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忠魂護孤城,血淚滿胸膛

楊奉率千騎沖向韓續左翼。

龐柔厲聲喝道：“左向！舉矛！”

傳令兵揮動旗幟，左翼士兵齊齊向左轉身，第一排將左手大盾杵在地上，遮蔽住大半身軀，長矛尾部頓地，右脅夾持長矛，矛身探出一丈多。

第二排將長矛架在第一排同伴肩膀上。

無數長矛形成高低錯落的矛墻。

楊奉咒罵一聲，高呼：“左！射！”他身側傳令兵將斜掛在馬側的令旗舉起，向左傾斜。

千騎左兜，從龐柔陣前急掠而過。龐柔命矛陣后面的弓手放箭。

楊奉等橫向移動，弓手很難瞄準。千余支箭射落十余騎。

楊奉所部在奔馳中架弩射擊，弩機力強，距離又近，箭矢咄咄射出，將龐柔矛手射倒數十人，造成一陣騷亂，陣列出現幾個缺口。

龐柔急揮動令旗，后隊矛手快步上前補位。

楊奉圈馬在敵人步弓手射程之外觀察敵陣情況，發現矛陣仍舊完整，似乎剛才的缺口并不存在。

楊奉只得向呂布報告敵陣嚴密，無機可乘。

剛才楊奉變向突然，龐柔等一時不太適應。若楊奉再來一次，龐柔陣中的步弓手完全可以將箭矢覆蓋面拉開，并考慮提前量，那樣楊奉損失就大了，絕不會只十余騎。

步弓手射程比騎弩遠。在堅固矛陣或車陣之后的弓手和弩手永遠是輕騎兵的噩夢。

呂布又命張繡沖陣。

張繡也無功而返。

呂布不甘心，親自陷陣，雖取得數百人的殺傷戰績，超過楊奉和張繡，損失上百騎，交換比略優，但仍舊不劃算。

天色將晚，呂布等只得引去。

此后數日，呂布圍繞著韓續軍不停襲擾。

韓續軍苦不堪言，士氣一日比一日低落。

但長安在望，歸心熾熱，韓續、龐柔又拼命打氣，軍隊始終沒有崩潰。

孫柔怒目而視，兩行鮮血流了下來，眸子深處有憤怒，有不解，更多的不甘與遺憾。

張猛道：“伯堅，君有勇有謀，我深為欽佩，但不殺君，我便無把握成事。君休怪我！”絮絮叨叨一番后，集結部曲數百人，撲向李放營帳。

張猛來得極為突然，沿途有士兵詫異詢問，被張猛等人直接擊殺，一路狂飆突進，將李放營帳團團圍住。

為便于作戰，涼州兵在城南建有大營。張猛是代軍長，住中軍大帳。李放為參軍，另有營帳，距離張猛不是太遠。

凌充死后，孫柔代為宣教。

張猛欲反，首先將威脅最大的孫柔騙入帳中殺害，打算再殺李放。

張猛一揮手，部曲齊齊殺入帳中。

叮叮聲響，慘叫聲接二連三響起。

張猛正詫異間，刀光如電，直取他咽喉。

張猛急忙后退，部曲親兵左右一合，將那人擋在外面。

那人正是鄧覺，揮刀將張猛一名部曲斬殺，聲音從牙縫里擠出：“張猛！早覺得汝神色不對，沒想到汝居然真愚蠢到這種地步！”

張猛揮手命矛手加入圍攻，冷笑道：“愚蠢？東漢大軍遠在千里之外，而冀城旦夕將下，覆亡就在眼前。

汝等欲為東漢天子盡愚忠，送性命，何必拉著我等陪葬？

識時務者為俊杰，通權變者為英豪！”

鄧覺冰冷的臉上露出怒容：“道不同不相為謀。汝欲從賊，可出城自去，為何還要殺害參軍？”

張猛道：“孤身以就，豈如獻城而投？”

鄧覺道：“張猛，汝父中宦官之計，誤殺黨人，抱憾終身，然終究是漢室忠臣，汝行事如此，有何面目見其于地下？”

張猛正要開口駁斥，突然醒悟過來，喝道：“此人欲拖延時間，速殺之！”

鄧覺哈哈大笑：“張猛！汝授首之日不遠，惜乎我不能親見！”奮不顧身，纏住張猛部曲。

一人拼命，十人難當。

等張猛終于將鄧覺斬殺，沖入帳中時，李放已在數名勇士護衛下，從帳后殺出，奔入趙昂營中。

趙昂不屬于涼州兵，其營與涼州兵大營挨在一起。

趙昂見了渾身浴血的李放，大吃一驚。

李放盯著趙昂，道：“張猛反叛，欲劫涼州兵，獻城投敵。君能從我平之否？”

趙昂大怒道：“張猛出身名門，竟是如此小人！某深恥之！愿隨校尉！”

于是擂鼓聚兵，率數百部曲，跟隨李放，重新殺回涼州兵大營。

涼州兵本有四部。

許晉部守渭水關寨后路東拒韓續，許晉離軍后由梁寬和皇甫立統兵，尚余一千多人。

黃華、張序、周烈三部五千人，在冀城之南戰斗中，損傷頗重，黃華、周烈各有千余人，張序戰死，其部不足千人，由其族弟張方統領。

入冀城后，周烈欲叛，被李放擊殺，孫柔統領該部，如今孫柔遇害，該部群龍無首，被張猛挾裹。

黃華、張方聞亂，不知發生何事，各自保聚。

張猛見沒能殺掉李放，判斷他要么逃入趙昂營，要么去投姜敘的郡兵。

雖有判斷，決定卻不好下：

是帶自己部曲加孫柔殘部，共一千三百多兵，去進攻趙昂，還是先消滅黃華、張方，又或者干脆按照跟閻行得約定，直接奪取城門，迎接閻行入城？

張猛陷入猶豫。

他猶豫，李放、趙昂卻沒有絲毫猶豫。

李放、趙昂先至黃華部，派人高呼：“張猛反叛，欲害東漢天子使者李放，然而事敗，正負隅頑抗！

汝家郡守為東漢天子所任命，汝等何不舉矛相隨，誅殺張猛？天子屆時必有封賞！”

黃華與左右親信謀曰：“聞韓遂勢窮窘急，故將河西諸郡送于羌氐，我等世代于此耕種，焉能將良田拱手讓人？

東漢天子擁六州之地，雄兵數十萬，滅韓遂輕而易舉，只是一時騰不出手而已。

且再堅持數日，萬一城破，我等突圍而西，為時不晚。”

酒泉兵隨黃華歸于李放麾下。

李放又去說張方。

張方與張序都是張掖太守張進的族弟，類似于曹仁、曹純之于曹操的關系。

張方權衡一下，先不說城外，如今李放手中有兵一千多，已與張猛勢均力敵。再考慮到死硬反對閻行和羌氐到底的本地漢陽郡兵，即使自己不加入李放，李放勝算仍舊會多一些。

張序忠義奮發道：“張猛無義，某愿隨天使誅之！”率部歸入李放麾下。

張猛見事情不對，也不管其他了，帶兵直撲城門。

南門守兵猝不及防，被張猛殺散。

張猛打開城門，派人急呼閻行。

閻行與張猛已暗中約定發動時間，不間斷派人盯著城內動靜，聽到喊殺聲，已整軍列陣，隨時準備殺入。

看到張猛打開城門，立即率騎兵疾馳而來。

城頭守兵雖聽到城門下一片混亂，但在姜囧指揮下，仍然堅持放箭。

箭矢雨點般落入閻行騎兵中。

騎兵接二連三落馬，但大多數都沖過已被填平的護城河，向城門沖來。一旦沖到城下，城頭弓手殺傷力就大減。殺入城中，城頭弓手就沒什么用武之地了。

張猛正自歡喜，忽聽得鼓聲大震，一彪人馬陣型嚴整，沿著大街，向南城門掩殺過來。

為首將領姜敘、楊阜。

姜敘高呼：“天使有令，只誅張猛一人，脅從不問！不欲從張猛者，直接離開其陣，有功無過。欲建奇功者，可舉兵誅之！”

張猛陣中騷然。

原孫柔部士兵數十人奔出，更有十幾人舉矛攻向張猛。

另外一個方向殺聲大作，李放也整頓好涼州兵大營，與趙昂、黃華、張方等率兵殺來。

李放派人高聲呼喊：“逆賊張猛，殺害朝廷使者，大逆不道，罪不容誅！”

李放已發現孫柔、鄧覺等人被害，幾乎要咬碎鋼牙，恨不得食張猛之肉。

武力雖非其所長，但現在卻沖殺在第一個，身邊一桿大旗高高飄揚，氣勢獰烈，一往無前。

雙方短兵相接。

張猛部曲堅持不到兩三合，就立足不住，紛紛向城外退去。

李放、趙昂、姜敘、楊阜厲聲高呼，奮勇沖殺。

張猛雖竭力反擊，然人心向背，其部下見可以出城，戰意不堅，被李放等硬生生推出城去。

閻行見張猛被逼出城門，大驚，怒吼道：“張叔威！速速從兩邊讓開！”

張猛急忙指揮部曲向城門兩側分開，給閻行騎兵沖擊讓開道路。

閻行躍馬挺槊，殺入城門洞內，將一名涼州兵刺死。身后戰馬嘶鳴，騎兵滾滾殺至。

城門不寬，僅能容下三四名騎兵并排沖擊。

但一旦馬速提足，挾雷霆萬鈞之力，高山壓頂之勢，瞬間將兩三層守兵碾壓于馬下。

姜敘舉矛高呼：“今日之事，有死無生！”奮勇刺向閻行胯下戰馬。

閻行才挺槊將姜均刺死，未能防住姜敘此矛，戰馬脖頸中矛，血流如注，悲嘶一聲，前蹄跪倒，將閻行掀下馬來。

閻行身旁騎士忙上前救護。

閻行扭腰騰身，穩穩落地，挺槊刺向姜敘。

姜敘挺矛還擊。

兩人交手不到十記，閻行將姜敘刺倒在地。

李放眸子盡赤，挺矛殺來。

閻行大喜，鐵槊如龍，刺向李放胸膛。

叮地一聲響，鐵槊被一矛蕩開。

閻行怒目而視，出矛救李放之人乃是一名相貌清秀的弱冠男子，長矛十分凌厲，喝道：“豎子何人？”

那人罵道：“乃翁漢陽姜囧！”與李放并肩作戰，力敵閻行。

姜囧原在城頭指揮，見城門形勢危急，便急從步道奔下。

姜敘硬阻閻行十余回合，已為趙昂、黃華等爭取到時間，矛陣層層疊疊排好，硬生生將閻行騎兵最猛烈的沖擊給頂住了。

前鋒騎兵不得前進，后續騎兵就沖不進來。

雙方陷入陣地戰，又是在城門洞這一狹小空間，閻行騎兵沖擊的優勢便不復存在。

狹路相逢，勇者勝。

涼州兵與郡兵雖單兵武力不如閻行士兵，但斗志高昂，前仆后繼，死戰不退。

閻行前鋒騎兵銳氣漸失，被矛兵接連刺死，慘叫聲讓阻隔在后面的騎兵心驚肉跳。

閻行左右親兵勸閻行：“將軍，事不可為，不如暫避鋒芒，調集步卒再來攻城。此城中可戰之兵不過兩千，必可一鼓而下。”

閻行與張猛約定里應外合取冀城，擔心被城中發現端倪，并未動員步卒準備。本以為三千騎兵足以輕松沖入城中，沒料到守兵如此堅韌！

死傷數百人，仍舊死戰不退，戰意之高實是可怖可畏！

姜敘戰死，姜氏部曲、門客瘋狂攻擊閻行，全是同歸于盡的招式。

閻行雖勇，但在這方寸之地，無法騰挪，也難以施展出全部本領，更何況此前他為許晉刺傷，傷勢并未完全康復，漸漸有力不從心之感。

又聽了親信的勸解，懊惱地嘆息一聲，下令撤退。

閻行親自斷后，緩緩退出城門，然后冒著城頭的箭矢，打馬奔馳而去。

守兵無力出城追擊，只得關閉城門，恨恨望著閻行背影連聲咒罵。

這一戰兩敗俱傷。

閻行三千騎兵傷亡數百騎。

守兵傷亡更大，張猛作亂，數百人死傷，張猛又帶走千余。城門之戰，又有數百人傷亡。最后城中可戰之兵不過三千，實力比張猛作亂之前下降了一半。

孫柔、鄧覺均被害，他二人不僅在涼州兵中，在郡兵中也極有威信，兩人之死使得守兵組織力下降不少。

姜敘乃是郡兵主將，漢陽名士，他一腔忠貞，堅主抗韓從劉，他的戰死更是冀城的重大損失。

冀城守兵雖然仍是哀兵，但實力大減，已很難再頂住閻行卷土重來的猛攻。

黃華、張方等皆存觀望之意，準備在城將破之時，突圍離開。

黃華甚至有點佩服張猛，雖然背叛確實可恥，令人鄙視，但起碼避免了玉石俱焚的下場。自己等人突圍，能否成功，尚未可知，比之張猛早早立于安全之地差了一籌。

李放志氣彌厲，日夜巡城，高聲激勵士民，堅信必勝。

相信他的似乎只剩下姜囧、趙昂等寥寥幾人。

其余人雖然不準備投敵，但確實沒什么勝利的信心。

直到有一日清晨，斥候突然急報：“城外敵軍似乎在撤離！”

李放、楊阜、趙昂、黃華、張方等全部登上城頭觀望。

果然，最遠處的敵兵已經拔營而南。

那邊似乎是逆賊張猛的部曲，向西而去。

到了下午，城外敵兵已走了大半。

冀城守兵才確信敵人已退，冀城安全了，對望一眼，都看出對方眼中驚喜和難以置信之意，然后齊聲歡呼起來。

聲音在曠野之中傳出極遠。

城下敵兵似乎也聽到城上歡呼，但并未停留，仍舊一隊一隊地向南、西兩個方向撤走。

李放喜道：“必是朝廷派了大軍攻入了關中！”忽然又悲從中來，流淚道：“可惜子任、伯固等人未能等到今日！”對閻行、張猛恨意滔滔，無窮無盡。

漢室可興 第456章 忠魂護孤城,血淚滿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