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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章 恕我無禮

更新時間:2025-01-17  作者:情何以甚
赤心巡天 第六十六章 恕我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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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彩斑斕的時空亂流,沖刷著戰鬼之身。將崔一更磨朽的歲月,只不過為斗昭擦亮了金輝。

他便這樣自由的墜落,不斷沖撞。

橫渡時空,一刀問歲……

那猝然而發的戰意,已經給出了答案!

嘩——

紅底金邊的武服獵獵作響,天驍刀剌開了史書中的某一頁,斗昭躍下高空。

像一尊太陽所化的天神,跳向了人間。

太陽?

斗昭在墜落之中金眸回望,恰見空中那輪大日,霎時間十分耀眼。從璀璨金輝之中,轟轟隆隆駛出一輛烈日戰車。白衣飄飄的重玄遵,正立于戰車上,手持青簡一卷,閑適地俯瞰人間,臉上似笑非笑。

那轟隆隆的又豈止是戰車聲?但見晴空忽起雷電舞,萬里電光歸為寸芒,都嵌在劇老頭的眉心,他在電光之中臨世,似那執掌天刑的神!

在他身后耀顯的熾白電光,索性化作了鎖鏈,純白色如蛛網,橫亙天穹——

法家第一鎖鏈,法無二門。此鏈出,萬事不改,千歲難開!

天穹已經覆為暗色,四下盡為幽光。而在這世界末日般的景象里,代表毀滅的神像已降臨。

斗昭不再去看,一刀天罰,已經殺入這座勤苦書院最關鍵的地方——

一座四面連橋的湖心小亭。

亭以圍欄四合,欄亦連椅臨水,居中只有一方石質棋桌,兩張圓墩墩的石凳。

只有面東的那張石凳上坐著人——那是一個清瘦的老者,顴骨較高,眼窩較深,霜發已半,眸子里透出寒亮的光。他生得是嚴肅的,但坐在那里,長衫微曳,臉上又似籠著一層令人親切的輝光。

那輝光暈染著紅塵之性,似是憂思,似是悲懷,似是夜深人靜時,鑒照自我的感慨。

他正在下棋。

他的對面沒有人,但棋局攻勢凌厲。

他并不是在跟自己對弈,只是跟他對弈的那個人,暫未能有形跡的體現。

而他拈著一枚白色的棋子,懸在棋盤上空,卻是遲遲未能落下。

這枚白棋圓潤精巧,似玉石磋磨,間中如有天隙一道——目力超卓者,隱約能看到,一線天光從這枚白棋的正中央垂落,筆直地點在棋盤上,亦在中央天元位。

它是一柄劍。

一柄驚世絕倫,貫穿古今,不顯于形,但宏大絕世,微渺如一的劍。

此劍無名,或可名“一”,或可名……“道”!

木簪白袍的李一,正站在涼亭頂上。他未入亭中,但劍已在棋上,逼停了落子。

這是一盤什么棋?

斗昭心中生出這樣的疑問,又一刀將疑問斬碎。

凡他人之所欲,非我之所求。一路萬載文華,千般文章,都斬碎。恍似燦陽照水,斗昭踏過石橋,提刀便入亭中,一刀斬性見我,殺盡了迷思,再一刀……天人五衰!

拈子未落的老人,有片刻的怔然:“來得……這么快么?”

話音方起,刀鋒迎面。

那天人華萎,五衰絕鋒,來得是如此之凌厲,老人不得不抬起一根食指,按在刀鋒上。

這一瞬間爆發的璨芒,如浪潮般席天卷地,而又翻覆回來,驟斂于指尖。

老人的食指一瞬間枯皺,不僅被刀鋒迫得曲折,而且開始腐爛!

但只聽“嘩嘩嘩”,書翻頁的聲音。

這根食指一動如新,遭受的所有痛楚都如書上舊事,被翻過去了。干干凈凈筆直的食指,似有無限的生命力,不斷枯萎不斷新生,敲擊在刀鋒之上,有鏗然的響。

他意識到斗昭是怎么找到他的——斗昭橫刀相詢,在整個勤苦書院四萬多年的歷史里,挑動了所有有資格被他感受的戰意。其人以戰入道,天驍求戰,無人可避。

這些年輕人,真的是……

他問:“遠道是客,見棋不解,何故?”

斗昭收回了五光十色的天驍刀,也將那翻書的聲音都卷走。金身欺近,以身為刀,斬予一場白日夢!“某平生不好解棋,好解人也!”

天地空轉,歲月已翻。文字不載,耳目不察。

偌大的勤苦書院已經不見了。眼下只有茫茫之空,白色長橋。

心懷紅塵諸事,身在白日夢中!

左丘吾手上還捏著那枚白色棋子,人還坐著石凳,身已不在涼亭,去書院遠矣。

他笑:“把我弄到這兒啦?”

“外面人多嘴雜,恐先生受驚!”斗昭在漫長無際的長橋上踏行:“余者粗魯不名,先生不必見了。只有某家知書,雅好斯文,咱們可以秉燭夜談,切磋文章!”

左丘吾身后生文竹,搖曳在白橋上。

他隨手折了一支,削成文簡,便長身而起,將捻著棋子的右手背到身后,以竹簡為劍,面迎那凌冽刀光,臉上帶笑:“未知是準備怎么切我?”

“那要看院長表現!”

孤零零的石凳,兀佇在白橋。

兩人團身一處,竹簡對著刀鋒,鏗鏘連響,漫天火星!

左丘吾寒亮的眸光爬過刀脊,仿佛要照進斗昭那燦陽般的心:“一見就拔刀,實在難言禮貌。說起來……你到底弄清楚發生什么事兒了嗎?”

斗昭是打定主意要單殺勤苦書院院長,一試儒道之巔,刀絕宗師之名。故而鋪開白日夢,生怕他人干擾——那些個同僚,都不是省油的燈。

此時此刻,刀都架上了,當然懶得跟左丘吾閑話,只悶聲道:“弄不弄清楚的,先把你捆起來再說。”

左丘吾哈哈一笑:“若是捆對了,殺我可也,算是暢快!若是捆錯了呢?”

斗昭抬手一刀:“算是保護!”

勤苦書院都變成這樣子,這老小子還有心情談笑,能是什么好人。

這一刀如大寫意的潑墨般,斬出了連綿青山。亦在孤橋顯風景。

左丘吾仰見而贊:“青州縹緲應不老!”

當今楚帝潛龍時,曾獄中注《九丘》,是難得的對書山表示友善的楚國君主。斗昭斬出的這部儒家絕世刀典,亦名《九丘》,便是自此典籍源發。

這一式青州不老,別有幾分楚地風流。

以儒家刀典斬向儒家宗師,斗昭之狂可見也。

左丘吾一生修史,其實很欣賞這樣鮮明的人物:“斗昭之狂也,或可為墨賦青書……”

他提竹簡之劍而前:“人生兩難豈荊州!”

得失荊州對青州不老。

九丘對九丘。

這一番暢快大戰,直殺得長橋漸短,白日偏斜。

左丘吾并不催動任何儒家神通,僅以劍術與斗昭對攻,以史為鑒照今人,見招拆招,迎鋒卻鋒。

他很快就將斗昭壓制,可斗昭卻越戰越勇。那一團刀光似永燃之金焰,無論如何都不能撲滅。

白日夢中時如流沙,左丘吾倒也不緊不慢,只是一劍接一劍地往前進逼:“不打算呼喚你的朋友們嗎?”

“老頭兒!”斗昭橫刀狂笑:“你還沒贏呢!”

連身八斬,天裂九重,禍氣翻如海!他一刀又一刀地殺出來,似不斷嘶吼的惡獸。

不知何時,天空下起了雨。

廝殺中的兩人,竟覺微寒。

高橋之下,云霧散開,終于顯現了一片茫茫靜海。

雨珠敲打在靜海上,泛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在某一個時刻,左丘吾忽而拔身驟轉,那一顆始終拈在指上的棋子,終于按出來,按在一截透雨而出的劍尖!

劍鋒亮如雪,剖雨過白橋。

天下名劍長相思,帶出了那蓋世無雙的身影。

從一顆幻光萬轉的雨珠中殺出來,執劍青衫似飛鴻,飛鴻探爪雪成霧。

左丘吾指尖的白棋,就這樣碎成粉末,簌簌而落。

他不禁仰天——

細看來,這漫天墜落的哪里是雨珠?分明一一顆顆變幻莫測的仙念!

如意仙術·此心忽雨。

每一顆雨珠,都在瘋狂地拉扯著情緒。雨珠連著雨珠,仙意貫通仙意,隱隱又結成陣型,合為一道接天連地的繁雜禁封。

左丘吾咧嘴想笑,但又沉默。

因為此禁……是六爻山河禁!

不同的是彼為殘燕,此為全燕。

不同的是……他為禁中人。

“姜君!等你多時!”斗昭一見這身影,便高聲道:“我特意圈他在此,就是為了等你。咱倆速速把他拿下,休叫旁人搶功!”

姜望簡直感動。

無盡雨珠落下,頃成六爻山河大燕禁,山河成盤,覆載左丘吾于其上。

那狂暴的海浪一撲,呼嘯著便將左丘吾卷離白日夢橋,撲進了潛意海中!

斗昭劈刀而至時,長橋已空,徒留點滴雨痕。

他金眸燦轉,二話不說便躍下——但高橋下云霧一掩,天驍斬開時,那靜海竟然已失蹤!

有心臭罵,恐高聲為人笑,武靴一抬,架橋便遠。

轟隆隆,暗流涌動如雷霆。

茫茫深海之中,無盡潛意之內。此兩意交匯之地,若非左丘吾被封鎮,還真落不到這里來。

左丘吾一手染白,一手提著竹簡劍,靜立在封鎮顯化的山河盤中。好整以暇地打量著這一切,對那位天下聞名的年輕人道:“老夫修史,略有所成。對燕朝的了解,應當比你多一些。姜真君可知道,為何當初創造此禁時,我只用殘燕山河入禁嗎?”

姜望不動聲色地站在山河盤外,靜履暗流:“為何?”

“因為月滿則虧。”左丘吾給予一個長者真誠的勸誡:“君不見,其興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他提竹簡劍為筆,憑空寫了個“燕”字,最后一筆落下時,那聲“焉”也結束。

他筆下的封禁亢龍有悔,姜望所填的封禁卻飛龍在天,極致盛大。

果然亡也!盛極則衰。

儒家宗師只是輕輕一點,萬里山河便漸次垮塌,山河盤潰如流沙。

姜望不發一言,只是靜看。

左丘吾悠閑的眼神卻嚴肅起來,在自己熟悉的封禁里,看到了陌生風景——

但見一方青鼎躍于其上,山河盤潰勢驟止。

這座封鎮不但沒有在左丘吾的筆下崩潰,反而高岸于上,堅不可摧。死死將左丘吾囚禁在潛意海洋的最深處。

姜望這時才問:“左院長可知,為何我學得殘燕,卻用其盛時?”

左丘吾笑了笑:“倚老賣老,有些尷尬了。”

他自然看得明白,這一記青天劍鼎,代表著無上王權。他當然想起來,姜望當年伐夏撞鼎,正重續了燕室鎮禍水的責!

姜望用大燕皇朝之盛世山河入禁……因為他鎮得住。

“左先生好像一點都不著急?”姜望問。

“急也沒有用,你們來得太快了……”左丘吾淡然道:“既然已經做了所有的努力,那就等待最后的命運吧。”

“努力嗎……”姜望在深海遠眺:“左先生坐弈的這片時空,是自金清嘉真人所延展的時空,他為顧師義立傳,倒沒有我想象的那么俠氣縱橫。”

左丘吾飽含深意地看著他:“書生落筆,筆鋒只為人物轉。走筆詼諧,或許端莊。滿紙荒唐,未必心酸。不可等而視之。”

“受教了。”姜望彬彬有禮:“現在他已經被擒下,你在這片時空的所有布置都被抹掉,甚至于這片時空,也隨時會消失——左先生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你的同僚們很有效率!”左丘吾贊了一聲,然后道:“說起來姜真君奪我于長橋,單獨鎮我于此,是有什么目的呢?”

他笑著問:“也像剛才那位斗氏驕子,想要單割我顱,自壯聲名么?”

姜望淡聲道:“我為聲名累久矣!殺先生也壯不了多少。”

他看著這位天下第一書院的院長:“有個人在你的封鎮里待了三百三十二年零三個月又七天。大人物們做一些決定的時候往往太輕率——我沒有別的意思,也想讓你感受一下。”

左丘吾沉默了。

沉默在海水中蕩漾了不知多久。

這位大宗師終是說道:“我知道他的痛苦——”

“你無法感同身受。”姜望打斷他。

當初孟天海的名字,就是左丘吾從歷史中找回。

也是他幫天下緝刑司總長、景國歐陽頡找人蟲的線索。

他做過的事情,對這個世界的貢獻,被人傳唱的、不被人知的,有很多。

但過去是過去,現在是現在。

錯誤的事情,不能被正確的經歷掩蓋。

“左先生當年絕巔,放聲大笑,說——‘從今無禮矣!’天下讀書者,奉為圣人言。”

姜望張開的五指驟然握攏:“便恕我無禮吧。”

他的聲音,凝成了雪。此身立于深海不動,但寒霜疾速蔓延。

幾乎只是一轉念,整座潛意之海便凍結。

當斗昭刀架白日夢,終于來到這片潛意之海的上空,低頭卻只看到……

一座幾無邊界的巨大冰棺,散發著蠻荒遠古的寒意。

磅礴道則凍成了冰棺上的霜,棺面上停著凋零的壽之花。

這是由凌霄章所統御的凜冬仙術……

如意·千秋棺!

赤心巡天 第六十六章 恕我無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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