒卷。第三縷鎖鏈驟紅，如血逆流。

　　那情形，就仿佛符光化影，怨焰倒卷。光與怨同時轟鳴，如同兩界的裂痕一齊張開，發出無聲的轟鳴。

　　然后就見得下一息，妙廣腳下的地面輕輕一震，先是細痕浮現，初若蛛絲。

　　緊接著，就見得霎那間裂紋蜿蜒，如龍蛇游走，穿石破焰的同時。地火立時倒卷，剎那間就見得陰焰齊散，靈氣逆流如潮。一線裂紋先是自妙廣腳下綻開，緊接著便直貫華陽夫人所在。

　　“轟！”

　　那一瞬就見得地窟陡震，火光倒卷成環。無數裂隙自地心蔓生，交織如蛛網，聲若骨裂，似天地筋骨被生生扯斷。

　　而同時在華陽夫人那邊，只聽得也是“咔”的一聲。

　　就見得那原本鎮壓于她魂體上的明黃光紋，竟一寸寸崩裂開來。光流逆轉，法陣倒卷，符紋反噬成血。

　　華陽夫人的身體猛地一震，像是被什么從幽冥深處喚醒。她的瞳孔之中，驟然閃過一縷死灰中燃出的火光。

　　那火光非金非赤，仿若千劫怨念凝成的“魂焰”，在她體內轟然點燃。

　　“妙廣…”她的聲音一開始低啞，像是在地獄里說話。

　　“你以為你能控我？！”

　　話音落下，她的魂影驀然高漲，鎖鏈在她周身“鏘”然斷裂，碎光如流星四散飛濺！

　　“你借我之恨，以我為熔爐，今日我總算是看透了你這虛偽！！”那聲音中混著哭與笑，似悲似怨，卻又有一種驚天的決絕。

　　她的發絲燃成赤焰，怨氣翻涌如海。笑聲由低轉高，先似嘆，后似風，終化為嘶笑地道：

　　“龍虎山、太微閣、青云山…呵呵！你們一個個口稱道統正宗，實際呢？！當年我宗覆滅，你們眼睜睜看著，不救、不問，還冠以一句‘命數已盡’！”

　　她的笑聲變得尖厲，幾乎撕裂虛空。

　　“還有你們這些佛門偽慈悲者，口誦經文，手卻染血！為我往生？念我輪回？可笑！！”

　　接著她又再一指指向妙廣，目光灼灼如火地道：“不過害我最深的，還是你妙廣！你口中慈悲，手中青燈，心里卻是最深的獄！”

　　“你說借我怨念化陣，呵呵，借？明明是取！”

　　“你說眾生皆苦，我卻看見，苦的都是被你們騙的人！”

　　她忽而仰天狂笑，泣中帶笑，笑中滿是瘋魔與絕望地道：“哈哈哈哈......我華陽為道為天，為天下人修煉一生！”

　　“最后的結局，卻是被你們這些‘圣人’利用，被‘正道’詛咒，被‘智者’操弄！”

　　“哈哈哈，還真是可笑！可悲！可恨！”

　　她的聲音驟然拔高，幾乎要將天地震碎地道：“你們一個個自詡修仙證道，可到頭來誰不是修心為魔？！”

　　“修到最后，不過都是一個個操弄著鬼蜮伎倆罷了！哈哈哈......真該讓世人看看你們這副詭譎模樣！”

　　她猛然伸手，將胸前殘碎的鎖鏈扯斷，血與魂火一同濺起地道：“你們要我魂？要我怨？好！！都拿去吧！”

　　那一瞬，她周身怨火暴漲十倍，化作滔天赤海！萬千怨靈自虛空浮現，哭號連綿，盤旋在她周身。

　　她緩緩抬首，眼中光焰倒映著眾人，帶著恨，也帶著一種解脫的冷意地道：“若這世上無天，那我便化天！若無道，那我便為道之劫！”

　　“你們要的‘凈土’，我來還你一個‘煉獄’！”

　　“桀桀桀桀！！”

　　她的最后一聲嘶吼，恍若破碎了整個地底。

　　怨焰在剎那間暴漲至極限，三條斷鏈同時炸裂，化作三根貫穿天地的光柱。

　　那光柱非光，而是無數冤魂的哭泣匯成的焰，焰中有血、有魂、有她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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