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難以名狀的矛盾感,隱隱在內心掙扎。
這就是此時此刻坐在飛機艙內的姚培芳,內心最真實的寫照。
如果只用一句話來簡明扼要概括一下的話,那應該是京城最流行的一本書的名字——《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這次,姚培芳回國機票沒花自己一分錢,是松本事務所給她訂的。
而且不同于過去她所坐的經濟艙,這一次事務所給她訂的是商務艙。
不僅可以享受優先登機和休息室的特別待遇,登機之后,坐位還特別寬大、整潔、舒服,甚至可以平躺下來。
尤其還有空乘特別周到的服務,以及相當豐富的餐食提供。
誰能不喜歡這樣的享受呢?
但說實話,姚培芳的忐忑和不安恰恰是來自于待遇上莫名的提高。
因為松本事務所對她的優待完全是遵照寧衛民的意思辦的。
一想到,事務所方面居然要求自己要飛到京城去見寧衛民,先要獲得他的允許,才能辭職,她的腦子就是懵的。
她不知道自己即將面對什么?
更不清楚寧衛民要求她飛到京城見面的用意。
明明這一年來,他在日本連見都沒見過自己幾次。
怎么忽然又因為她要辭職,提出這樣的要求?
他是不打算讓自己離開嗎?
還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兒非得要和自己再見一面呢?
哪怕經過幾個不眠之夜的思考,姚培芳也沒想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為此,她眼圈不僅深深地塌陷了,周邊還罩上了一層暗黑的陰影。
以至于當她決定動身前照著鏡子,看到自己時,也只能解嘲地對自己說,“自然化妝,用不著涂眼影兒了。”
是的,坦白說,她內心最大的恐懼就是來自于要面對寧衛民這件事。
因為她決定辭職的真正原因,就是不想讓自己像現在這樣,對寧衛民再迷戀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中了什么毒,竟然會默默愛著一個已經娶妻生子的男人。
既不敢表明自己的情感,而且這個男人本身過得也很幸福,很愛他的妻子和孩子。
她當然知道不該這樣,只是這件事從一開始似乎就不受控制了。
她原本只是認為自己在抓住一個能夠發展事業的好機會,可從沒有想過會因此會愛上一個不該愛的男人,從此遭受情感的折磨。
這一年來在日本,她遠遠的仰望著寧衛民,心總是懸在半空。
寧衛民如果很久不再關注她倒還好,她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能夠平靜的生活。
然而一旦對方出人意料地來一個電話,找她辦一些事情,她就又會興奮得失去理智,然后在一種難以言表的內心躁動下,產生不切實際的幻想。
這種求而不得的情感無疑是一種精神折磨。
所以哪怕她在日本的演藝事業發展的很好,已經成為一個小有名氣的明星了,但熬到現在了,她依然熬不住了,這才會痛下決心辭職回國,想要遠離那個讓自己。
可誰承想,又出了這樣無法預料到的意外情況?
終于到了目的地,當飛機風馳電掣般地向京城機場沖去的時候,姚培芳知道它正在將自己送上火山口。
誰知這是活火山還是死火山?
用不著多慮,一切都置之度外吧。
她沒法拒絕,也沒有權利拒絕,只有聽天由命了…
仍然享受著商務艙的特權,當飛機艙門打開后,姚培芳和其他幾位商務艙的客人最先走下了飛機。
但更讓她出乎意料的,是這一次寧衛民居然還派來了專人接機。
一個穿著司機制服的人,就舉著寫有她名字的牌子,站在到達區的出口處最明顯的位置耐心的等著。
當她情不由己地扭轉頭看了過去,那個人就立刻察覺到,快步地向她走過來。
“我沒認錯的話,您就是姚小姐吧?是寧先生讓我來接您的,您入住的酒店都已經準備好了。我來幫您拿行李好嘛?”
現在無論是在國內還是在日本,姚培芳多少也算有點名氣。
應該說,搭乘汽車對她已經屬于家常便飯的常態。
但即便如此,享受專職司機來接機的服務,對她還是第一次。
尤其是當她跟隨司機走出航站樓,發現司機竟然帶著她走向一輛加長白色林肯禮賓車后,并為她拉開車門時,她睜大了眼睛,差一點就叫出聲來。
又是一個精神震撼。
那個人居然用這么豪華的車來接她,這是不是太夸張了一點?
不得不說,這一切對于她而言,都像夢里看到的情景,那樣的不真實。
因此,當姚培芳坐上禮賓車后,從首都機場到皮爾卡頓大廈的路上,她更加的緊張起來,手不受控制的緊緊攥著。
不由自主的在頭腦里反復思量著,到底是什么原因,會讓自己受到這樣高規格的待遇。
她并不覺得自己值得,這樣的對待只會讓她惴惴不安。
她不是小孩子了,而且非常懂得人情世故。
換句話說,一個男人如此對待一個女人,不可能只因為憐香惜玉,只是單純給女士幾分面子,對方一定是對她有所求的。
所以她并不覺得會有那種喜出望外,沾沾自喜的感覺。
反而會讓她感到壓力,讓她忍不住去猜測自己需要付出的代價。
讓她不斷去設想著,對方會提出什么要求?
在不久的將來,自己又要扮演一個什么樣的角色…
汽車從首都機場開到皮爾卡頓大廈,大約開一個多小時,時間并不算短。
但陷入深思的姚培芳,卻并沒有意識到這點。
當禮賓車皮爾卡頓大廈的大門停下,對她來說好像也就短短半個小時的樣子。
就當她還驚訝怎么這么快就到了的時候,已經有身穿制服的侍應生上前開車門了。
司機則為姚培芳拿下了行李箱,轉而交給了另外一個專門在此等候的人。
那個人對姚培芳自我介紹,說自己是酒店大堂經理,然后笑容可掬的帶著她走進大廈的電梯。
沒有任何手續,連酒店前臺也沒去,那人就直接帶著姚培芳上了十八層樓。
隨后直接用房卡打開了18—B的大門,進去后又開始向姚培芳介紹這套房間的設施和服務內容。
大堂經理的話語很簡潔,介紹房間基本沒有什么廢話,他也很有耐心,準備為姚培芳解釋一切問題。
但持續不斷發生的一切,仍然讓姚培芳有應接不暇,眼花繚亂的感覺。
尤其看到這套由臥室、會客室、寫字間、洗手間四部分構成的套房,每個房間都是精美的歐式風格設置,每件物品、每個細節都盡顯奢華,甚至于露臺還有個花園,已經遠超她對于總統套房的認知,她就更得頭暈目眩。
所以她什么問題也沒問,就稀里糊涂,敷衍似的點頭表示自己已經了解了一切,只希望眼前這個人能盡快消失在自己面前,讓自己獨處,好好靜一靜。
不過即便如此,最后大堂經理臨別的話,也讓她不由得心頭狂跳。
“姚小姐,中餐廳在二樓,西餐廳在三樓,整個大廈所有消費,對您都是免費的。只要出示房卡,簽個字就行了。如果您覺得累,您打電話要送餐服務也是沒問題的。不過寧總之前有吩咐,說您到了要我們馬上通知他,他似乎很著急見到您。所以我建議您最好不要外出,以便寧總來了,能馬上見到您。”
為此,雖然姚培芳強作鎮定,點點頭,說,“好的,我知道了。”
但實際上,大堂經理剛一離開,她就忍不住從心里升起一種無奈與驚懼交織的酸楚,疲憊且乏力的軟倒在了客廳的沙發上,并且身體也止不住的為之顫抖起來。
不得不說,眼前這套豪華套房以及剛剛發生的一切,無不在她周圍形成了一種無所不在的壓力,并且讓她隱隱約約的,自以為已經想明白了什么。
安排飯店,豪車接送,到這兒吃飯…這分明是向自己扔了一塊骨頭,很有上流社會風度。
在日本她其實聽有些演員同行說過這樣的事情,有錢人都是怎么對待一些膚白貌美的藝人的。
只是她都是當故事聽的,從沒想到有一天竟然會發生在自己的身上。
坦白的說,要不是知道對方是寧衛民,她現在就會馬上終止這次會面,恨不得奪路而逃了,或者馬上撥打報警電話。
但現在,最讓她慚愧,讓她難以面對自己的,也恰恰正是這點。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知道怎樣做才是正確的,卻對是否應該遠離,猶豫了。
而且在焦慮和不安中,竟然還隱隱期待著,有些興奮,還有些緊張…
她怎么能這樣?這樣不知廉恥?這還是她嗎?
她該怎么辦?怎么辦才好?到底是走還是留?
姚培芳心里沒法獲得平靜,她已經完全顧不上餓了,她就坐在那里懵懵懂懂的浮想聯翩,聯想到自己羞愧,驟然臉紅,心里狂跳。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當她醒過神來做的第一件事,居然鬼使神差的跑到浴室放了洗澡水,無比焦慮的急著去除一身的旅途風塵,擔心不能以最鮮艷的面目示人。
矛盾啊,糾葛啊,她恨自己,恨自己沒用,恨自己沒法拒絕。
事實證明,寧衛民就是她的克星。
仿佛那個人無論想要什么,只要隨便勾勾手指頭,她就會老老實實的俯首聽命…
不過事實證明,姚培芳終究還是想多了。
寧衛民來的確實挺快,一個半小時之后就來了,也的確是他一個人來的。
但他根本就沒有上樓,而是待在樓下,親自給姚培芳打了一個電話。
在電話里把她請下樓去,約她在大堂酒廊見面。
就這一個舉動,基本上就能宣告,寧衛民這次來訪目的的正大光明,絕非姚培芳所想,帶有金屋藏嬌的曖昧。
以至于正在梳妝打扮的姚培芳掛了電話之后,因為這個誤會反而更感到惶恐不安和羞愧膽怯了。
她也說不清此時心里大概是個什么滋味,有輕松,有安心,但也有一種奇怪的失落和慍怒。
她沖著化妝鏡出了好一陣的神兒,手捂著滾燙的臉龐發了好一陣呆。
大概又耗費了一刻鐘,她才重新振作起精神,意識到應該收拾好自己,走下樓去赴約。
樓下的大堂人很多,好像突然間,一下子來了不少客人。
姚培芳走出電梯的時候,大廳里亂哄哄的,前臺處聚集著二十幾個白人,和十幾個日本人。
那些系著蝴蝶領結的工作人員在前臺明亮的燈光下忙著為這些人辦入住手續,大堂經理此時也不見蹤跡。
而就在姚培芳發愁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環視周遭的時候,旁邊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姚,這里。”
姚培芳轉頭一看,身穿銀灰色西裝,系著同色領帶的寧衛民就站在十米外一組沙發前,非常紳士的向她招手。
他的身形與這套西裝十分搭配。
他展露出招牌式的溫和笑容,正親切的看著她。
然而這樣的招呼卻讓姚培芳一下子畏縮起來。
也不知道究竟是有感于寧衛民溫文爾雅又不失威嚴的氣勢,還是因為自己誤會了今天的事兒而暗中羞愧,又或者是感到辭職一事已經很難當面再說出口。
總之,姚培芳的直接反應,所呈現的就是兩個字——心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