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嗚”
十字街角,嘩啦啦的雨聲中,長街盡處傳來一聲貓吟。
不多時,朦朧的雨幕下,走出來一只步伐優雅的小貓咪,目光炯炯。
毛茸茸的小白貓,完全不受大雨傾盆的影響,好像有人在替它哭泣。
“嗚嗚,記得哈,不要變大,你的存在感要盡量降低,待會兒要若是開打,你就幫我盯著點他的眼睛,把你分到體外來,就這點用處了,可別忘了。”
“喵嗚!”
“嗚嗚,他跟你差不多,一只三厭瞳目,一只三劫難眼,一個吞噬之體,當然還有其他雜七雜八的東西,比如衰敗之體、不死之體、祟陰禁術、血世珠,同時掌握生命之道、輪回之道…嗯,具體是個什么品種我就不知道了,總之我現在是不能渡劫的,會避開他的三劫難眼,要是不小心被轉移孔控制了,你就幫我,其他的我自會對付。”
“喵喵!”
“嗚嗚,放心,他敢打你,我就趁機打他,他控制我,你就解控我,我們貪受組合,互為掎角之勢,所向披靡…可以分開的鬼獸寄體,他北槐見都沒見過,井底之蛙一只罷了,不必感到害怕。”
“喵嗚?”
“嗚嗚,放心,我只是現在哭,待會兒情況不對,要么換你哭,要么換盡人哭,總之他的能力雖然奇葩,但并非無解…信我,問題不大,我現在很強的。”
雨幕外跟著小貓咪,走出來一道黑衣青年身影。
時值此刻,大陣覆蓋之下,十字街角各般蹤跡全失。
這人倒是輕裝簡行,身前一只貓,手上一把劍,便沒了。
那靈性十足的黑色劍器,在一人一貓交流之時,嚶嚶扭動著劍身,好像劍身上有虱子,也好像只是在啜泣。
可惜了,劍沒有手,抓不了虱子,也擦不了淚,只能與天同悲。
“到了。”
一聲輕喚。
白貓貪神止停貓步,頸背處微微拱起,顯得十分緊張。
藏苦同樣停止了扭動,因為提前得到叮囑了,那玩意兒最后究竟能合出個什么品種來,連見多識廣的持劍人,都沒個準兒。
“啪嗒嗒…”
大雨落下,打在不遠處匍倒在地的橘子人身上。
徐小受伸出手,掌心上一圈圈水漪炸開,就好像風波不止、此起彼伏的大局。
是的,他入局了。
當然也進行過很多無意義的思想斗爭,也權衡過到底賺不賺的利益得失,更害怕自己一提前進場,前功盡棄。
可思來想去,說服自己的,只有一個答案:
“贏得一無所有,叫贏嗎?”
葉小天從四陵山上逃出,藥祖在歸零,祟陰在變成種子,整個世界沒人注意到。
徐小受意道盤極境,卻是瞧見了。
他沒有選擇深究,因為不想打草驚蛇。
四陵山發生了什么,其實不用進去看,聰明人用腳指頭稍稍一想,也都能有所得。
約莫便是鬼佛失守,劍樓到來之時,順帶著魔祖之靈攻進了四陵山。
圖什么?
圣宮只剩倆圣帝,沒有油水。
但聽說初代圣祖之源一分為二,一在圣神殿堂,一在圣宮。
圣山都打碎了,徐小受沒找到那一半圣祖之源,當時以為是謠傳。
現下看來,若魔祖盯上了圣宮,大抵這傳聞是真的。
因為只有初代圣祖之源,夠入祂法眼,也夠資格讓魔祖大費周章,以圣宮大陣為基礎,在藥祖歸零之前,拔升大陣層次,瞞天過海去搞些蠅營狗茍的事情。
徐小受對圣祖之源沒有想法。
這個時候去撞破魔祖布局,祂之怒火,只能自己一個人承擔。
相當于主動從水下浮到水面,把屁股撅給藥祖,太冒失了。
更何況,祟陰還沒死全,道穹蒼也似有圖謀,主動權絕不可交到這兩位陰險狡詐之輩手上。
既然不可力戰,則反倒圣宮大陣的隱蔽性,讓徐小受瞧出了幾分機會。
你魔祖蠅營狗茍,那我也有樣學樣好了。
將大陣抄過來,布局在十字街角,如何?
“北槐…”
透過雨幕,遙遙望著那個橘子人,徐小受心情有些復雜。
守夜,他后來找過一陣,杳無音訊。
和天人五衰素昧平生,虛空島上他為何三番五次,總會相助自己,徐小受也思考過一陣,也無答案。
他有聯想過什么,卻總也無法肯定。
而今,天人五衰面具裂開,身上涌出的是紅衣守夜的浩然正氣,臉卻不再純粹是守夜的臉…
不出預料。
卻不是很在情理之中。
可若是所有的不可能,和北槐這個瘋子一結合,好似又都可以理解了。
“還剩多少呢?”
雨打在臉上,冰冰涼涼。
守夜這一劫,外人能助的,著實不多。
畢竟從頭到尾,他好似都在北槐的算計之中,包括眼前的奪舍環節。
如果守夜反抗不了,那么自己這一程,能做的也只是送別。
如果他能稍稍反抗一二…
“呵。”
徐小受有時會不愿意去想得那么通透,卻也止不住思緒的自主沸騰。
至少他明白一個殘酷的底兒,守夜跟北槐,二者之間有如螢火皓月,沒有半分可比性。
如果守夜能擋得住北槐的奪舍,守夜,還能是純粹的守夜嗎,他還剩多少自我呢?
“嗒。”
這不妨礙前行。
一只貓,一把藏苦,邁步往前。
同樣的配置,四象秘境那日打的是北槐的一道意念,今天徐小受主動找上門。
“該算賬了。”
漆黑的世界,忽然擠進來一點光亮。
又像是嫩綠的芽兒擠開了堆積的石頭,看到了石縫外的世界。
可惜了。
黑夜時刻,什么都瞧不清楚。
“好安靜呀。”
生命之力匯聚,化作北槐的模樣。
他進來后打量著這方意識空間,伸手不見五指。
于是閉上眼睛,以神魂之道感應,很快掃出來了通往遠處黑色王座的臺階上,錯落著千百來道身影。
有披著紅衣,滿身殺氣的。
有身著橙色長袍,整個人顯得頹喪無比的。
有肩上立著一只三足黑梟,從后面看肩架、骨架極為夸張,不知是男是女的黑羽人。
還有高大到足以參天的虛空侍,數不清的煉靈師、靈獸,其他生物…
都是背影!
北槐一眼望去,別的記不來,只能勉強記得起那為數不多有些辨識度的。
螻蟻之輩,也能被他記住名字。
這證明在他們各自努力拼搏的人生中,較之于同輩,足以稱得上“優秀”。
當然,僅此而已。
“我叫北槐。”
黑夜中,萬丈臺階,高處王座。
北槐立于最下方,迎著臺階上一道道背影,微笑著開口,仿佛他才是此地主人:
“很高興見到大家,我知道這具身體里面,有很多個意識殘余。”
“不用害怕,我來了,我精通生命與輪回,可以幫助你們脫離苦海,找到新生。”
“那么,我開始了…”
黑暗似乎沒有帶給北槐半點恐懼。
他邁開腳步,大步流星往前,一巴掌拍在第一級臺階上看不到面容的背影。
嘭的一聲,那團似靈魂、似意志,又似是怨念凝結體的人形物質,轟然炸成了齏粉。
“輪回。”
北槐輕輕一吸氣。
這一掌樸實無華,沒有任何術法痕跡。
炸碎的生命精華,也并沒有從什么特殊的輪回通道進入,繼而投胎重生,而是從北槐鼻腔中被攝入。
北槐滿意的點了點頭,抬眼望向臺階上一道道悸動的背影,唇角扯動:
“我即輪回。”
嘭嘭嘭嘭嘭…
他的動作加速,一掌一個,一步步往上,尋著臺階最高處的王座登去,將途中一道道驚悸的神魂吞下。
這些星夜、守夜、天人五衰等所煉化不了的頑強意志,在他的眼里,只是普通的補品。
他見過比這些意志更頑強的,其實都只是執念罷了。
將之看得中的人,執念便高于天。
不將之放在眼里的人,此般執念,形同虛設。
無一例外,過往所見過的一切冥頑不靈,盡皆成了悲鳴帝境的小蘿卜、小花生、小北槐們。
“輪回!”
“生命!”
拾階而上,一路摧枯拉朽。
那一道道背影根本沒有招架之力,匯入北槐身體后,頃刻被煉化。
北槐拍碎三足黑梟,回收了不死之體。
北槐拍碎天人五衰,回收了衰敗之體。
北槐拍碎紅衣守夜,一掌穿透意志表層,抓住了內里初代六戌之一,代表吞噬之體的星夜…
“好久不見。”
那道紅衣身影,居然轉過了頭來。
星夜的意志殘余,分明全部消失,或者說被眼前的紅衣守夜繼承。
北槐望著他,動作稍稍一止。
這道意志,和此前千百道破碎截然不同,也許生前境界微不足道,他的自我卻無比頑強。
“你有話說。”北槐能從對方身上感受到滔滔不絕的吞噬吸力,顯然他并不打算束手就擒。
紅衣守夜的面容已然模棱不清,聲音也重重疊疊,好似有一百、一千、一萬個人在同時開口:
“我從白衣開始,到穿上紅衣,從斬鬼獸開始,到成為鬼獸寄體,從孑然一身開始,到最后身兼如此之多道意志、殘魂…”
“你迷失了。”北槐為他解惑。
“我曾以為走完最后一步,吞完第四個、第五個絕體,就有機會從弱小走向強大,反敗為勝,將你擊敗…”
“你沒有機會,也絕無可能。”
“直到那日見完蒼生大帝,連他都絕口不提鬼獸這些事情,我才知曉,你們,遠沒我想的這般簡單…”
“你很聰明,阿藥把我也騙了,我和愛蒼生一樣,被阿藥耍了,但我和愛蒼生不一樣,我能贏。”
北槐看出來了。
守夜的自我雖強,可他的力量太微弱了。
時值此時,他連最基本的“對話”能力都沒能保持住,這一道意志只是在自說自話。
北槐也很擅長自說自話。
守夜說守夜的,他說他的。
大家共同交流不一樣的想法,最后融合為一,成為彼此的自我,就很好。
“我們…”
話到此時,紅衣守夜聲音一顫,多了些情緒:“打不過了。”
“不!”北槐搖頭,“我們可以,過來吧,我們共用一個名字。”
“我們,共用一個名字…”
“是的。”北槐露出滿意的笑,手一抓,便將吞噬之體的能力抓出來,“我們,都叫北槐。”
“不!”
這一次,卻輪到守夜搖頭了。
那團意志就握在手上,伴隨守夜堅決的一聲,整個天地忽然暗了下去。
再也瞧不清臺階、王座。
再也瞧不見面前的意志、殘魂。
北槐甚至連守夜、星夜,以及自己,都看不見了,但手上卻有異動。
嗡的一聲,奪舍到最后,最難取的吞噬之力,居然主動投入了自己的環抱。
還沒讓人感到歡喜,又在一瞬間,吞噬之力于體內大展,引發了此前吞下煉過的意志共鳴。
不是共鳴…
那些意志,早早就被煉化了。
這所有的萬千意志的共鳴,源于紅衣守夜一人,這意味著在自己到來之前,守夜已接納了所有人,他們成為一個共同體!
“你想做什么?”北槐得到了所有,卻發現體內多了一個毒瘤,他竟無法輕易抹除。
“我什么都不會做。”
“你想活著?你想共生?你想藉此破壞我生命、輪回之道的完美,成為我的一個污點?”
“這不可能!”北槐失笑,“只需要進行一次輪回,守夜?星夜?沒有了,你們都沒有了,通通歸我,我們只有一個名字,叫做北槐!”
“不!”那重疊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從容不迫,“你是北槐,你是你,而我們,是‘黑夜’。”
轟隆!
夜幕遮天,為十字街角拉下又一層帷幕。
暴雨之中,那道匍地的橙色身影忽然起身,身周炸開了一個巨大的吞噬漩渦。
失控的力量瘋涌而出,如雨石般從天墜落的一顆顆水炮,頓時被黑洞吞噬,吃進天人五衰…不,北槐的身體之中。
“嚓嚓…”
斷石、矮墻,在街道上碌碌滾動,最后也跟著地上的積水一并飛起,被吞吃殆盡。
衰敗之力、吞噬之力爆動。
那是初次得來,陌生而無法完美掌控,連北槐都得稍作適應的力量。
并不要緊!
反倒是奪舍最后一步,那可笑紅衣幾句話,將人逗得忍不住要捧腹大笑!
“星夜?”
“守夜?”
“黑夜?”
“不!”北槐捧腹彎腰,大笑著,“你們影響不了北槐,只需要進行一次輪回,全部都可以煉化合一,只需要比阿藥歸零還短的時間,我們就可以…”
“喲!”
一聲謔笑,打斷所有。
轟的一聲,吞噬之力、衰敗之力,盡數斂歸體內。
北槐戛然而止,則天穹上暴雨便如瀑斷過后,再次洶涌砸向十字街角的大地。
地上水漬泛漪,倒映出水中幻影…
北槐猛地抬頭。
十字街角本該空無一人。
那幾只螻蟻無關緊要,魔祖之身和神亦忙得不可開交,根本也阻止不了自己,卻是不知何時…
雨夜長街上,多了道黑衣青年身影,懷抱小貓,背著黑劍,唇角笑意玩味。
貓?貪神…
人?徐小受…
等等,還有這座天機大陣…
奪舍之前,死浮屠之城似乎并無此陣,誰布置的,跟道穹蒼有關?
正當北槐打算展開圣力,先一探大陣究竟之時,雨聲中傳來一聲哂笑,嘖嘖道:
“怎么回事?”
“你的神魂,在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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