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姚,大老遠的讓你從日本飛過來,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是您把我帶到國外的,而且給了我那么多機會,您這么說,反而讓我不好意思呢。”
“不,這是兩回事。的確是我給你造成了困擾。”
寧衛民主動來迎接姚培芳,說起話來依舊文質彬彬。
而且或許是因為姚培芳剛剛精心打扮過的原因。
寧衛民看她很新鮮的站在那里,自然而然呈現出江南女子的婉約之美,目光不由自主被她吸引,落在她脖頸上的發際處。
姚培芳當然能猜到對方是專門等在電梯這里等自己。
既有感于對方的細心,也感受到了對方眼神的溫度,她忽然有些切斜的低下頭,覺得自己的精心打扮并非無用功。
只是這種曖昧的氣氛也僅是一瞬間的事。
兩人嘴上客氣了幾句,很快寧衛民就又恢復了常態。
“啊,這里太亂了,我們還是去其他的地方談談吧…”
說著,寧衛民就頭也不回的穿越大堂,向一側走去。
他所表現出的定力和理智,多少有些讓姚培芳失望,剛剛才涌現的一絲激動,也化為了一句自嘲。
哎,還是我自作多情了,看,老天立刻就給了教訓。
繞過了大堂,在甬道的盡頭,能看到一個別致的霓虹燈牌子,原來這里有個酒吧。
姚培芳跟著寧衛民走了進去,發現這里是一間裝修雅致,氣氛柔和的小酒吧。
和外面大堂燈火通明喧鬧雜亂的氣氛完全不同,這里彌漫著柔和的燈光和舒緩的音樂,看上去的確是個適合安靜談話的好地方。
吧臺內只有兩個調酒師,沒有女招待。
這里的角落里坐著一對金發碧眼的外國男女,正在舉杯悄聲低語。
“想喝點什么,隨便點,只要這里有的…”
大約是看到姚培芳是跟著寧衛民一起來的,在寧衛民說出這句話后。
兩個調酒師的目光立刻都朝姚培芳直射過來,顯得格外殷勤,這樣的態度倒是讓姚培芳又有點不好意思了,她有點局促的表示一杯咖啡就好。
卻沒想到寧衛民說,“我記得你能喝點酒的吧,坐了這么長時間的飛機,要不要來一杯加點酒的咖啡舒緩一下精神?”
“咖啡里也能加酒嗎?”
“當然。”
見姚培芳好似感興趣,寧衛民干脆就越俎代庖替她安排上了,“用我最好的愛爾蘭威士忌給這些小姐做一杯愛爾蘭咖啡,再給我弄一杯我常喝的。”
于是,眼見著兩個調酒師都如同擰緊的發條一樣開始忙碌起來。
忙了好一陣后,如同雞尾酒一樣的咖啡被端上來了。
那杯咖啡是用帶把手的玻璃杯裝的,上面居然還有一層打發的鮮奶油,還撒了豆蔻粉。
然而看到寧衛民的飲品,姚培芳卻多少有點無語。
因為那就是一杯普通的茶水,聞著味道就知道是茉莉花茶,而且還是用那種機關單位開會時,最常見的帶蓋兒的茶杯裝著的。
“怎么,我這杯子有什么特別的嗎?”寧衛民見姚培芳的眼神不對,好奇的問。
“杯子不特別,但在這里看到這種不特別的杯子就很特別。”
姚培芳話里有話的說,她覺得寧衛民似乎有點裝。
“我想,您恐怕是在這家飯店里,惟一能使用這種茶杯的人了。所以您也很特別。別人一看就會知道您是大人物。”
“說的也是。”寧衛民放下喝了一口的茶杯,他的嘴唇泛紅,眼睛微微瞇著,由于他的外表帥氣又斯文,所以這種表情頗具吸引力。
“我明白你的意思,這是笑我嘩眾取寵了。好,我聽取你意見,以后就不搞特殊化了。”
說完,他就當場轉頭對調酒師說,“聽見這位小姐的話沒有?看,我沒說錯吧。還是聽我的,以后這杯子就收起來吧,只給我用客人用的茶杯就好。別給我搞什么專用杯子了。”
對此,兩個調酒師也只能為難的搔頭訕笑,老老實實的答應著。
姚培芳此時也看出來了,好像這個專用茶杯并不是寧衛民自己的意思,是別人巴結他的舉措。
而且好像自己也給工作人員造成了難堪。
于是也有點不好意思了,“是我不上道兒了,對不起。”
寧衛民卻是一笑了之。
對他來說,這一切也就只是個單純的玩笑。
而且他也喜歡姚培芳這種有所堅持的個性。
為了不讓對方尷尬,便隨口轉變了話題。
“這個酒店還有后面那棟大廈都是皮爾卡頓集團的,你還沒來過吧?給個評價,感覺怎么樣?”
“好氣派的飯店啊,這里的規模和氣派都很豪華,五星級吧?我其實挺吃驚的,有點不知所措的感覺。”姚培芳不吝贊美的說,“早就聽說宋總在京城開辦了一家以皮爾卡頓命名的高級酒店,沒想到能有這么好,看看剛才那么的客人就知道,這家飯店多么受歡迎了。這應該也是時尚界里的第一了。”
寧衛民倒是很客觀,有一說一。
“沒這么夸張吧,也就四星級的標準。客人是不少,但可能還是占了國內酒店少的便宜。畢竟是國內,環境和條件沒法和日本比,我們也就是照貓畫虎而已。就拿這間酒吧來說,就要比通常的飯店小多了,還是受規模所限。”
“可是很精巧啊。或許有些地方像您所說的,還不如日本。但有些地方也要比日本強得多。就比如今天接我的司機,接機服務就很周到。還有您給我安排的房間,恐怕日本的酒店也很少有那么完善,那么多功能的豪華房間。想來所謂的總統套房也沒它好,尤其看到陽臺上還有花園,還有個小游泳池,我簡直快傻掉了。說實話,今天是我這輩子享受過最高級的服務,也是見過最好的酒店客房,都是我在日本沒有體驗過的。當然,也可能是我見識少。所以還請寧總不要笑話我,千萬體諒一下我們窮人的難處…”
姚培芳表面上看似和寧衛民是在隨意聊天,但其實她在探尋寧衛民如此對待自己的原因。
她怎么也想不出,除了略有幾分的色相之外,自己身上還有什么值得寧衛民如此大費周章的地方。
是啊,她現在已經斷定事情不是像自己想象的那樣了,但寧衛民的真實用意也更顯得撲朔迷離。
寧衛民平日有多忙碌的,她是清楚的。
難不成他這樣的人物把自己叫回國內,又馬上趕來相見,就是為了聊天的?
當然不可能。
“你一定是在好奇,我這么著急安排你回京城,又如此招待你的原因吧?感覺很詫異?”
果不其然,話題如姚培芳期望一樣轉向了她想要弄清楚的方向。
“嗯,是的。甚至有點被嚇到了呢。”她點點頭,耐心的等著寧衛民切入正題。
“要是這樣,那真的有點對不起了。怪我考慮不周,顯得有些突兀了。不過,我也是實在心急,因為突然知道你在松本事務所那邊遞交了辭呈,我生怕你一走了之,才會用這樣的方式,緊急邀約你來商量,同時,也希望能表達一下我求賢若渴的誠意。”
“求賢若渴?”姚培芳怎么也沒想到會從寧衛民的嘴里聽到這樣的詞匯。
“是啊,簡單的說,你是一個優秀的人才,而且正是我最需要的那種人才。我不反對你辭職,但希望你離開松本事務所之后,能轉而為我工作。”
姚培芳沉默了,事情好像又偏離了她所有的預計。
她不是不相信寧衛民的話。
但人貴有自知之明,她實在看不到自己有什么特別的才能,能夠讓寧衛民對自己如此執著。
于是之前已經打消的念頭又泛濫起來,讓她心里重新疑神疑鬼起來了。
她不確定寧衛民在搞什么把戲,但現在她很希望能當面說個清楚。
“我能為您做些什么呢?我只是一個模特改行的小演員而已。而且一直都在仰仗您的關照,我實在不明白您為什么對我這么看重?而且換成別人我或許會猶豫,可如果是您需要我參加什么演出,只要一句話就足夠了。”
“哎呀。你可太會說話了。”
寧衛民被姚培芳以退為進的策略逗笑了,他很清楚眼前這個姑娘心里在疑惑什么,跟欣賞她的聰慧和機敏,便開誠布公的說,“不過有一點你可能誤會了。雖然你是一個很優秀的模特和演員,可這次我請你過來,并不是想要你登臺參加什么演出的,而是因為我也想在國內投資娛樂行業,所以希望你留在國內幫我管理公司。”
“管理公司?我…我怎么行?”
姚培芳的神情說明了一切,這次她吃驚的捂住了嘴,根本沒有辦法掩飾自己的震驚。
“不要妄自菲薄嘛。我們又不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我們也認識這么久了,你的情況我基本都了解。我是在充分考慮過后,才會對你提出這個建議的。”
說著寧衛民就給姚培芳詳細介紹了一下國內娛樂行業的狀況,以及自己為什么突然想要正式試水這一行的初衷。
音樂,影視,動漫,這些領域的現狀,他都根據自己所了解的情況介紹了一遍。
這還不算,關鍵是他還把姚培芳個人身上的優勢,也給羅列出來了。
其一,姚培芳有著特別出彩的從業經歷。
姚培芳本人模特出身,拿到大賽第三名。
作為演員,她不但和尊龍、費翔這樣的大明星合作過,自己在日本也混得小有名氣。
后來不但上過綜藝,灌錄過歌曲,拍過廣告,而且參加過商演。
尤其在日本簽約松本事務所之后,她不但有自己的經紀人,而且也接受過日本經紀公司給安排的專業培訓。
可以說她全方位無死角了解中日兩國的娛樂產業的基本情況。
對于影視公司、唱片公司,還有藝人經紀公司到底是怎么運作的,圈內種種行事準則和特殊現象,她不但已經足夠了解,關鍵是她更清楚藝人紅與不紅的區別和心態、境遇的變化。
其二,姚培芳個人條件也相當出眾。
待人接物算是姚培芳的強項。
無論是模特隊,還是演藝公司,除了個別嫉妒她的人,她和大部分人都能處得來。
特別是管理層、導演、經紀人和她搭檔過的劇組成員,幾乎對她有很好的觀感,對其相當友善。
盡管這中間有寧衛民吩咐人予以關照的緣故,但顯然姚培芳個人素質才是決定性因素。
另外,姚培芳語言天賦好,還能熟練掌握日語和英語。
這就讓她更具備了一種為寧衛民調動他所擁有的一切資源,協調好各種關系的可能。
要知道,寧衛民可不是手握空拳的人,松本慶子名下一切公司的資源他都可以借力,甚至他在法國還有不少人脈資源可以借助。
但即便如此,他也需要一個適合的人來操持才行。
怎么叫適合?
一是懂得外語確保溝通能力,二是懂得娛樂行業怎么運作。
必須兩點兼具,才能確保及時的協調和準確的交流。
那么寧衛民的身邊除了松本慶子,好像也就是姚培芳比較符合這個條件的了。
還有,滬海是國內電影行業和動畫行業的搖籃,無論是寧衛民已經涉足的譯制片領域,還是即將打算涉足的動漫領域,國內的根據地都在滬海。
即便現在京城已經成了全國的文化中心,但寧衛民要想在這兩方面有所建樹,是不可能越過魔都去的。
偏偏姚培芳還是個土生土長的滬海姑娘,家庭關系和對滬海的了解,這也是她獨特的優勢。
所以綜合來看,可以說這個人選非她莫屬。
實際上,聽寧衛民說完了這席話,就連姚培芳自己都覺得這份工作就像老天爺專為她安排好的一樣。
她要不做,簡直白瞎了自己這么契合的條件。
剛才的所有的不自信登時化為烏有。
只是話又說回來了,即便是如此,可終究心障難消。
別忘了,姚培芳辭職不是為別的,就是為了逃離寧衛民,不想再和他有什么關聯,去過平靜的正常生活。
可結果現在面對這樣的一個局面,她要答應了,那今后和寧衛民之間豈不更是剪不清理還亂了?
姚培芳倒不是對寧衛民有什么不放心的,關鍵她是對自己不放心啊。
所以說實話,她現在的感覺就是面對一杯裝著無盡誘惑的毒藥。
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理智和欲望激烈的交戰,在她的心里構成了沉甸甸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