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豐年 番外二 心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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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房,名叫心蘭。
聽說我的名字是娘起的,只可惜她一生下我就過世了,所以我印象中的娘,只有鄧錢氏,我的干娘。
干娘常說,我娘是個很溫柔很賢淑的女子,這點我信。因為我就很溫柔賢淑,一點也不象干娘。
這話不是我說的,是弟弟妹妹們說的。我有三個弟弟,兩個妹妹,他們全姓鄧,全是干爹和干娘的孩子。
有時想想,我真覺得干娘生得太多了,干娘也總叫著不生了不生了,可干爹不干,他總說,“岳母還生了六個呢,咱們還差一個。”
唉,說起我的干姥姥,也實在是很——好吧,很宜室室家。她在生了五個孩子后,居然跟我干娘一起,又生了個小妹妹。
當時把我干娘樂得,成天說她在廟里的香沒白燒,終于給她生了個妹妹,讓她也有妹妹可以欺負了。
可我一直覺得,這很可能跟她買通了陳曦叔叔,偷偷給干姥姥喝的安胎藥有關。陳曦叔叔厲害得很,什么樣的病都能治。很可能是他聽了干娘的話,才把干姥姥的兒子換成女兒的。
干娘什么都好,就是有時候喜歡撒點小謊,陳曦叔叔那么老實的人,肯定會上當的。二妹阿意管這叫忽悠,事實上,從小到大,我們就沒有不被干娘忽悠過的。
其中,最可憐的是三弟。他小的時候,因為太調皮了,干娘就忽悠他說,要是他能連續翻上一百個筋斗,他就能跟孫悟空一樣騰云駕霧了。害得三弟天天跑去院子里翻筋斗,頭上身上不知磕了多少個包,再沒時間作怪。可是等到他真的能翻一百個的時候,他還是沒招來半點云霧。
他忍不住去質問干娘,為什么要欺騙小孩子。可干娘卻一臉無辜的說,她根本沒說過這話。是小三記錯了,還拉著我來做證。可這讓我怎么說?
我不能撒謊,我也不敢得罪干娘,說實在的,我很怕她會來忽悠我,忽悠得我一個不小心就點頭答應嫁人了,那該怎么辦?
我一點都不想嫁人。
可我已經十四歲了,馬上就要及笄。要是再不訂下親事,會給人笑話的。可是,弟弟妹妹們還小,我要是嫁了人,干娘怎么照顧得過來?
干娘雖然心地挺好,可有時也太嚴厲了,弟弟妹妹都怕她。平時象三弟沒做完功課,五妹又淘氣的爬到樹上去掏鳥窩啦,都得我來打掩護,否則他們很有可能會屁股開花。
你說干爹怎么不幫忙?唉。他也怕干娘。
而且干爹很忙的,他是定國公府的國公爺和家主。成天都有處理不完的事。對于此事,我常常覺得想不通。明明定國公府遠在吳江府,干嘛非要九原的干爹做這個國公爺?給他兄弟做不完了?
可二妹阿意偷偷告訴我,這是因為干爹是長房長子,所以必須由他來做。將來這些事情還要大弟阿如,也就是她的孿生哥哥來做。
我聽了,好同情阿如。
怪不得阿如自從會走路。就成天往外跑,他肯定是知道自己將來得象干爹一樣困在書房里,所以才趁早到處去走走玩玩的吧?
說起來。我也有半年沒見到他了,他跟錢家的四舅舅又出海了。每回他們出去都能帶許多稀奇古怪的東西回來,這一回,他說要去給我撈一條美人魚。
呸!當時阿意就罵他是“動了色心”。
呵呵,阿如還小呢,怎么會動了色心?再說了,連家里最小的五妹都知道了,“美人魚是娘編出來騙我們的!”阿如只是哄我開心而已。
要說阿如對美人有沒有興趣還不好定論,倒是三弟,從小除了調皮搗蛋,就喜歡往漂亮阿姨和小姑娘跟前湊。
干娘說他是“以貌取人”,我也覺得有點。不過我長得也不算好看,可三弟還是對我很好,只是他每回孝敬我的東西實在是太奇怪了。
他六歲那年,不知從哪兒掏了幾只蛋回來,說是龜蛋,讓我養著。我養了沒兩天,里面居然探頭探腦的鉆出一條小蛇來,還是有毒的那種,可把干娘嚇了個半死。拿著雞毛撣子追著他滿院子飛,著實胖揍了他一頓。
其實干娘也是太緊張了,我的膽子其實沒那么小的。再說那小蛇才出殼,牙都沒有長一顆,怎么能咬人?
可干娘不管,她說得讓三弟長個教訓,有些事情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所以后來三弟還是被關了十天的小黑屋,抄了若干本書。
說起我家的小黑屋,還挺有特色的,就七八步長短的一間房,里面有床有桌,還有人送一日三餐,專門用來懲罰犯錯的人。
我從前覺得那里也沒什么,可有一回,我自己也被關了進去,才知道這小黑屋的恐怖。
一旦鎖了門,這里靜悄悄的,窗子也只有靠著屋頂小小的一扇,放眼所及,能看到的除了墻還是墻,人要是在里面呆長了,真是要發瘋的。幸好我只被關了一個晚上,就被放出來了。
第二天一大早,干娘來接我,虎著臉問,“知道錯了沒有?”
我老實的點頭,我在犯錯時就知道自己錯了,我不該幫著五妹妹撒謊的。她砸了干娘最喜歡的一只玉瓶,我怕她挨打,就說是小狗淘氣弄壞的。撒謊不是好孩子,我做壞事了。
干娘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可你也不能太溺愛這些弟弟妹妹了。砸了東西是小,萬一明天他們殺人放火,你也跟著打埋伏去?做人做事,首先得分清是非黑白。要是他們去殺賊,你可以幫忙,可要是去陷害好人,難道你也能幫忙?那就是助紂為虐了。你們把事賴在狗頭上,無非看它是只畜生,不會說話。可我要因為動怒,打了它或者扔了它怎么辦?為了自己做錯的事,這樣去欺負弱小,象話嗎?”
我羞愧極了,眼淚都掉了下來,我真的知道錯了。干娘會不會不要我?
可干娘摸摸我的頭,說,“知道錯了,改了就好。走,回去吃飯吧。”
后來,端畫姐姐偷偷告訴我,就為了我關在這里,干娘足足國一夜都沒闔眼。我聽了又感動又慚愧。在心里暗暗發誓,往后一定要做個象樣的大姐姐,不能再慣著弟弟妹妹們胡來。
說來家里還是四弟最懂事,小小年紀就知道好學上進,有時板著臉講起道理來,連干爹干娘也說不過他。
干爺爺特別喜歡他,幾次想把他帶走親自教養,可干爹堅決不同意。他說小四還小,離不了娘。我知道,其實是干爹也舍不得。
別看他和干娘老是撇著嘴在背后說這個兒子是“棺材臉。”可他們對幾個孩子都是一樣的疼愛。再說了,我家小四可是長得最象干爹的一個。從小就不知多少大嬸大媽沖他流口水。想招他做女婿。哼!我家小四才不隨隨便便許人呢。
唉,說到許人,應該是我自己才對吧?真是頭疼。
眼下,干娘一共給了我三個人選。
一個是盧家舅舅替我挑的,老家那邊一位姓梁的公子,家世門第都很不錯。我七八歲的時候干爹帶我回去住過大半年,那位梁公子我也見過的。端的是眉目清秀,一表人才。
第二個,是房家叔祖替我挑的。姓鄒,他父親供職于翰林院,門風清貴,本人也是頗有文名,前途無量。
第三個,是干娘替我在本地挑的,一個戚姓富紳的兒子。雖然他家是商戶出身,但因為皇上對九原格外開恩,富商只要繳納到一定的稅收,也能允許子弟參與科舉,這位戚家子已經中了秀才了。他家移居來此也有十來年了,家境雖然富裕,但平素行事卻很慈善良和,是以干娘才會瞧中他家小子。
彩鳳姨娘跟我說,“你那族叔和舅舅都心疼你,給你挑的必定都是上佳人選,不管你嫁去哪一家,都是門當戶對,風光無限。日后夫婿若有出息,說不定還能給你掙個誥命什么的。尤其是那鄒家,還在京城,就更不一樣了。而這位戚公子,相對來說家世就差了些,但他是獨子,況且公婆和氣,眼下又是他們來求娶,你若嫁了,算是低嫁,加上咱們又在這兒,他們全家只有抬著你,捧著你的,你那日子就過得舒心。這三個,不管你嫁誰都可以,關鍵是看你自己想要過怎樣的日子。”
鳳姨一向快人快語,她一說我就明白了。
想做官夫人,就挑鄒家,想有錢,就挑戚家,若是又想沾著官邊,又想日子好過,就挑梁家,那里還有盧氏一族,我的日子也不會難過。
可是……可是如果我不想做官夫人,也不想那么有錢呢?
干娘一直教育我們,一個人想要得到多少,就得付出多少。
做個官夫人就得成天應酬往來,精通世故人情,做個富家媳就得操心產業銀子,還得樹立門風。光是想著,我心里就惴惴不安起來。
這些年,雖然干娘也教了我女工針線,當家理事,可是,我真心不喜歡那些。
我更加中意的生活是沒事時下廚炒兩個小菜,午睡醒來幫干娘檢查下弟妹的功課,天氣好的時候想出去就出去游玩一番,晚上靠著火爐做兩件針線。不多的人口,安定富足的一個家,僅此而已。
鳳姨聽得直搖頭,說干娘好的沒教到,倒是把那身懶骨頭教給我了。
我臉上一紅,這真不怪干娘。同樣是受她的教育,可阿意就比我有氣魄。小小年紀責罰起下人來就頭頭是道,就連最小的五妹出去應酬的時候,也比我活絡討喜。
再說干娘也不懶,雖然她時常偷懶,但家里的事情總是打點得妥妥當當,不讓干爹操一點心,有時,還能幫干爹出許多主意。
我想,干娘才是最了解我的人,只怕她就是知道我這性子,才給我選了戚家。
可是戚家的人,也太多了好不好?
鳳姨聽得瞪圓了眼珠子,“那你……你不會想嫁個鳳姨這樣的人家吧?”
要是真能象鳳姨一樣,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有什么好嫌棄的?鳳姨夫是個極好的人,溫和寬厚,待人又親切。我們一家子的小孩都喜歡他。他尤其疼鳳姨,在鳳姨生了兩個兒子后,就表示再也不生了。可鳳姨一心要個女兒,結果老三生下來又是兒子之后,鳳姨夫說什么也不肯再要孩子了。
鳳姨很遺憾,可干娘挺高興的,老是打趣,“咱家有一個你這樣厲害的就夠了。再生個女兒出來跟你似的,我們還要不要活的?”
這話說得很是,鳳姨很精明,為人又潑辣,談起買賣來連男人都怕她。
鳳姨很生氣,就想把我們幾個丫頭改造成她那樣的。可我天生就是個不成器的,完全對做生意一竅不通。五妹還小,貪玩得很,也對算盤珠子沒興趣。倒是阿意聰明伶俐,學什么都很象樣子。可她太能干了,以至于時常要被干爹抓去救急。也沒時間跟著鳳姨學東西。
所以鳳姨只好一邊嘆息,一邊回去折騰她那幾個小子。可惜鳳姨家的三個弟弟都隨鳳姨夫更多些,雖然也聰明,卻全是天生的溫厚脾氣,沒一個學到鳳姨的潑辣勁兒,看來鳳姨這輩子,注定是要后繼無人了。
“蘭妹妹。”忽地。錢家大舅舅家的泰生哥哥在門外叫我了。我趕緊迎出去,就見他獻寶似的從袖中抱出一只雪白的小毛團,“你看。這是什么?”
“呀,你真的給我弄來啦!”我高興的接過那只小奶貓,喜歡得不得了。
我從小就喜歡養各種小動物,小雞小鴨子啦,小兔子小刺猬啦,都長得壯壯的,活潑可愛,可我就是沒養過貓。
不是我不會養,而是因為干娘養了狗。從前只要一抱貓來,總是要跟狗打架,鬧得全家雞飛狗跳的,只好又送了出去。
不過這回,干娘身邊養的幾只狗都壽終正寢了,干娘很傷心,說以后再也不養狗了,我才讓泰生哥哥給我弄只小貓來。
看我高興,泰生哥哥也很高興,“就知道你喜歡!”
是啊,他一直知道我喜歡什么的。
抬頭沖他甜甜一笑,卻見泰生哥哥忽地紅了臉。然后說一句還有事,扭頭就跑了。不知道為什么,我也覺得臉上開始發燒,抱著小貓回到屋里,臉上還是滾燙滾燙的。
這是……被傳染了嗎?
“小姐小姐,老爺回來了!”小丫鬟喜鵲歡歡喜喜的跑來報我,“是咱們家的老爺,您的親爹!”
我的手一抖,差點把小貓給摔了。
心里卻是又驚又喜,又慌又亂。爹回來了,我該怎么辦?應該穿什么衣裳,戴什么花兒?
別怪我慌張,我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了北燕當使節,臨走時把我托付給了干娘,算算日子,我都有十幾年沒見過他了。
可爹時常給我寫信,所以要說我對他完全陌生也是不對的。
我知道爹自娘故去之后,一直沒有續娶,身邊只有兩個姨娘。其中一個是出使時,皇上賜的,一個是他到北燕后,那里的大臣送的。
爹跟兩個姨娘又有了幾個兒女,他們長大之后也時常寫信給我,在信里都對我這大姐姐十分尊敬。因為爹說,以后我喜歡哪個,就把哪個記到我娘的名下。
不管在哪個國家,嫡庶之間的區別都是很大的。這道理我懂,他們也會懂。
好不容易打扮好了,我忐忑的出現在了客廳。就見干爹干娘正陪著一個面容清瘦,兩鬢風霜的中年男子說話。不知怎么,心里沒來由的一陣酸楚,就這么怔怔的落下淚來。
后來,爹爹笑著告訴我,“我才進門,就見你站在那兒哭,當下心里就慌了,還以為你定要惱我扔下你這許多年,沒想到你自己哭一時,卻又傻笑著跑上來管我叫爹,我這顆心才總算是放了下來。”
雖然這件事已經被全家人打趣過無數回了,可我還是不爭氣的紅了臉。其實爹爹不必擔心的,干娘一家真的待我極好,就跟親生女兒一樣。爹爹把我留下,也不是不負責任,而是怕照顧不好我,我年紀越大,就越能明白他的苦心。
好比這回,我要及笄,爹爹便特意告假回來看我。我知道,他還要再幫我挑個好女婿,這樣他離開了,心里也能安穩些。
“蘭兒,爹不要你去攀附什么權貴,也不指望你光耀什么門楣,爹只希望你這輩子能過得快活,所以你不必有什么顧慮,就算那三家孩子你都不喜歡也沒關系,爹去幫你回絕。爹只希望你要嫁的人,是你自己中意的,你明白嗎?”
我紅了臉,心中卻又感激又感動。
爹爹是真心疼我的。
可我,真的能嫁給自己中意的人嗎?腦子里模模糊糊有個影子,可我不敢去想。我只能成天抱著小雪,就是泰生哥哥送我的小貓,一遍一遍的給它順毛。
忽然有一天,爹爹問,“你是不是喜歡泰生?”
我象是給雷劈了一樣,瞠目結舌得說不出話來,可爹爹笑了,“若是泰生,倒也不錯。”
他不是敷衍我,我真的在他眼中看到了親切的祝福。
我通紅著臉跑掉了,跟被火追著似的。
然后,過了幾天,我的親事定下了,就是跟泰生哥哥。
聽說,錢大舅舅根本不敢相信,他們兩口子全是平民,怎么能娶官宦人家嫡長女的我?
可爹爹只問泰生,“你愿意娶我家心蘭,好好照顧她一輩子嗎?”
泰生哥哥紅著臉點點頭,然后也很沒出息的跑掉了。
于是,我們倆都被笑話了很久。
親事雖然訂下,但干娘說不急著辦,再等個兩三年,我們都大些再說。爹爹很放心的全權交給她,便準備走了。
臨去前的那夜,他多喝了幾杯,我去給他送醒酒湯時,意外的看到爹爹淌下兩行清淚。
他拉著我的手,喃喃的說,“能看到你嫁給自己中意,也中意你的人,真好。”
可好事為什么要哭?
爹爹不說話,只是看著我的目光,說不出的傷感和憂郁,就象是看著一地無法觸碰的皎潔月光,突然的,讓我也很想哭了。
爹爹,我會努力幸福的。這樣,能讓你安心了么?
(給房亮哥哥的番外,下一個,是給庚生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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