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劍傾國 27、仿佛星辰終于明朗
辰時,電閃雷鳴,大雨跟著瓢潑而下,雨線串連在一塊,像懸掛在天地之間的珠簾,無人知道,簾后是神女的幽閣還是絕望的深淵。未知的事物讓人恐懼,但也令人向往。
作為最后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諸侯王親自到場的議會,會場布置在聽雨觀的蓮花池水榭。蓮花池很不小,使得臨時搭建的容得下數十人的水榭看起來很不大。水榭呈環形,不做圍欄,梨花木制作的柱壁之間,是匠師匆忙趕工完成度卻極高的窗欞,每三根柱子懸掛一個壁燈,紅燭燃燒出了塑造歷史的沉重的儀式感;穹頂如同撐開的大傘,圓條狀梁柱相互搭在一塊,粗看雜亂無章,細看卻是將放未放的花朵形狀,有新生或新時代即將到來的寓意;櫻桃木取樹心最光滑的一段鋪成地板,未經打磨,略不體面,但留有縫隙,涼風時常光顧,還可以看到游魚偶爾躍出蓮蓬的情景,
侍從們徹夜忙碌,會場經過簡單裝飾,有了幾許“聽雨”的意境。
與會的有燕離代表的燕子塢,顧清幽代表的鳳凰殿,姬玄云代表的魏王宮,連海青衫代表的連海山莊,張逸楓代表的離恨天以及巨鹿境長州府。墨竹簾幕隔出了六個雅間,也呈環狀,內中寬敞,象征尊貴的貂皮椅后站著兩個持扇的漂亮使女,一旁案上已擺好瓜果點心,角落放著香爐,有裊裊的輕煙在飄,面前的垂簾可收可放。
天邊驟然升起一輪紅日,大范圍的雨幕被高溫蒸發,水氣飄散出來,被火光映成了美不勝收的虹條,跟著又被另一股完全相反的力量凍結,形成了一座巨大的冰橋,一個并不偉岸卻十分霸道的身影出現在冰橋上,此人頭戴黑玉流蘇冠,身穿玄金蟒袍,腰束鎏金玉帶,腳踩登天履,幾個大步便跨入了水榭,渾身滴雨未沾。
“這等凜然霸氣,縱是霸王在世,恐怕也要被比下去。”水榭面向著出入口的正北方雅間里,張逸楓悠閑地坐在那里,享受著兩個美人細致入微的服侍。
姬玄云本想說“父王若在世,有我姬玄云什么事”,話到嘴邊,卻變成了:“本王第一個到?哼,這些人真是怠惰啊!”寬袖一甩,背負著手走入左邊一個雅間,她身后的異象在她進入雅間后消失不見,暴雨重新落下來。
不片刻,道觀外走來一人,他沒有撐傘,暴雨也仍舊淋下來,卻沒有一滴落到他身上,把侍立各處的使役們看得目瞪口呆。不是他們見識短淺,正因為他們出身離恨天,見識了太多的神奇,才感覺到不可思議。想不被雨淋到,對洞觀境以上的修行者而言很簡單,但在此人身周明顯感覺不到任何法域的痕跡,不,從他身上的氣息來判斷,必然是個神圣領域的超級強者,到了他這個境界,稍微泄露一絲神境的氣息,都可能破壞掉周圍的環境。
再細細一看,原來每一滴即將打在他身上的雨點,都會靜止下來,直到他走過去,才重新下落;不止如此,他每踏一步,濺起來的雨水,也都靜止,等他走過去,那些水珠才繼續未完的軌跡。
來人走入水榭,向張逸楓微笑著抱了抱拳,“久聞離恨天大名,未料還能親見前輩真顏,讓晚輩有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倒也不壞。”
“這等超然的境界,與此觀意境相得益彰。”張逸楓笑著說,“不過,連海莊主還是隨意一些好,我是連糾正你稱呼都覺得麻煩的懶人,與無數萬千的平民百姓別無二致。”
“失禮。”連海青衫一笑,也選一個雅間走進去。他才坐定,接過使女奉來的茶,就聽到外頭響起凄厲的破空音。
那是一支箭,一支燃燒火焰的箭。那火焰看來也絕不尋常,穿過雨幕,非但沒有熄滅,反而愈來愈熾烈,到了聽雨觀上空,居然從箭變為了劍,火焰進一步擴張領域,從劍的雙鋒伸展,發出“呼啦”的羽翼撐開的聲響,氣流被強烈卷動,引發凜凜的勁風,雨幕被卷成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漫出火光,跟著是一聲嘹亮的啼鳴,漩渦轟然散去,一只由火焰鑄造的鳳凰,栩栩如生地出現在半空之中。
“好美啊!”觀內眾人無不被這一幕震住,只覺那火鳳凰的姿態簡直就是美的化身。火鳳凰突然往水榭俯沖下來,眾人心中一驚,以為水榭要不保,誰知在最后一刻,火焰全部消失,出現在水榭里的是一個冷艷至極的女子,只向張逸楓略一點首,便徑去落座。
“‘鳳舞九天’,名副其實。”張逸楓笑著說。
正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水榭內話音剛落下,才剛恢復的雨幕就又被一道劍光劃破,來的是舉世無雙的劍客,年輕一輩劍道執牛耳者,因為沒有半點多余的動作,所以他的出場就顯得干凈利落。
“燕兄弟也到了。”張逸楓稍微地坐端正了些,看著燕離出現在水榭門口,“你能從世界的盡頭脫困,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全是我姑姑在奔波,我自己也想不到。”燕離拱著手道。他對眼前這個男人心懷許多的感激,當年如果不是他仗義出手,燕子塢很可能一蹶不振。
“你若不曾為他人拼盡全力,誰會負擔你的天真?”張逸楓微微一笑,指著右邊雅間道,“先請坐吧,再等一個就齊了。”
燕離點頭,走去落座,兩個使女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雀躍。這可是顛覆了九大道統格局的男人,收回蚩尤全域之后,受到了更多的崇拜,暗暗傾心的女子多如過江之鯽,卻只有她們兩個有機會目睹真人,大大地滿足了虛榮心。
“燕公子,您用茶。”左邊使女搶著拿起茶盞,含羞帶怯地奉到燕離面前。
燕離接著,卻又放回到案上,抬頭看了一眼使女,笑著說:“你是離恨天的弟子吧,布置會場辛苦了。”
使女只覺自己快要融化在充滿磁性的嗓音里了,少女芳心一下子“砰砰”直跳起來,激動地說,“好教公子知道,奴婢冷情,為幽靈天所屬,一直潛伏于天上京收集龍皇的情報。”
另一個使女嚇了一跳,拉了拉冷情,示意她別亂說話,冷情楊眉道:“燕公子是知恩圖報的人,絕不會對離恨天不利,對他說有甚么要緊。”她說完嬌羞地剝了一顆荔枝,送到燕離嘴邊,“燕公子,她叫冷辭,我二人自小被周司座收養,取名,授業修行,也不知怎么的,同一個人教養出來,她就是比我膽小,常常要我照顧。”
燕離聽得有趣,吃了荔枝笑道:“可在我看來,你的率性而為,怕是反而會給這位冷辭姑娘造成許多麻煩。”
冷辭“噗嗤”一笑,脆生生說:“燕公子真是說到了我的心坎兒里,就說前次吧,她看到有個流氓在調戲女人,我勸她莫管閑事,她非要管,可是把流氓教訓了才知道,人家是個捕頭,那女子是個誘騙男人劫財害命的要犯。”
“冷辭,你討厭,不是說好不提!”冷情又羞又怒,小臉漲得通紅,像一朵嬌艷的紅花。
燕離開懷大笑:“后來呢?”
冷辭一副“誰讓你說我膽小”的模樣,用她那黃鸝般脆亮的嗓音繼續說:“后來不必說,捕頭大哥被她揍得哭爹喊娘,無奈表明了身份,把犯人給驚跑了。托她的福,害我蹲了一回大牢,幸好那捕頭大哥是個良善的好漢,只把我們一通數落,就給放了,連藥石費也不找我們賠償。”
冷情傷心欲絕地道:“冷辭,你在燕公子面前這樣敗壞我,他心里一定嘲笑我是個只會用蠻力的笨蛋……嗚嗚嗚……”她哀怨著自己那還未開始就已結束的戀情,想著表達心跡也只會徒增笑料,從此只能暗暗傾慕,不禁悲從中來。
冷辭道:“行了,我還不知道你,不要忘了司座是怎么交代的,你我的任務是好好侍奉燕公子,不要整日胡思亂想。”
冷情假意“嗚嗚”兩聲,發現燕離并沒有來安慰的意思,自覺無趣,然后發現燕離正盯著一處地方發呆,她循著視線看過去,只見一朵粉紅的桃花在上空飄蕩著。她不禁暗想:這時節哪來的桃花?她又轉目看燕離,只見他癡癡地看著那朵桃花,神思似已飄去無窮天外,只留下來一具空殼,她的心頓時一痛,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長州府的新主人為什么還沒到,究竟要本王等到什么時候?”隔壁雅間傳出姬玄云不耐煩的聲音。
“我已到了。”最后一個雅間里卻傳出了輕忽飄渺的嗓音來,僅僅四個字,從開口到結束,話音始終沒有著落,仿佛脫離了凡間的桎梏。
水榭內全部人都是一驚,張逸楓驚訝地看過去,此人是何時到的,連他也沒有發現。
燕離的仿佛空殼一樣的軀體震了一震,眼睛死死地盯住聲音傳來的方向。
那些你以為被時光撫平的傷口,在某個時刻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被揭開,你會恍然發現,不是它不存在了,是你已經習慣了。
一劍傾國 27、仿佛星辰終于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