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之上勾心斗角、利益相悖,未必人人都樂于見到房俊大獲全勝,對于安西軍連戰連捷的戰報有人歡喜、有人憂愁,不一而足。
但是在坊市之間,安西軍連戰連捷的消息卻是歡欣鼓舞、一片歡騰。
雖然大唐自立國以來除去被頡利可汗兵臨渭水、被迫簽署“渭水之盟”而感受到屈辱之外,其余對外戰爭幾無敗績,舉國上下對于“勝利”幾乎免疫,但無論朝廷的邸報還是往來絲路的商賈,都在不遺余力的宣揚此戰之重要,使得民眾也意識到這一戰之不同。
所謂“一山不容二虎”,兩個當世超級強國之間的對壘,誰輸了不僅要被遏制住發展勢頭,更有可能割地賠款、喪權辱國,尚武之風濃郁的大唐豈能容許戰敗?
隨著安西軍連戰連捷的消息傳來,坊市之間自是笑逐顏開,更將房俊之聲望推上巔峰。
這樣一場“國運之戰”的勝利,較之房俊以往所有勝績都更為重要。
梁國公府內,高陽公主正拎著一根藤條,橫眉豎目的教訓兩個兒子,房菽、房佑又長了一歲,前者身材敦實、虎頭虎腦,后者略顯修長、眼神靈動,整日里淘氣得很。
因用桿子去捅屋檐下的燕窩之時不慎敲碎了玻璃,故而被捉了過來,領受家法…
藤條輕輕抽在身上,哥倆兒頓時嗚嗷叫喚,氣得高陽公主又抽了幾下。
一旁,抱著房靜的蕭淑兒急的不行,連連勸阻。
“殿下休要惱怒,男孩子總是活潑愛玩鬧,訓斥幾句就行了,何必拿著藤條抽人?若是被母親見了,定要埋怨的。”
兩個孩子見有人說情,便眼淚吧擦、可憐巴巴的看著蕭淑兒。
蕭淑兒被哥倆兒求救的眼神看得心都快化了,急忙上前,將兩個孩子護在身后。
她做夢都想有個兒子,結果房俊出征之前連續在閨房之內“奮戰”數日,卻終究未能藍田種玉,頗為遺憾…
懷里的房靜咿咿呀呀的叫著,從母親懷里掙扎著,探出半個身子,伸出小手去摸兩個哥哥的臉,房菽、房佑便往前湊了湊,挺直脊背、伸長脖子,以便于妹妹能夠摸得舒服一些。
眼見蕭淑兒擋在身前,高陽公主氣得甩了甩藤條:“回回都這么護著,慈母多敗兒!”
蕭淑兒賠笑道:“又不是犯了什么大錯,大可教訓幾句,大郎二郎很聰明的,必能記住教訓,再不復返。”
高陽公主無奈,將藤條丟一旁,猶自惱怒:“等犯了大錯再想教訓,那就晚啦!”
蕭淑兒一邊將房靜的小手拽回來,一邊給房菽房佑使眼色,笑著道:“孩子們都是良善性子,又不會去殺人放火,犯點小錯又有什么大不了?相比其他勛貴子弟,他們倆已經算是很好了!再說他們年紀尚幼,很多事情懵懵懂懂,犯錯自是難免,等到再大一些懂了事,必然不會再犯。”
在她看來,男兒郎總是要活潑一些才好,小小年紀便乖乖巧巧、循規蹈矩,長大了能有什么出息?
再者說來,只要將來不去欺男霸女、殺人放火,縱然犯點小錯又有何妨?
他們這樣的人家,是有底氣犯點錯的…
見兩個孩子磕個頭便手挽著手跑掉了,高陽公主哼哼一聲丟掉藤條,轉身坐在椅子上喝了口茶水,埋怨道:“你這性子簡直軟得過分,要我說靜兒你也別養了,萬一將來養出一個驕縱刁蠻的姑娘,嫁不出去,看你愁不愁死!”
蕭淑兒不以為然,撇撇嘴:“咱家的閨女豈能嫁不出去?再是刁蠻任性,也有不知多少人家求娶!”
走到高陽公主身邊,將房靜塞過去:“不過你若是要養,那就由你來養好了,我還不稀罕呢。”
高陽公主趕緊放下茶杯,手忙腳亂的接過房靜,氣道:“重男輕女者,天下有之,但如你這般極端者,天下少有!萬一將來生不出兒子,看你怎么辦!”
也是奇了,素來溫溫柔柔、典雅賢淑的蕭淑兒,唯獨面對自己閨女之時缺乏耐心,仿佛撿來一般很是嫌棄,對待房菽房佑則寵愛有加,重男輕女毫不掩飾。
門外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侍女快步而入,剛入堂中,便疾聲道:“殿下、夫人,奴婢剛剛在東市采買,聽聞市井之中傳言,二郎在西域連戰連捷、大獲全勝,此刻戰報已經遞入宮內。”
“果真勝了?”
高陽公主大喜,輕輕吁了一口氣,伸手拍拍胸脯:“自郎君出征,我這心里便七上八下擔憂的不行,畢竟敵眾我寡,又是可以與大唐并駕齊驅的當世強國,萬一戰事不利,那可如何是好?”
她倒是并不十分在意此戰之勝敗,而是擔心萬一戰事不順,以房俊的性格必然身先士卒,戰陣之中刀劍無眼,一旦有個什么閃失,那可如何的了?
蕭淑兒也喜道:“郎君果然文韜武略、天下無雙!既然連市井之間都收到消息,想來家書很快就會抵達。”
果不其然,話音未落,便有仆人快步而來,手里捧著幾封家書…
后宅。
房玄齡坐在書房之內,展開家書仔仔細細讀了一遍,盧氏則坐在一旁,好奇問道:“聽聞二郎于西域大勝,可否屬實?”
房玄齡點點頭。
盧氏便松了口氣,又問道:“二郎信中是否說了何時班師?”
房玄齡搖頭,道:“眼下雖然攻克可散城,勝局已定,波斯王子阿羅撼已經率隊啟程趕赴長安而來…但二郎野心不小,意欲萬里追擊、追亡逐北,一則將這些大食精銳殲滅于野地之上,再則也能順勢向大馬士革進軍,對大食朝廷予以震懾。”
頓了一頓,嗟嘆道:“二郎果然人中之杰、深謀遠慮,歷史上‘封狼居胥、勒石燕然’已然是武功之極限,他卻要一人獨占兩次,將那些古之名將全部超過。”
假若安西軍當真打到大馬士革城下,自然也是堪比“封狼居胥”之蓋世奇功,足以名垂青史,縱使百年、千年之后,也足以令后世贊頌。
盧氏吃了一驚:“二郎不會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吧?西域距離大馬士革萬里之遙,這一路上不僅戰事兇危,更是路途坎坷,稍有閃失,那可就麻煩了!”
她才不在乎什么蓋世奇功、什么名垂青史,她只想自己的兒子全須全尾的回來,無病無災,好生享受富貴生活…
房玄齡道:“怎么可能?他是西域之戰的主帥,自然要坐鎮后方、統籌全局,若是連他都得身先士卒,那這一仗也沒什么打的必要了。你那兒子機靈著呢,你不必操心。”
孰料,這話頓時引發盧氏不滿。
“我不必操心?我不操心行嗎?這家里一個兩個沒一個省心的!就在剛剛,公主拿著藤條將兩個孫兒好一頓打,打得鬼哭狼嚎,多狠的心吶!若非淑兒勸著攔著,兩個孫兒今晚怕是屁股開花,休想躺著睡覺了!那淑兒也是,想要兒子可以理解,但閨女就不是身上掉下的肉了?看看她對靜兒的敷衍,我就來氣!”
心中對于高陽公主、蕭淑兒兩個對待孩子的態度不滿,可畢竟是婆婆,又不好過多介入,心中憋悶、很是不爽。
房玄齡聽慣了老妻喋喋不休,所以并未在意,而是捧著書信若有所思、有些走神…
見狀,盧氏愈發不滿:“那可是你親孫子,動輒被打罵一頓,你就不管管?”
房玄齡回過神,無奈道:“人家母親管教孩子,我怎么管?再說都是男娃子,打兩下又不會打壞,約束著也是好事。否則無法無天,將來如他們父親那樣紈绔子弟、脾氣暴躁,想管也晚了。”
這話頓時觸及盧氏逆鱗,橫眉立目、怒不可遏:“你這話什么意思?二郎又怎么了?咱家若非二郎,何以有今日之興旺?你以為你對國家有功,可若是沒有二郎,你看看那些勛貴、世家還有幾人搭理你這個致仕的宰輔?”
房玄齡有些不忿:“可你也不能否認二郎那些年胡作非為、天天闖禍吧?”
“闖禍怎么了?你每日里愛不釋手的《字典》,還是二郎出人出錢出力出主意才編撰出來!”
房玄齡:“…”
意識到自己犯了錯誤,不該在老妻面前詆毀她的寶貝兒子,趕緊轉移話題。
“你以為二郎連戰連捷,如今正要追亡逐北,那是什么好事嗎?”
盧氏一愣,果然被轉移注意力,忙問道:“此言何意?難道打了勝仗還不好嗎?”
“打了勝仗自然是好事,但如此大勝…卻并非都是好事。”
見盧氏茫然不解,房玄齡耐心解釋:“安西軍本就是天下有數的強軍,此番大破敵寇、連戰連捷,其戰力顯然已經凌駕于十六衛之上。而安西軍上下皆二郎之舊部,對其俯首帖耳、言聽計從,再加上此番大戰,無數糧秣輜重匯聚于西域…這仗若是繼續打下去,安西軍勢必擴張,你猜朝中會否對其升起猜忌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