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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四二 無人替你走下去

  或許是眼前的景象太過震撼,又或者太過詭譎,千云生只覺得自己先是如同失語,緊接著神魂猛地一震。

  那感覺,就如同那尊正在崩裂的神像,周身纏繞著光與暗,莊嚴與墮落并存。哪怕只是一瞥,便令他心底驟然生出前所未有的寒意。

  “世間如囚籠…諸神盡其吞…”

  這兩句話倏然在他心底浮現,宛若魔咒,層層疊疊,將他的意識緊緊纏繞之時。

  又覺胸口一窒,眼前驀地模糊。世界在他眼中不斷錯位、分裂,恍若無數條時序同時把他拖拽到不同的未來與過去。

  一時間,他的皮膚下符號奔涌,恍若陌生的律令在血脈間強行重寫,欲將‘千云生’自存在的長卷中徹底抹除。

  他清晰地感到,名字、記憶、身份正被逐字逐句剔除,像是整個人要被刪改成一頁空白。

  他甚至感到,‘人’這一概念正從他身上剝離,身份、記憶、形體盡皆消散,若非大能之軀,他恐已湮滅于虛無。。

  “咚!”

  不過就在這時,忽然之間,仿若洪鐘大呂在魂海深處轟然一震。他眉心深處,幡影陡然一顫,攝魂幡的意志悄然升起。

  一股森冷冰寒的氣息涌入心底,幽力渡來。如同在狂風暴雨中穩穩按住將熄的燈火,將他搖搖欲墜的內心硬生生釘回正位。

  千云生心中明白,這是自從攝魂幡上一次與他長談之后,他才徹底了解圣主的這件至寶到底是如何的非比尋常。而此刻,它終于顯露出真正的威能。

  故此哪怕面對天衍靈體所揭示的無盡秘景,攝魂幡也能與他共享視界,第一時間捕捉到他的異狀。

  “你懼了。”

  就在這時,攝魂幡的聲音古老、低沉,直白而冷冽,宛若森寒之風吹過耳畔,刺透人心。

  千云生心頭一震,神色微變,雖然未曾開口,但隨著這兩個字落下,他臉上的異狀卻緩緩褪去。

  “呼…”

  直到這一刻,他才長呼出一口氣。畢竟他自以為自己已經是大能之身,本以為應該可以無所畏懼。但沒想到,真正觸及那神的真相的那一刻,他竟仍舊險些沉淪。

  若非攝魂幡出手,他怕已淪為幻象中的一抔灰燼。

  然而攝魂幡似與他心意相通,如同洞察了他心底的惶恐,甚至都不用他開口,聲音便再度回蕩地道:“凡目所見,不過幻象殘影,你我皆知。可在你心底,你卻將它當作真實,所以才惶懼。”

  那聲音沉穩,卻帶著一絲莫名的莊嚴地道:“你疑惑,你害怕,便是證明。門后的真相,未必是你愿承受之物。”

  千云生喉頭發緊,胸口似有千斤巨石壓住,幾乎難以呼吸。

  他低聲喃喃,帶著罕見的猶疑地道:“我…僅僅看了它一眼,便幾乎潰散成此模樣。你真的覺得…我還能走下去嗎?”

  而聽了千云生這話,攝魂幡的意志則沉默片刻。它似乎靜靜凝視著他心底最深處的裂痕,然后才冰冷開口地道:

  “你不能承受?那便退回去。回到囚籠,回到凡世,做一個只敢仰望的修士。天地浩瀚,不缺你一個。”

  這聲音森寒,如同在剜開他最深的恐懼地道:“我不是逼你,但你應知曉,現在你若退下,此生將再無機會。”

  千云生只覺心神劇痛,幾欲崩裂,但正是在這痛楚里,他反而生出一絲從未有過的清明與冷靜。

  攝魂幡又低低開口,聲音緩慢,卻帶著不可動搖的力量地道:“但若你要執掌自己的命運,那就得承受這一步。”

  “不是因為你能行,而是因為.......除了你,沒有人能替你走下去。”

  千云生一怔。

  而就在這一瞬的寂靜之后,他忽然睜開眼。就見得眼前世界已然恢復,黑棺靜立,四周寂然,方才浩瀚景象如夢似幻,唯有眉心殘存的顫栗,昭示其真。

  海蘭珠立在不遠,目光中帶著擔憂。她眼看得包括千云生在內的三人同時睜眼,立刻直接一拂長袖,將最后一絲可能殘留的詭譎斬去。

  而睜開眼來的天青手與軒轅一絕則對視一眼,神色皆透著沉凝。

  二人中尤其是天青手眉宇緊鎖,恍若還未恢復,因此聲音低沉地道:“我看到的…是神像崩裂,眾生掙扎,宛若一切皆不可逃。”

  這是他少見的長句,卻帶著壓抑與凝重。

  軒轅一絕則面色發白,久久無言,最終才開口地道:“我見無數影子,皆似我自己。”

  “有人歡笑,有人哭泣,有人沉淪欲火,有人向佛求渡。可無論光明還是墮落,到頭來皆在同一個囚籠,掙扎不休。”

  他眼神恍惚,有如仍未從幻象中脫離。

  千云生則目光微沉,伸指一點眉心,將方才觀想與海蘭珠同享,他也只就連自己都差點崩潰,更何況直面那光的天青手和軒轅一絕二人,因此淡聲道:

  “我亦見到。光欲逼人剝盡隱匿,暗則以快意吞食心魂。”

  “兩者交織,便是眾生命運。人類生而畏死,貪生,故而永遠在光暗之間痛苦掙扎。”

  聲音平緩,卻冷冽無比,如同已經徹底從脆弱中找回平靜。

  軒轅一絕則苦笑一聲,眼神冰涼地道:“如此說來,所謂修行、所謂大道,不過是選擇另一種痛苦?”

  海蘭珠凝視眾人,顯然她已經通過千云生的分享明白了一切,因此她冷冷一哼,眸光微垂,聲音低緩地道:

  “我明白了…這與我在黃泉所見無異。我曾在黃泉之中見過無數亡魂,他們明知前路皆是冥河,卻仍掙扎著向彼岸爬去…可哪來彼岸?只有更深的黑水。”

  天青手則神色發青,只吐出簡短二字地道:“苦,在。”

  寂然壓下,宛如連他們的四周也為之失聲。

  千云生目光幽深,良久未語。不過他似乎也徹底想通了一般,終于低聲開口地道:“也許…所謂人類的永恒痛苦,便是既知不可脫,仍要向前。”

  “既知無彼岸,仍有人渡海,這或許就正是我們的道。”

  他的聲音依舊冷,卻不再是無力,而像是自深淵中磨出的鋒刃。

  虛空為之一靜。

  軒轅一絕聽了千云生這話目光一顫,頓時深思一般低聲道:“我突然想到,或許那神像…與其說是神,不如說是命運之影。光與暗交織,正是共業。”

  天青手眉頭緊鎖,只吐出兩個字地道:“共業?”

  軒轅一絕怔了片刻,喉間似在滾動,半晌才低聲喃喃:“共業…是啊,千千萬萬人的痛苦,疊加起來,便成了人族的命運。若一切痛苦都必然匯聚,那我們縱然拼死修行,也逃不過這大網。”

  說到最后,他自嘲一笑,卻隱隱有一絲狠意地道:“或許神就是要讓我們認為,我們的修行,其實與螻蟻奔波何異?”

  “不…不同......”

  軒轅一絕話音剛落,海蘭珠的聲音卻忽然響起,那音不高,卻像是在死寂中燃起的一簇火苗。

  她的眸光清澈,卻折射出熾烈的光地道:“螻蟻奔波,不知終點。而修行者,縱明知前方是絕壁,仍要一步步走到那里。這,就是不同。”

  而在他們四人的周圍,石壁寂然,黑棺靜立,好似都在注視他們的抉擇。

  就在這時,只見得千云生緩緩吐氣。雖然他不能告訴他們,這天地其實就是一個牢籠。他也不能告訴他們,要打破這個牢籠,到底要付出什么。

  但是他還是依舊抬頭望向深處,聲音淡漠,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冷意地道:

  “無論那是什么…既已踏上此途,便只有繼續。唯有走到盡頭,我們才知,那是天塹,還是通途。”

  他頓了頓,目光冷峻地道:“若止步不前,這一切,對我們來說,或許將永遠成謎,再也沒有了答案。”

  聽了千云生這話,天青手目光一閃,默默沉思之后,點了點頭,淡淡吐字地道:“繼續。”

  軒轅一絕先是冷然,繼而眼神驟亮,重重點頭地道:“好!”

  海蘭珠凝視三人,緩緩應道:“既如此,那便向前。”

  一時間,就見得他們四人心意再度凝成一處。

  而他們周圍的黑棺則微微震動,如同在低鳴。虛空的時序長鏈則輕輕顫抖,像在呼喚,又似在冷眼旁觀,如神注視人間一般,帶著譏笑。

哎呦文學網    我有一柄攝魂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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