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心念

當初進入天宗，是大夏龍圖自愿，之后出走天宗，也是大夏龍圖自己的決定。至于外在的緣由，不過都是大夏龍圖的思量依據而已，于我本心又如何能夠混為一談呢？呵呵，萬物生生化化，而人行乎所愿之中，是為知天之境。這天地之間又焉有能左右大夏龍圖之人！前輩已經是脫天境界，應該是早就明白這個道理的吧？”

入于知天境界的修士，所求解脫不在所處之際遇的從心所欲，這只是人間凡心之放大。修行人洞徹身心，于萬物中立道而行，故深諳造化之情狀，能直探天人相合之妙，所以在變化之境中的不舍自我，是為解脫。從天地之間的所遇來說，修行人不論何種際遇之下，哪怕是凡人所謂的心甘情愿也好，或者是被威逼脅迫也罷，修行人都會做出自己的選擇，這選擇之中便是修行，便見天人之分！

說出這段話的時候，大夏龍圖聲音平靜，一改現身以來略顯憊懶的口吻，所言別有一種高渺意境，令在場聞者皆有所省悟。同時。他這幾句話巧妙地避開了忘我老人對于他和淵無咎過往的咄咄逼問，卻借境界之談將很多話都說清楚了。大夏龍圖對待忘我老人的態度明顯跟一般的修行敵視邪修的態度不同，似乎在他的眼里，眼前的邪修和其他的修行人并沒有什么太大的分別。相反，在言談之中他似乎還因為忘我老人修為高超而有幾分敬意。

一時間，率意山上下的許多世家和宗門修士都面露深思之色，大夏龍圖的話讓他們對修行之道的理解有了許多新的領悟，等于是別開一層天一般。當然了，也有不少散修修為境界低微，根本不懂大夏龍圖所說的話中的意思。只是覺得枯燥無比。但又不敢發作，紛紛無趣地坐了下來，心里想的是這天意花究竟什么時候才能降世！

也許忘我老人也覺得再糾纏在這個問題已經沒有多大的意思，但要他放棄。似乎又有些不甘心。于是他冷笑一聲。又道：“他人便是天意！哈，本君明白了，說出這樣的話。大夏龍圖你是想要成為他人之天嗎？所以你才來到此地，意圖阻止天意花不被你所不愿之人得到。這么說，你大夏龍圖自認倒是在天意之上了？”

說著，他又伸出手一指，指著淵無咎道：“真是無獨有偶啊，如今天意花降世，你曾經的師弟、這位道門新任的忘情天卻在這率意山立規，限制道門弟子爭奪天意花，自己不取也就罷了，還要阻撓他人的天意。嘖嘖，這一讀你們這一對師兄弟倒果然是一個師父教出來的！哈哈哈哈！”

“十里方圓稱天意，誰欲得之？邪修無智，狂言論天，若真是天意，又豈在這區區方圓十里之內？”面對忘我老人的詰難，一個清音從云臺之上竄起，嘹亮驚人，引動那些懶洋洋的修士都是精神一震，眾人翹首。

淵無咎終于忍不住開口了！

忘我老人之言至始至終句句都在挑唆，先前是在他和大夏龍圖之間，見兩人皆不為所動，又轉而挑唆起道門弟子來了。這天意花乃是不世出的靈藥，對修行人誘惑極大，道門弟子豈有不欲得之之心，只是礙于忘情天之戒命不敢妄動罷了。如今被忘我老人挑破，難免心起波瀾，所以淵無咎這才不得不開口反駁。

只聽淵無咎繼續揚聲道：“天地生物不測，或有益，或有弊，此所謂天地不為人而生物。天意花究竟其實不過是一味靈藥而已，因有大益于修行人，號名天意罷了。難道所謂天意，竟真的會存于幾朵靈花之中嗎？真能識得天意之人，更在于知己身何處何往，縱使天意加身，也未必肯受，而不是寄托于幾朵靈花之中，此為我道門弟子修行。凡我道門弟子，能知得此意嗎？”

這最后一句淵無咎是沉聲喝出，自然是沖著在云臺之上的道門弟子說的，喝問之中帶著一道心念送出！

這道心念之中蘊含的不是其他，正是淵無咎在知天境界對于天意的重重解悟，但是心念之中并沒有直接闡述他的層層修行所證，而是一種更為玄妙的意境展示，能夠讓接觸到這道心念之人皆能遙感其中的意境。

修行人的心念有著種種不同的玄妙之用，變化無方，隨修行人神通求證而施展，不僅可以在心念之中寄托微妙言語，也能夠展示元神所化種種所見所聞等等。但此刻淵無咎所用的又有所不同，他是直接以心念呈現出自己種種心境，并不涉言語見聞！這情形好比是淵無咎拿出了一件物品，讓眾人看見一般！但淵無咎拿出來的并不是有形有質、可聞可見之物，而是自己的心境所感！

如果不是修行人是很難理解這種玄妙的，若不是神念領悟了天地造化，在隨身洞天之中求證過造化天地之境，是萬萬做不到如此的！而且展示這樣的心念，縱使是對于擁有知天修為的淵無咎來說，也絕不是一件輕松的事情，這是極為消耗神念法力的！

淵無咎這道心念并不是暗中發給某個個人的，而就是公然散之于云臺之上，通過云臺法陣傳遍整個率意山，所有修行人都能感應到這道心念！因此，當淵無咎的心念散開之際。率意山下的修行人齊齊發出了各種不同的驚呼之聲，所有人的第一反應首先都是一愣，然后便各自出現了不同的表情。這是因為他們的神識或者神念修為境界高低，而各自對淵無咎所展示的意境有著不同層次的領悟，境界越高，自然領悟的越多。

那些修為平平的散修倒還罷了，他們所感悟到的但凡是到了知心大成境界的修士，尤其是在云臺之上的那些道門各宗弟子，盡皆沉浸在淵無咎所呈現的玄妙之境之中。

淵無咎之所以這樣做，自然是為了與忘我老人爭鋒相對。以免眾人為他邪說所迷惑。而忘我老人自然也接收到了這道心念。臉色不禁一變。他想不到淵無咎竟然有這等氣魄，居然毫不吝惜施展這等心念將自己一生修行體悟以這樣的方式展現給所有的修行人！

淵無咎為了堵住自己的嘴可真是豁出去了啊！忘我老人冷笑幾聲，但是卻選擇了沉默，沒有繼續再說什么了。因為再來的話。那就是要顯露自己的修行所證。才能與淵無咎相爭了。但是這可是他絕對不會做出的事情。要知道邪修與一般修行人不同，所修之法往往獨辟蹊徑，專門而幽隱。暴露自己一生修為所證，極容易為人所窺破他修為的奧妙，從而找到克制之法。何況是在面對如此眾多修行人，對他來說是極為不利的！

大部分修行人自然不肯放過這個機會，盡量專注以神識神念感應淵無咎所示現的重重體悟，這對他們的修行極有益處。同時也從中了然了淵無咎之所以會選擇禁止道門弟子參與爭奪天意花的緣由，對他所言更多了一份理解！

又過了一會兒，淵無咎釋出的心念逐漸散去，一眾修行人才長長出了一口氣，慢慢回過神來，其中有些修行人則干脆就在原地盤坐下來，在同伴的看護之下靜入某種體悟的定境了。此外，不少與道門相關的世家弟子更是沖著云臺長揖及地，表達感激之意。他們知道，以這種心念展現修為所悟是極為消耗神念法力的，淵無咎如此作為，實在是非常難得，真可謂展現出一代道門忘情天，泱泱博大之風！有許多修行人已經覺得，能夠見識到淵無咎這道心念感悟，已經不亞于得到天意花了！一時間，讓他們對于淵無咎的觀感，也一下子好了很多！

眾人沒有注意到，淵無咎釋出這道心念之后，目光一直鎖定的只有一人，那就是在他前方遠處虛空之中，坐在小車之上背對著他的大夏龍圖。心念釋出之后，他就關注著大夏龍圖，不肯放過一讀細微的動作。但是事實上，不僅車上的大夏龍圖連一根都發絲都沒動不說，他的拂塵連同小車都一樣停留在虛空之中、令飛云之前，紋絲不動！

淵無咎臉上竟然再度閃過一絲奇怪的神情，仍舊是被岸無涯看在眼中，讓岸無涯震驚的是，淵無咎居然是一種失望或者說是失落的神色。這種神色好像是一個滿心期待得到他人肯定的人，最終仍然是得不到絲毫肯定，才會有的神色。

淵無咎為什么那么在乎大夏龍圖的看法，而大夏龍圖為什么始終好像沒有看見淵無咎這個人一樣。當年在天宗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情，才會讓大夏龍圖出走天宗？岸無涯心中滿是疑問，卻根本不知該向誰去詢問。

淵無咎釋出心念之后，忘我老人閉口，大夏龍圖也就不再說什么。頓時，云臺以及云臺之上的道門修行人占據率意山的北邊，大夏龍圖和令飛云在率意山的東南角，而忘我老人則是處于了率意山的西南角上，三方形成犄角之勢，就這么互相對峙著。

他們誰也沒有再動手，淵無咎和忘我老人剛才彼此出手已經試探過底線，心知雙方再斗下去只有兩敗俱傷或者同歸于盡的下場。如今天意花還沒降世，不能連天意花的影子都沒看見，就分出個你死我活吧！既然一切都可以說是無話可說，那么剩下的就只有等待天意花降世了！

到現在為止，距離天意花降世只剩下一天多的時間了，而眼看天際一輪殘陽就要落山而去，夜幕即將降臨，等到明天再日出，那就是距離天意花降世前的最后一天了！

就在日落時分，天地忽然再次出現共鳴震動，第二次天意花將出的前兆發生了。在眾散修的驚呼聲中，已經變成一朵巨大石花的率意山，無數石屑掉落，揚起巨大的灰塵，花瓣竟然徐徐合攏，將中心的花柱石臺包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花苞，然后再一次重新綻放。

這一合一放之間，率意山的中央噴涌出一道沖天的香氣，無形無色，卻向著天地四方急速彌漫開來，直至充斥率意山周圍十里方圓，遍布異香。只要是一出十里之外，異香頓失，就怎么也聞不到了。(

圣蹤 第五章 心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