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隨著兩個妙廣的身影一前一后投入深谷之后,就見得遠處的潁川先生也終于露出了真身。
他衣袖一拂,周身文氣氤氳,卻并未立刻動作,而是駐足沉吟。顯然心底正在暗暗權衡,其實現在大家都已經看出,無為子情形雖詭,但與暗魔、妙廣相較,恐怕后者才是此地的關鍵。
故此他目光深深凝望片刻,終于還是略一搖頭。身形化作清冷文光,緩緩沒入妙廣與暗魔的蹤跡之中。
千云生等人則遙遙觀望,心底自有算計。
他們并未隨行一處,而是悄然分開。
天青手與軒轅一絕對視一眼,二人氣機一振,身形無聲隱沒,化作深淵暗流,悄然隨潁川先生而去。
千云生則緩緩閉眸,心神一斂,只見他未化遁光,反倒是整個人驟然褪去‘此刻’的痕跡。
他周身氣息層層剝落,直至脫離‘當下’,被歲月洪流托舉,推向未來之瞬。
一時間風聲呼嘯,卻如拂過古老的石碑。黑沙翻卷,卻似沖刷未曾蘇醒的靈胚。
他不再是血肉之軀,而化作‘未來必現’的存在,其移動方式截然不同。旁人遁行,難免光影閃爍、氣機流轉,而千云生一動,卻如歲月暗改未來的篇章。
下一息,他便已“該當”出現在更遠的所在。這感覺并非飛掠而至,而是歲月將他嵌入彼處,仿佛天地早已承認,此靈當存于此。
而千云生就在這奇妙的體驗之中,在這虛幻與真實交錯的漂泊內,暗自追隨妙廣與無為子的行跡。
他的存在被未來所掩,天地所認。
縱有大能神識橫掃,也只會將他與這峽谷的磐石、清潭混為一體,錯認這是自古以來便沉眠至今的靈息,絕無可能察覺其行跡。
他心底暗暗一震地道:“此即天衍靈體之妙,不以當下而行,不以痕跡略顯。而是借未來之必然,行無痕而無礙。難怪連哪怕是妙廣,也難以輕易窺破半分。”
而隨著千云生悄然吊在妙廣身后,他只覺四周氣息愈發陰沉。
眼下谷內的地底非是尋常巖壑,而像一條被剜開的暗脈。四壁巖石皆呈墨紫之色,紋理扭曲,好似有無形之手強行揉擠而成。
風聲自縫隙中滲出,帶著滲骨的寒意,聽來卻更像低低的啜泣。
而隨著他們愈發下沉,忽然前方大地猛然崩裂,有如被一股巨力從內部撞開。石屑橫飛,宛若血肉被硬生生撕裂。那一瞬,竟似整個峽谷在痛苦呻吟。
千云生目光暗凝,因為他看出此處并非天然通道,而是無為子慌不擇路之間,直直撞穿險惡之地,強行破開了地底的禁關。
可就在那片殘破口子尚未徹底穩定時,四周巖壁卻驟然一顫。其上浮起一層詭譎的光澤,宛如肌膚重新愈合,石脈一點點合攏。
轉瞬之間,崩開的斷口就似血口閉合,留下一道迥異于四周的深痕,森冷而猙獰。
而無為子則早已跌跌撞撞,沖入更深的黑暗之中。
妙廣卻截然不同。
只見他身形一頓,衣袍無風自振,周身忽然泛起一圈幽微的光暈。那光并不熾烈,反倒像極了青燈下的一點殘焰,孤寂而長明。
隨著他步履輕移,光暈便緩緩灑落巖壁。那原本扭曲森然的石紋,竟在燈光照拂下逐漸柔和下來,如同被歲月撫平。
巖壁并未崩裂,而是悄然映出一條幽徑,好似這光本就點亮了它自始未顯的路。
妙廣的身影并非真正前行,而像是一盞燈投出的倒影,順著那片幽光自然延展。每一步落下,便有一處黑暗被點亮,他自己卻始終停留在那盞青燈下的寂照之中。
千云生遠遠看去,好似那妙廣并非‘行走’地底。反倒是青燈光影流轉,地底自行展開,容他安然穿行。
其飄逸之態,與無為子的狼狽倉惶,形成了鮮明對照。
不過與前面兩人相比,千云生的手段更顯玄妙。
無為子是橫沖直撞,生生以大能之軀破開險惡禁制,雖狂猛,卻留痕處處。妙廣則是以青燈之光映照黑暗,令幽徑自開,雖無聲,卻仍有光影可循。
唯獨千云生的天衍靈體,卻連痕跡都不曾留下。
他并非破開險境,也非照亮暗途,而是整個人直接“嵌”入了這片地域未來的靈息之中。
無論崖壁合攏還是暗涌洶涌,于他而言都只是尚未成形的虛影。天地既認他為“此地未來之靈”,自然不會拒絕他一步。
因此他的身影既不沖突,也不顯跡,就連妙廣那一盞青燈的余暉,也照不出他的行跡。
若有人回望,見到的只是峽谷亙古未變的沉寂,而非一個大能悄然潛行其中。
而隨著他一路跟隨妙廣,愈入愈深,四周險惡作為越發森詭。只見有黑石忽而化為獠牙突刺,有陰風驟生如同萬鬼嘶嚎,甚至偶爾有無形血泉自地底噴涌。
眾人皆是大能,這種險惡雖厲,對他們自然不在話下,而是都暗自以神通化解,自然未能阻止其分毫。
直至某一刻,妙廣步履有如暗數,每一步都精確無比,恍若早已與某種玄秘軌跡相合。
千云生默數之間,竟正好是一千兩百步之間。
就在這一刻,妙廣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千云生則遠遠地離他三百步外,神識也隨之探去,卻見得妙廣身前,赫然浮現出一幕匪夷所思的景象。
只見那妙廣的面前,無為子竟已止步,不再倉惶奔逃,反倒趴伏在一口幽潭之前。
只見他俯身貼地,姿態竟似荒野的野獸,四肢伏地,頸項彎曲,一張口便猛然吞咽潭水。每一次吞咽之間,喉間還發出嘶嘶的怪響,那聲音仿若冷鐵摩擦,令人聞之都覺得心底發寒。
而他昔日所持的藜杖,此刻卻隨意丟棄在潭邊,然而并未靜止。杖身竟似被潭中陰息侵染,緩緩扎根石縫,枝干瘋長,瞬息之間化作一株參天古藤。
那古藤枝蔓虬結,葉片黝黑如鐵,表面隱隱浮動著詭秘的紋理。偏偏枝頭竟還開滿一串串妖艷的紫花,花瓣宛若水晶雕琢,華美而妖冶。
潭面古井無波,鏡子一般映照著古藤的紫色花影,幽寂得駭人。可詭譎的是,那一株古藤明明生于死寂潭畔,花朵卻如同在風中輕搖,發出沙沙的聲響。
此刻四下無風,連呼吸都顯得凝滯,但那紫花依舊搖曳生姿,宛若在以妖媚的姿態呼吸。
那一剎,整片地底都似乎失去了色彩。只余這片紫花的顫動,既華麗,又攝人心魄,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美與恐怖并存的荒謬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