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恥 第二百七十九節 雄才(1)
宋徽宗神思飄的極遠,覺得這種成熟的婦人身上,有一種特別吸引他的氣息。
“郡主。快快帶你兒子走。別沖撞了陛下!”
陛下?
婦人抬頭看見三個穿著臟兮兮袍服的人,連忙跪下。
“臣女,越王宗姬趙檀香,拜見道君皇帝陛下,拜見淵圣皇帝陛下,拜見建炎皇帝陛下!”
她連連叩頭。
宋徽宗這才明白,原來這還是一個郡主,是越王趙偲的郡主。
郡主不認識,越王趙偲他可認得,那是他的親弟弟。
“汝父越王可安好?”
宋徽宗問道。
趙檀香突然哭了起來:“父王,已經不在了!”
當日北遷,無數權貴死于途中,女人死的更比男人多。主要是女人除了跟男人一樣,要徒步數千里之外,還要承受途中女真將領的摧殘,身心都備受折磨,許多人都沒過燕山。
宋徽宗嘆了口氣:“汝稍寬心,人死不能復生。”
說著他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這樣的事情太多了,擺了擺手,女官立刻在前引路。
“道君皇帝陛下,請這邊走!”
進入大院,左右前三道門通向三個方向,女官引宋徽宗往東,立刻就有女官跟著伺候。
“淵圣皇帝陛下,請這邊走。”
將宋欽宗引向西院。
正面的,則留給了趙楷。
宋徽宗走進東苑門前,回頭看見趙楷前呼后擁的,被曹破遼和其他女官護送進正苑,心里破不是滋味。
進了院子,又是一番天地,花草假山,雖然規模不大,卻樣樣齊全,讓他仿佛回到了開封。一想起在五國城的荒涼,眼眶不由得濕了。
侍女很快將宋徽宗帶進臥室,伺候他沐浴,最后換上新衣。總算是擺脫了一路的狼狽,這時候女官趕來,說是燕王設宴,為他們洗塵。
宋欽宗趙桓的待遇差不多,有侍女侍浴,有新衣替換。而且單獨住一個別苑,有十幾間房,三五十男女伺候。這比他在五國城的待遇,可好了太多。
“這座府邸,是柔福帝姬的公主府?”
趙桓明知故問。
伺候他沐浴更衣的小侍女點頭。
“陛下。柔福帝姬如今是越國長公主了,在我大宋,公主之中,地位最尊,與吳國長公主并肩!”
“你是府里的侍女?”
“是的,陛下。”
“做了幾年了?”
“有十年了。”
“你看著不像北人?”
“奴婢是真州人,祖籍陽羨(宜興)。十年前燕王駐軍揚州,金狄縱掠真揚。奴婢家是茶販,在真州販茶。遭了劫難,隨父兄逃到揚州。家父病亡,迫于無奈,賣身葬父。”
“哎。也是可憐人!那你家里沒給你贖身?”
侍女搖搖頭:“家兄一去再無音訊。公主待奴婢不薄,也就沒了出府的念頭。”
趙桓嘆道:“你就不想出府,嫁人生子?”
侍女臉一紅:“嫁人自有公主做主。若能得遇良緣,公主還會賞嫁妝。”
宋朝人的嫁妝太厚了,嫁女兒是要命的事情,宰相嫁女都要買房子,更何況普通人。放在以前,這種沒有了父親的小丫頭,就只能像阿云那樣,嫁給一個老光棍,因為可以省掉嫁妝。
趙桓疑惑:“你身在這高墻內,如何遇良緣?”
“相親啊!”
侍女說道。
接著嘰里咕嚕的,在趙桓的巧問下,說了一大堆。
宋朝皇宮王府里出去的侍女,一般也不太愁嫁。因為他們懂一種叫做規矩的東西,這種東西,非常受那些爆發的商人看重。人一有錢,就想有身份,就想搞特殊。不僅僅是普通人有這種心態,連劉豫這樣的傀儡皇帝,甚至都這樣。他當了皇帝后,冊立了一個在宋徽宗宮里當過宮女的女人做皇后,因為這宮女懂皇宮規矩。
越國公主府里的侍女,雖然大多數是當年大難時候,賣來的丫頭。但李慢侯是開明的人,不但允許這些丫頭出嫁,而且允許他們嫁人后繼續在公主府里做事。公主府里的女官頭子張喜兒,就已經嫁人,而且生了兩個孩子。嫁給的是李慢侯帳下大將孫謀。
這些丫頭出嫁前,每月有少量月錢零花,出嫁的時候,會給一大筆嫁妝,多少是看她們在府里的年頭。基本上是按照市面上比較豐厚的人工給的,一個月給算兩貫錢。做了十年的老侍女出嫁,至少能拿到兩百多貫的嫁妝。
因為嫁妝豐厚,加上懂得侯府規矩,很多富人非常樂意娶公主府的侍女。但是他們往往只想納妾,李慢侯則會介紹他手下的軍官給這些丫頭。大批年輕軍官,出身更低,而且門第觀念不高。愿意明媒正娶,只是軍官往往脾氣不好,丫頭們還看不上。
這些丫頭最喜歡的良配,是那些窮學生。一些尚未入仕的府學學生,假如家里不富裕,往往日子過得很緊。當年趙明誠和李清照剛結婚的時候,家里就很清貧。就是因為趙明誠是太學生,有限的錢還喜歡買個古玩。李清照的
詩詞中,表現了很多這種清苦生活的場景。
山東的府學,類似開封的太學。不過規模更大,因為東藩不辦科舉,都是從制度化培養的府學中招募官吏。雖然沒有科舉那么難,但考入府學還是非常困難的。財力有限,李慢侯打造的府學,是絕對的精英教育,每年從長江以北,甚至全國招生。學制是三年,每屆招收一千人。畢業后全都送入軍隊,不愿意的,根本不可能進入府學。當然如果真的不愿意,畢業后就不能進入官場。
利出一孔,李慢侯要把精英往軍事上逼。他沒有商鞅那么狠,搞弱民、漁民那一套,但他可以逼迫精英,用軍隊鍛造這些宋代精英的性格。
由于府學只提供最基本的生活費,齊州城又是一個花花世界,百貨云集,消費很高,一些窮學生如果物慾強烈,就只能想辦法賺錢。娶一個公主府這樣的王侯府邸的侍女,算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因為成親后,他們讀書,還能讓妻子繼續留在王侯府里賺錢,養著他們。
這種事情,李慢侯是看不慣的。但他崇尚自由,除非有危害,否則他都不怎么干涉個人的選擇。因此不少傻姑娘就這么上當,被窮學生的花言巧語欺騙,心甘情愿的為他們犧牲。一邊盡心伺候他們,一邊給他們賺錢,供養他們在外頭花天酒地,還美其名曰應酬同僚,將來要同朝為官,得早早聯絡感情。她們能得到的,無非是一份男人未來封妻蔭子的承諾。
當然也不是全都是騙子,畢竟是文化精英,一個個都是聰明人。讀書讀到一定程度,總是會誕生某些情懷之類的東西。一些有理想有抱負的書生,往往能夠脫穎而出。只是這種人也很少會為了滿足私慾,誆騙一個侍女。他們的時間也不會浪費在花天酒地上,府學里有太多讓人新奇的知識,那里有一個大航海時代的全球化大視野背景中的知識寶庫。
“燕王治下,民風如此,如此!”
趙桓很想說民風粗野呢,怎么能這樣?往大了說這是不守婦道,往小了說,有失體面!
侍女道:“如今都是這樣。百姓家的女兒也是如此。小小年紀,就送去布坊,等到大了。就能賺夠嫁妝。”
商業文化下的手工業文化已經出現,一切唯利是圖,一切向錢看齊。金錢文化,正在沖擊傳統觀念。當然有不好的地方,可當幾百萬人都被這種唯利是圖武裝起來的時候,爆發出來的能量,能夠開天辟地。
“真是國將不國啊!”
趙桓終于忍不住了,很不想說燕王壞話,因為他身份尷尬。
“陛下息怒!”
侍女趕緊跪下請罪。
“我不是說你。你快起來。我也不是說別人,你可別說出去。燕王治下如此,定然有迫不得已的苦衷!”
他自己給燕王解釋。
侍女道:“可不是嘛。如今雖然百業興盛,人人安居。可夷狄未滅,時常入寇。燕王要籌軍餉,就要重商賈。商人重利輕義,自然是唯利是圖的。”
這些道理可不是小侍女自己想的,而是跟她相親的一個書生說的。這種相親,都是隔著紗簾,互相能看到一個輪廓,談好了,才會匆匆看上一眼。而且不說話,盡量不逾禮!
那個書生顯然是一個傳統思想的學生,看不慣齊州這座商業大都市里的氛圍。不過小侍女很喜歡,因為她覺得書生慷慨激昂的時候,很有一些指點江山的氣度。
趙桓疑惑道:“燕王不是有半壁江山,怎還會缺了軍餉?”
侍女嘆道:“世人皆說燕王執掌半壁。可江北財賦,大多在留守手中。留守晏湲,忘恩負義,全都上交給了朝廷。燕王所能用者,不過區區河北。”
趙桓皺眉:“以河北之財賦,養十萬精兵,需千萬賦稅。”
侍女搖頭:“何止千萬?燕王軍十萬,年費軍餉兩千萬貫有奇。還要治河、修路、興學,河北之財,如何夠用?”
趙桓驚嘆:“養兵就要兩千萬貫,燕王歲入能有幾何?”
侍女想了想道:“去歲有五千萬貫。今年應該還會再加!”
東藩府每年的收支都會公示,雖然不可能做到數字化時代那么細致,可這是一種態度。收的稅用到了哪里,讓老百姓心里知道,納稅的抵觸心理才會減少。目前只能公示大項,一般是開列十大開支。最大的一筆就是軍費,兩千萬貫是跑不了的。其次是治河,這是一筆三百萬貫的開支,還有修路、建港等公共工程,像登州這種有帶動作用的大港口,東藩府會承擔一半開支,地方籌措一半開支。
現在每年公示的十大工程,都成了各地一種攀比的象征了,比如那個州有了大工程,往往當地商人除外都會向別人吹噓。這是除了金錢至上觀念外,另一個金錢社會的浮夸心理:追求豐亨豫大!
趙桓都不知道怎么驚嘆了,這已經快趕上過去整個朝廷的歲入了,可燕王如今的土地,最多不過三分天下,尚且殘破。如何能窮刮五千萬貫?難不成燕王治下,早已民不聊生!
宋恥 第二百七十九節 雄才(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