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廚 第四百七十三章 生活與生存
第四百七十三章生活與生存
王安石起身推開窗格,喜道:“明潤來了?!”
船舷上,蘇油穿著淡竹青色的暗花錦袍,頭戴一頂古怪的黑毛皮帽子這是從渭州流行起來的烏云帽其實就是后世的帽,不過是純皮毛的,站在那里,笑瞇瞇地對王安石施禮:“介甫公,王世兄,蘇油有禮了。”
王安石笑道:“元澤這稱呼當不得,愚弟安禮與明潤乃是同科,他方是你世兄,犬子當執子侄之理。”
蘇油趕緊擺手:“可別可別,我們各論各的禮,元澤兄學術文章無不精妙,蘇油佩服得很。”
說完對王拱手:“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相思只在,丁香枝上,豆蔻梢頭。這首《眼兒媚》,清新自然到極處,蘇油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寫卻是寫不出來的。”
王臉色一變,不知道蘇油到底是不是在譏刺他。
大才子非常敏感,還有心理疾病。
懷疑自己的妻子龐氏對自己不忠,每天為了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而與妻子爭吵不休,對自己親生的孩子也“以貌不類己,百計欲殺之”。
結果幼子很快被他折騰死了,龐氏凄苦不堪,躲到一間小樓內每日以淚洗面。
王安石看到事情無法挽回,非常心疼自己的兒媳,于是做主讓王與龐氏離了婚。
由于龐氏沒有任何的錯誤,所以也不愿意讓龐氏背上被休掉的名聲,王安石親自為龐氏選擇了一個好夫婿,相當隆重的將王妻子龐氏“嫁”了出去。
這件事在江南傳為美談,王也不清楚蘇油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蘇油當然知道,不過卻也沒有譏刺他的意思。
這詞的確寫得好,別人家事他也管不著,而且知道王心胸狹窄還眼高于頂,自有他倒霉的時候,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王安石見王楞在那里,再看蘇油言談舉止,不由得暗自搖了搖頭:“兒,這位就是蘇明潤了,文章事業,皆是不凡,你們以后多來往。”
王這才與蘇油還禮。
蘇油問道:“據往來商號執事所言,介甫公在此等了蘇油三日,實在是失禮了。蘇油備辦了一桌宴席,想請介甫公過船一敘,未知船上還有那些家眷家屬,待會兒一起置辦了飲食送過來。”
王安石對王低語了兩句,王去了,王安石才對蘇油說道:“明潤食不厭精,在士林中是出了名的。要留你在這邊用餐,那就是虛偽。此次赴闕的還有愚弟安國,除了兩家家眷,安禮的家眷也在船上。”
王安國字平甫,王安禮字和甫,兩人與王并稱“臨川三王”。
蘇油說道:“說起這個,還一直沒有機會當面與和甫兄道謝,他重修的《靈臺秘苑》,如今在海運定位上可是派上了大用場。”
《靈臺秘苑》是中國歷史上的星表,原是北周庾季才撰,是第一份;王安禮主持重修的是第二份。
書中記錄有三百四十五顆恒星的入宿度和去極度值,其觀測記錄和研究思路,為蘇油和小天師制作航海星表提供了極大的幫助。
王安石的專長是經義,對自家弟弟的學術反而不是太了解,聽聞這個,不由得感到好奇。
蘇油便取過紙筆同他講解,都是聰明人,星象分野也懂,很快王安石也明白了個大概原理。
這時候王回來了,還帶著一位中年人。
王安石介紹道:“這便是愚弟安國,因韓公舉薦赴闕召試,這次也通船,剛剛一直在尾艙中用功。”
又是一位神童,還是自學成才的神童。
自幼聰穎上進,雖未曾從師入學,但寫出的文章卻有條理。
十二歲時將其所寫的詩、銘、論、賦數十篇向人展示,觀者無不驚嘆其文采超群。
滕王平昔好追游,高閣依然枕碧流。
勝地幾經興廢事,夕陽偏照古今愁。
城中樹密千家市,天際人歸一葉舟。
極目滄波吟不盡,西山重疊亂云浮。
這首《題滕王閣》,是王安禮十三歲時候的作品,立意,寫景,遣詞,均屬上層,相當耐讀。比多數吹出來的神童好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但文才出眾,而且兄弟出仕的時候,就由他長期盡心盡力侍奉母親,廣結善友,在士林中頗有賢名。
不過神童到今天也四十多歲了,考試的運氣嘛,嗯,和去世的老堂哥差不多。
兩人見禮完畢,蘇油請眾人來到自己船上。
這艘是在夔州換上的夔州型大船,結構和寬體吳船不一樣,比例修長。
甲板后方有個露棚,宴席就開在這里。
石薇正假模假樣地指揮張麒他們在排布餐盤,見蘇油領人過來,便前來見禮。
王安石也不是講究俗禮之人,見石薇英姿颯爽,腰間束著銀帶,還掛著短劍,印囊,不由得露出欣賞的神色:“明潤與縣君,真乃是人中龍鳳,神仙眷侶。”
蘇油請眾人入座:“每個人都有優點,每個人也都有缺點。我和薇兒,其實也不如外間所說那般。不過百姓和士林抬愛,將優點無限放大,將缺點無限縮小了而已。”
“比如我就愛偷懶,薇兒她不會女紅,這些大家不說而已。”
王安石笑著坐下:“明潤愛偷懶,這可是笑話了,要是大宋官員人人如明潤這般偷懶,早就天下大治了。”
蘇油招呼上菜,上酒,順便囑咐給另一船女眷送食盒,忙了一通才說道:“我是真愛偷懶,地方上的事務,我一般就主抓自己擅長的幾項,其余都放手讓手下人去做。”
“還有理工之學,其本質就是為了提高生產效率發展出來的,什么叫生產效率?就是盡量少的人,生產出盡量多的東西,說到底就是偷懶。”
王安石皺眉:“那剩下的人,無事可做,衣食何來?”
蘇油笑道:“這個要看發展階段,如上古,先秦,男耕種,女績麻,自食自足而已。”
“但是蘇油認為,那種方式,只可以稱為生存,卻不是生活。”
“生活是生理心理皆處在舒適狀態下的生存,人不為衣食煩憂,還要有精神層面上的慰藉。精器,美食,詩歌,音樂,繪畫,雕塑……這些不應該是士大夫才有的權利,而是所有活人,都該有的權利。”
王安石悚然動容:“如何實現?”
蘇油接著說道:“因此農耕只是基礎,首先要讓農耕的產出能滿足大宋所有人的需要,而且這部分人口,并不在大宋占主要部分,其余的人力做什么呢?”
“工,商,兵,士,這些依托與農,各司其業。”
“足衣足食,應該只是最基本的要求,我給它的定義,叫做生存底線,也叫溫飽線。大抵就是我七歲時帶領孤童兄弟姐妹們的水平。”
王安石搖頭:“非人人皆有明潤之能,如今大宋,一半以上地方,在明潤劃出的此線之下。其上者,大抵也就蜀中,吳地,汴京。”
“而且汴京都不能真算在內,那是調運天下之出供一地之需,難,難啊……”u
蘇廚 第四百七十三章 生活與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