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恥 第二百八十節 雄才(2)
“燕王如此,豈非虐民?!”
這種事情,趙桓覺得他可以批評了,也不怕燕王聽到。
侍女搖頭:“怎會虐民呢?燕王常說,小民易虐,上天難欺!燕王治下,兩賦幾乎不交。全仰賴商稅。”
趙桓出了一口氣:“難怪燕王要縱容奸商了。”
侍女點頭:“所以每年。交稅最多的十人,燕王都親自宴請他們。穿州過府,用燕王儀駕。河北、東海各城,十大富商,都能面奏燕王。”
給商人地位,這一點宋人做的比歷朝歷代都好,李慢侯進一步拔高。全國納稅最多的十大人物,主要是豪商,他每年讓這些人穿州過府的張揚,給足了禮遇。每一座城的十大納稅大戶,每年他都接見,除了給他們榮譽之外,還會跟他們探討國事。主要討論如何便民的問題,在保證稅收的情況下,盡可能改善行政方式,讓商業行為受到最小的影響。
這都不是虛的,而是每年都在摸索的重要商業管理經驗,會一步步推廣開來。這些在市場競爭中成功的豪商,其實跟考入府學的學生一樣,都是精英人物。他們的視角,他們的思維方式,都很有可取之處。
趙桓嘆道:“難為燕王了。若燕王取了天下,就不會有今日之憂了!”
說完,趙桓小心的觀察著侍女的表情,他已經摸清這侍女就是一個愛說話的,沒什么心機的女子。
侍女道:“可不是嗎。只是燕王輕君位,不肯登大寶。否則天下誰能擋燕王?”
一個傲慢的人?看不起皇位的人?這種人存在嗎?
對比唐朝的藩鎮,哪個不想當皇帝?不過燕王可能已經錯失良機,連江北留守晏湲,都敢不買燕王的賬,顯然朝廷已經恢復元氣。就像安祿山打下長安后,朝廷慌亂以后,郭子儀穩住大局一樣。朝廷顯然也是有郭子儀這樣的人物的,韓世忠、楊沂中、劉琦這些猛將,都有所耳聞。尤其是韓世忠,在金國也是大名鼎鼎,主要是兀術時常跟人感慨當年黃天蕩有多兇險,險些就回不來了云云。那眼下的危局跟黃天蕩對比,安撫部下的心。告訴他們,最危險的時候都過去了。
劉琦也是猛將,雖然是西軍,卻不是藩鎮,當年在富平一戰,打瞎了韓常一只眼。而且善于帶領不是自己熟悉的部隊作戰,帶著王彥的八字軍,也能硬抗兀術的精銳。
燕王輕君位,可能只是已經沒有機會。這種平衡其實也挺好,唐朝時候,朝廷打了多次削藩之戰,也沒什么結果,藩鎮也奈何不了朝廷。雖然唐朝滅國之后,一個個藩鎮自立,出現了五代十國的亂局,但至少唐朝后期還存活了上百年。如今的大宋,最不濟也有百年的國運。對于已經被滅的遼國來說,這已經是不幸中的大幸了。更何況,契丹本是游牧部族,他們滅國了,還能遷到西域存留宗廟。大宋如果滅國了,又能跑到哪去?
趙桓很快收回心思,在侍女的伺候下,穿好衣服,特別的棉布,他見過,沒穿過。一些女真權貴喜歡穿這種料子,趙楷也有,他爹也有,在金國哪里價格很貴,比絲綢都貴。穿在身上,感覺就是軟和。
一件衣服就勾起了他的傷心,本以為回來了,或許境遇會有改觀,現在看來,依然不如人。不患寡而患不均,他是皇帝,其實在女真人哪里,也說不上真的受罪。女真人在五國城一帶,給他們劃了田地耕種,每家都有幾百畝地,吃得起肉,還能有什么不滿足的。甚至比一般女真人過的都好得多,但趙桓就是失落,因為同樣是皇帝,他爹比他過的好也就罷了,趙楷憑什么也比他過得好。連帶著那個無所事事的弟弟趙植,日子過得都比他好,憑什么?
如今回來了,他爹是不用擔心的,趙構是皇帝,也是他兒子。就好像自己當年一樣,不知道怎么對待老皇帝,最多也是養起來,供應不輟;趙楷有他妹妹在,說不好還能繼續得到接濟,因為他妹妹不僅僅是燕王的寵妾,而且非常富貴;他怎么辦?一個落魄皇帝,既沒有親信奉承,也沒有親兄弟姐妹幫襯。趙構會善待他嗎?難說啊!如果真給個道觀關起來,就真的只能青燈古佛了。
他真的很不甘心。
剛剛穿好衣服,外面女官就來通知,說燕王設宴給他們接風,車駕已經在外面候著了。
三個皇帝幾乎是同時出門的,又在進門的前院相聚,三人神情各自不同。趙桓憂慮,趙佶惆悵,唯有趙楷笑臉不斷,跟曹破遼說笑著走了出來。
走出門,三輛大馬車等著,上千鐵甲騎兵護衛,上了車馬車噠噠前行。由于東海郡王府先建,越國公主府后建,在寸土寸金的齊州城里,拆遷不易,因此兩座府邸距離很遠。公主府已經在城郊,郡王府卻在城中心,還靠著濟水。附近就是成片的熱鬧街區,人頭攢動,大酒樓里酒菜的香味贏街,伙計吆喝的聲音,一如汴梁城。
徽宗嘆了口氣,馬車終于
在郡王府前挺穩,下了馬車郡王府的胖管事馬上來迎接。來人自稱蔡京家舊臣,以前見過皇帝,非常熱情。讓宋徽宗不免想起舊人,如果他沒被抓走,蔡京應該不會被流放的吧。不過也說不好,蔡京流放的時候,他還沒被抓走,只是被不孝子給關押了起來。
自從回到山東,往事就不斷浮現,讓他記起了許多自以為早就釋然的恩怨。要是當初不是急著把皇位傳給趙桓,而是找機會廢了他。傳給趙楷,會不會就沒有這些事了。趙桓對他如此,趙構會對他怎樣?對趙構這個兒子,宋徽宗也從沒寵愛過,不止沒有寵愛過他,連他母親韋氏,自己都不寵。在五國城的時候,雖然后來被女真人從洗衣院里送來了,可他一次都沒碰過。
走進郡王府里,胖管事帶著他們走到了一間客廳中,豐盛的宴席已經擺開。
“小胥見過岳飛、見過兩位舅哥!快入席吧。沒有臨安張郡王家的宴席豐盛,不過也差不了多少了!”
張俊請客的菜單,已經傳遍天下,是許多饕餮收藏的名錄。
大肚子的越國公主早就坐在圓桌旁了。
請三個皇帝一一坐下后,李慢侯招呼一聲,從后堂走進來一群男女,領頭的是一個身材不高的中年婦人,長相還說的過去,就是給人一種小家子氣,放不開的感覺;她身旁的一個身材非常高挑的女子,姿色倒是不俗,行為舉止也很得體,就是有些刻板的感覺。
兩個婦人,都牽著孩子。
“奴婢見過親家翁、見過兩位舅公!”
三個皇帝也輕輕點頭。對于李慢侯一直以親戚之禮對他們,他們也無可奈何。總不能硬擺皇帝的架子,讓人家磕頭吧。
“你們都先下去吧。”
李慢侯對金枝他們說道。金枝屈膝,然后匆匆離去。倒也沒有什么委屈的,眼前可是三個皇帝啊,她都有些喘不過氣了。她哪里能想到,有一天會有三個皇帝進她家。至于說這種家宴,不讓她們參與,更沒有心理隔閡了,這時代女人就是沒資格上桌的。公主是公主,才有這資格。當然李慢侯也寵著公主,這點她們確實心里發酸,但也能接受。燕王的尊位,不過三個女人,還能說什么。
平時公主跟她們相處的也不錯,因為公主處處讓著金枝,口稱大姐。金枝則敬對方是公主身份,從心里沒有高看自己的意識。這是她跟公主能和睦相處,跟晏貞姑無法相處的最大原因,因為她自認為是主母,而晏貞姑偏偏覺得她是御賜的平妻,兩人一般大。
公主進府之后,金枝跟張妙常關系都密切了起來,大概是心理上又出現了共同的壓力的原因。雖然不想跟公主為敵,可公主卻實實在在帶給了她們壓力。這種娶了公主做小的,歷史上都不太多,能讓人很快想到的,大概就只有唐朝皇帝李世民娶隋煬帝女為妃的情況了。
可李世民是皇帝,隋煬帝已經失國,李慢侯如今不過一個藩王,趙氏還是皇族。這就又是另一番情況了,沒人知道該怎么處理這種倫理和禮法。金枝之所以重新接納張妙常,還因為張妙常能教她一些道理,告訴她當年李世民的長孫皇后以寬仁聞名,金枝也愿意做一個寬仁的王妃。
“岳飛喝酒。這是揚州產的美酒!”
李慢侯十分殷勤的敬酒。
“舅哥,也喝。你們在遼東可受苦了。”
李慢侯滿臉堆笑,他老婆越國公主滿臉高傲,一看就是寵妾。
李慢侯確實寵她,李慢侯誰都寵,因為他實在惹不起女人。不過寵老婆歸寵老婆,對三個皇帝噓寒問暖,可不是他真的同情他們,他一點都不同情,甚至覺得這三個罪有應得。尤其是老宋,簡直是罪該萬死。
但這些不是他的工作,把這幾個人送回江南,有綦憲那個死腦筋收拾他們。估計綦憲又會上奏說要審這幾個皇帝了,頭疼的是趙構,不是他。他支持綦憲審了趙構,定了基調,就看趙構會怎么做。繼續打擊皇權?還是維持岌岌可危的皇家威信,懲治綦憲?
這是一場博弈,法律精神和皇權的博弈,綦憲所代表的法律精神,經過幾年醞釀,已經深刻的影響了一大批司法官員,形成了一股特別剛性的力量。綦憲這種人,就是很容易成為一種精神象征。跟岳飛一樣,他把自己活成了精神。
李慢侯可不想攪進這種文化觀念的沖突中,那是一種比權力更可怕的斗爭。
“小胥已經上奏朝廷。不日就有奉迎使前來接駕,恭送三位去臨安了!”
去臨安?
這三個字給三人帶來的是不一樣的感受。
宋徽宗是無所謂,在哪里他都是老皇帝。都很敏感,都很麻煩。宋欽宗到更期待一些,至少去了臨安,他不會有在山東這里明顯的失落感,大家到時候都被排擠,都被猜忌,就好像又回到了五國城。趙楷卻有些不想走,他妹妹在這里,府里都是他的舊部,他自由自在。
宋恥 第二百八十節 雄才(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