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此刻,華陽夫人那早已空洞的雙眸中,忽有一縷暗焰回光。那焰色非明非暗,如血泣、似夢醒,恍若是千載不甘之魂,在死寂的泥沼中奮力燃起最后一縷光。
她的軀體狂顫不止,鎖鏈叮當作響,明黃符紋在她掙動下崩出道道細裂。
緊接著,一聲低沉如獸的嘶鳴從她胸腔深處迸出,帶著撕裂天地的痛與恨。
“呵…呵呵呵!!”
她笑了。
那笑聲初若低泣,如墓前殘香,搖曳將熄。
繼而破碎、拔高,笑轉為哭,哭化為嘯,悲聲亂作,似天地都被她一人哭碎......那情形,似乎笑中有淚,淚中有恨。
整個地窟都在那聲聲裂響中顫抖。
那聲音不再如厲鬼般咆哮,轉而透出令人心悸的凄涼,恍若千載風霜,壓碎一顆早已崩裂的心。
“妙廣…原來如此…”
她的聲音低沉破碎,恍若自深淵底處涌出,帶著被世人棄絕的悲意地道:“原來連你,也不過是想榨盡我身上最后一縷魂怨之人。”
“呵…當年我信宗門,信師兄弟,信那一眾高坐云巔、口口聲聲言慈悲、講大道的圣人!”
“我為他們出手,為他們流血,替他們鎮殺魔宗,護下氣運…可到了老身死時,他們一個也不曾回頭!”
她的神情漸漸變得恍惚,似是看見了千年前的自己,衣袂翻飛、立于蒼穹之巔。而如今,只余一縷怨魂。
“我死后,他們說我怨深。我醒后,他們又說可憐,說要度我超生。呵…生時騙我心,死后還要騙我魂。”
她戚戚低笑,笑中浸滿血淚,哽咽地道:“呵…雪恨?不過是騙我出墓、燃魂,連這縷怨也要祭你們的蒼天!
“結果呢?”她聲嘶力竭,笑中帶哭地道:“你們這些‘正道’,一個個都在騙我!連你妙廣,也騙我......騙得比誰都深!”
只見她驟然仰首,眼中淚光與陰焰同燃,泣笑交錯地道:“我修一生大道,終究修成了個笑話。呵呵…呵呵呵…”
那笑聲愈發幽遠,似悲似怨,像一曲散魂的哭調,連地火都在隨之低吟。
她的聲音陡然拔高,怨火隨之再燃,恍若要從光焰中將自己焚出一條血路地道:“他們毀我宗門,屠我弟子,奪我傳承,還要假惺惺地來超度我亡魂!”
“如今,你這所謂的高士、慧者,又來以‘憐憫’之名,奴役我魂!”
她的聲音幾乎破碎,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憤恨。火光在她周身暴起,明黃與赤焰相互沖突,似兩種意志在她體內生死爭奪。
“哈哈哈哈.......大道?天命?呵呵!原來這世上最臟的,便是你們這群口口聲聲說要‘渡人’的偽道!”
“你們以為能騙我一次?兩次?如今連我死后的殘魂,都被你們當作棋子戲弄......好!好得很!”
她猛然抬首,發絲盡數燃起,淚光在火中破碎成霧,隨焰而升。那一瞬,連天地似也化作一場無聲的哭。
“你們這些披著光的靈,比魔更魔,比鬼更鬼!”
“若天有道,那便看他敢不敢留我!我寧做不滅的冤魂,也要讓你們夢中千年聞我笑聲!”
那笑聲凄絕似鐘,回蕩在山脈之中,連地火都低伏不敢燃燒。
“妙廣!你以為你控得了我?你以為你能掌一切?!”
怨焰狂涌,如潮汐拍擊天穹。
“你不過是另一個騙子罷了......你們這些人,自始至終都不曾信道,只唯權柄為憑,只信自己!”
話音落下,她的身體驟然一震,火焰徹底爆開,似將那光明與黑暗都一并吞噬。
整個地窟的天穹,猛然泛出一圈暗紅色的漣漪,恍若連天地都在回應她的咒詛一般。
地窟霎時靜謐,灰塵落地聲可聞,華陽夫人的話語如利刃,剖開每個人心底的借口與自恃。
沉默里,首先動容的,竟是那位素來慈悲為懷的禪凈方丈。
“阿彌陀佛!”
只見他長袖合什,俯首不語良久,指尖處金光微顫。終是緩緩低聲道:“老衲…身為方丈,為我雷音寺過去所為而慚愧。”
“昔日我雷音寺若早援手,亦不致使夫人蒙難......自今日起,老衲愿以功德補過。將夫人生平載于經石,代為念往生咒十萬遍,以表不敢忘懷之心。”
他的表情,恍如是用一句句沉重的話,把往日的倨傲一點點收攏成羞愧。
只見他言畢之際,金光雖然依舊如蓮,卻如一瓣瓣般墜入怨焰,焰色竟微微緩了一瞬。
潁川先生也輕嘆一聲,他眉目如星,卻露出羞愧之色地道:“夫人一生血戰,為我諸門建下萬世之基,此恩實應我等后輩銘于心骨。”
“昔年諸派失救,確乃人心不及。今見夫人怨火未息,吾心同此心,亦甚為惶懼。”
接著他又一拱手,沉聲道:“夫人,汝為正道之英魂,不該以怨終生。潁川愿以百卷經文,立碑圣城,以銘夫人忠魂,永不磨滅!”
說完好似他身后書卷散光,化作無數金字飄飛,點入火海,宛若為她筑成一座虛空的碑。
而天叟卻只是冷哼一聲,手中長劍“錚”然一震。
只見他抬起那張飽經風霜的臉,眸中沒有慚愧,卻有一分坦然的孤傲地道:“老夫人,我等死就死了。生前不求名,死后不求祀。”
“就如我之劍修,所求者,不過快意恩仇、真我無愧。”
“老夫人怨火滔天,情之所至,非無由也。但若因此被奸人所控,豈非讓你這一腔真意,化作旁人袖中之傀?”
他緩緩收劍,劍鋒貼地,聲音如鐵落石聲地道:“老夫人,就正如我手中這劍,若為情而出,便該由己而歸,莫教旁人執柄。”
“老夫人當去則去,當斷則斷,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正所謂一劍斷煩惱,二劍斷貪嗔,三劍斷色欲.......”
他這一句一句的話語,沉如暮鼓,震在華陽夫人心頭。
然而未等那華陽夫人的怨火再靜,妙廣卻忽地冷哼一聲,打破了這一刻的死寂。
只見他袖中明黃驟亮,眸光陰寒似刀地道:“虛偽?!”
“你們這些‘正道’,口中慈悲,心下畏懼。什么往生、立碑,不過是換個名頭,讓她的怨重回塵土!”
他嘴角微挑,眼底閃出一抹陰冷的笑意地道:“老夫人,你聽他們的有何用?你的怨氣才是真火,你的恨意,才是這世間最好的爐!”
他聲音低沉,像是某種古老的咒語在回蕩地道:“你本為烈魂,就該燃盡天與地......成全你,也成全我!”
話音落下,他雙袖一振,掌中印訣翻動,虛空驟然明黃萬道。那三條鎖鏈猛地一顫,似被重新點燃,發出刺耳的“鏘鏘”之聲!
符紋閃爍,火焰翻卷,似要再度將華陽夫人徹底吞噬。
然而,就在此時......
“咔!”
一聲輕響,從鎖鏈深處傳來。那聲音極細,幾不可聞,卻清晰如心頭碎裂。緊接著,第二聲、第三聲…越來越密。
那明黃的光芒忽然出現了一道道裂縫,如同被撕開的鏡面。原本流轉不息的符紋,竟開始逆行,光線一點點暗下。
妙廣的笑意微微一僵。
他抬起手,想要重新穩住符陣。誰知掌心靈光甫起,卻被一股更古老、更深邃的力量從下方撕扯而走。
“這.......不可能......”
妙廣的聲音第一次破碎,就像是從喉中擠出的一絲惶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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