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6章.小人物們.

但呂德終究是良心尚存，于心不忍道：“這個胡梟……難道不是殿下的救命恩人嗎？您……想要殺他？”

朱和堅當即是面現不悅，冷哼道：“我的救命恩人？他也配？不過是尋理由把這個胡梟從霍正源那邊搶過來罷了！”

隨后，朱和堅就把自己主動淪為“人質”之后的種種經歷，向賈倫與呂德二人大致講訴了一遍。

聽完了朱和堅的講訴之后，賈倫的陰鷙目光中閃爍著駭人殺意，冷聲道：“蔣梟竟然直接拋棄殿下自行突圍離開了？看樣子，咱們折騰了這么多事情，‘嘲風’的隱患不僅沒有得以解決，反而是愈發失控了！蔣梟顯然已經徹底失去忠心，必須要想辦法斬草除根才行！”

一向是公開反對“嘲風”組織存在的呂德，這個時候反而是出乎意料的為蔣梟辯護道：“蔣梟這人看似行事果決，但實際上性格很別扭，他給自己制訂了一套很奇怪的原則……依學生的看法，蔣梟當時丟棄殿下，未必就是背叛，若是他當真不再忠于殿下，當時就應該不顧殿下死活、繼續追殺胡梟！學生認為，應該是蔣梟迅速判斷局勢，認為自己直接丟棄殿下乃是當時狀況下的最佳選擇……”

呂德表態維護蔣梟，當然是想要為自己將來掌控“嘲風”做鋪墊。

但朱和堅這個時候已經完全沒有耐心聽取呂德的建議，直接揮斷道：“現在再談蔣梟忠心與否已經毫無意義了！重點是那些被捉活口的‘嘲風’死士，他們受到嚴刑拷問之后，隨時有可能供述真相、讓我身敗名裂！所以，當務之急還是要想辦法，讓那些落網的‘嘲風’死士閉嘴才行！”

隨后，朱和堅再次低頭，看著自己腳下依然處于昏迷狀態的胡梟，緩緩道：“這個胡梟，自稱有辦法為我根除隱患，所以我必須讓他盡快清醒！當然，他也有可能就是在誑我，但他還掌握著趙俊臣、霍正源等人秘密勾結西洋荷蘭國的證據，依然大有用處！

如果他清醒之后拿不出辦法為我根除隱患，我也需要他提供證詞檢舉揭發趙俊臣與霍正源！而我拿到了他的揭發證詞之后，就可以用來要挾霍正源，逼著霍正源轉變立場、全力支持于我，否則我就要與‘趙黨’上下同歸于盡！”

很顯然，即便是局勢危機四伏之際，朱和堅依然是頭腦清晰，敏銳尋到了破局方向。

另一邊，呂德同樣是頭腦敏銳，已經察覺到了朱和堅對待自己的態度變化。

在此之前，朱和堅雖然還沒有完全信任呂德，但他對待呂德也一向是態度客氣，不似現在一般直接表現不悅之意，還屢次打斷呂德的發言。

呂德很清楚朱和堅對自己態度轉變的原因——其實就是在遷怒自己呢。

在朱和堅看來，自己昨晚主動淪為“人質”、趁勢掩護蔣梟與“嘲風”死士逃離南京城的辦法，就是因為采納了呂德的獻計，但這項計劃最終不僅沒有順利解決“嘲風”組織暴露形跡的隱患，反而是讓他的處境更加危險了。

如此一來，朱和堅現在自然是看呂德不順眼。

想明白了朱和堅的心中想法之后，呂德當即是跪伏于地，泣聲道：“請殿下降罪責罰！就是因為您昨晚采納了學生的愚蠢之策，所以現今局勢才會危機四伏！學生當初也很清楚這項計策的危險，就不應該向殿下直接提及此策、進而是誤導了殿下的判斷！總而言之，一切全是學生的責任……”

聽到呂德的泣聲請罪之后，朱和堅不由一愣。

正所謂當局者迷，朱和堅直到此時才發現自己對待呂德的態度變化，也察覺了自己心中不受控制的遷怒情緒。

呂德的請罪言辭看似誠懇，但實則大有講究，就是在隱晦提醒朱和堅——自己當初攏共提出了上中下三策，也反復強調了這個“下策”的危險，是你朱和堅主動舍棄上、中二策、堅持使用“下策”的，若是你因此而遷怒于我，那我今后必然是束手束腳，再也不敢全力支持你了。

朱和堅這個時候雖然心急如焚，但終究沒有失去理智，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己態度的不妥之處——就算是遷怒呂德，也不應該直接表現出來。

畢竟，呂德接下來還有用處。

于是，朱和堅立即整理了心中情緒，恢復了一貫以來的寬仁形象，親手扶起了跪伏于地的呂德，輕聲寬慰道：“怎么能怪呂公子？還是怪我自己貪心不足，既想要不引起各方懷疑的根除隱患、又想要趁機贏取朝野聲望，所以才從呂公子的上中下三策之中選擇了下策，結果則是聰明反被聰明誤！唉，早知如此，我就應該選擇上策或者中策，這兩項計策雖然也有各種隱患，但至少不會讓局勢這般惡化被動……”

而就在朱和堅寬慰呂德之際，一名錦衣衛武官匆匆趕至瞻園，想要緊急求見朱和堅。

見有錦衣衛武官緊急求見自己，必然是又發生了某些大事，朱和堅不敢怠慢，也顧不上繼續寬慰呂德，連忙召見了這名錦衣衛武官。

此人乃是錦衣衛百戶范春華，昨晚在南京善堂之外與朱和堅、呂德等人曾經有過一面之緣，算是南京鎮守太監席成的心腹。

快步走進瞻園正堂之后，范春華完全無視了依然陷入昏迷、躺在冰冷地面上的胡梟，一邊是行禮問安，一邊是快聲稟報道：“啟稟殿下，席鎮守讓卑職趕來這里向您稟報最新消息！那十一名落網被捕的悍匪，被押進應天府衙的大牢之后，趁著南京守軍、錦衣衛、應天府衙三個衙門進行交接之際，竟是紛紛試圖自盡！

但‘幸好’是南京守軍看管他們較緊，看到這些悍匪試圖自殺之后就迅速出手阻止，結果只救下了其中三人，依然有五名悍匪或是咬斷舌根、或是吞下了事前藏好的劇毒，皆是不治而亡！”

稟報完畢之后，范春華偷偷抬眼偷窺，卻發現朱和堅與呂德二人皆是表情凝重，唯有隨侍太監賈倫的陰鷙面容上浮現了一絲得意冷笑。

再看到朱和堅沒有額外吩咐之后，范春華不敢繼續停留，就立即告辭離開了。

待范春華離開了瞻園正堂之后，賈倫陰鷙面容上的得意冷笑愈發明顯，道：“看樣子，殿下的那一番警告終究是發揮了作用，這些‘嘲風’也算是尚有忠義之心，寧愿自殺也不愿意供述真相、背叛殿下……”

但話未說完，賈倫就主動閉上了嘴巴。

因為他發現，朱和堅與呂德二人聽到這個“好消息”之后，不僅皆是沒有表現出任何輕松得意，反而皆是愈發嚴肅凝重了。

就在賈倫心中疑惑之際，朱和堅深吸一口氣，擰著眉頭緩緩說道：“攏共有十一名‘嘲風’被活捉，但如今救下三人、死了五人，也就是說……被活捉的十一個‘嘲風’死士之中，僅僅有八人選擇自盡，卻依然還有另外三人無動于衷、寧愿茍活也要接受官府拷問！換句話說……這三個沒有選擇自盡的‘嘲風’死士，皆是懦弱畏死之輩！”

呂德也點頭同意道：“對！這三名‘嘲風’死士沒有選擇自盡，必然皆是懦弱畏死之輩！這種人一定是無法扛過嚴刑拷打的，也一定會成為霍正源與南京守軍審問真相之際的突破口！

還有那三個自殺失敗的‘嘲風’死士，也依然是巨大隱患！畢竟，絕大部分人自殺之際就是憑借一時沖動，他們在生死關頭走了一圈之后，往往就會心態大變！而這三個自殺失敗的‘嘲風’死士，說不定現在也已經變成了懦弱畏死之輩！”

“危機四伏、危機四伏啊！”朱和堅喃喃道：“雖然我已經暗中吩咐席成，一定要在聯合審問之際盡量掣肘徐盛英與霍正源二人，但也無法拖延太久時間！席成恐怕不是徐盛英與霍正源二人的對手……”

就在朱和堅苦思對策之后，一名心腹侍衛端著一碗氣味刺鼻的湯藥，快步走進了瞻園之中。

很顯然，為胡梟準備的濃參湯已經熬制好了。

聞到濃參湯的刺激氣味之后，朱和堅連忙掩住口鼻，唯恐自己多聞幾下也會“虛不受補”。

與此同時，朱和堅又毫無遲疑的向賈倫吩咐道：“把這碗濃參湯給胡梟灌下，讓他立即清醒過來！”

賈倫快步走到胡梟身前蹲下，接過了那碗濃參湯之后，就極為粗暴的使勁捏住了胡梟的鼻子，讓胡梟在身體本能之下只能改用嘴巴呼吸，而賈倫則是趁著胡梟張開嘴巴之際，毫不客氣的把濃參湯灌進了胡梟的嘴中。

多年以來，德慶皇帝與太子朱和堉皆是憐惜朱和堅的病癥纏身，經常搜羅珍貴藥材送給朱和堅，所以朱和堅擁有大量百年老參，皆是藥效極強。

而朱和堅平日里使用這些老參提神養氣之際，也只是切下薄薄一片泡水慢飲罷了。

但此時，為了盡快喚醒胡梟，朱和堅竟是讓人拿出整整一根百年老參熬制成為濃湯，這般藥力即便是身體健康的壯年男子也根本無法承受，就更別說是身受重傷、大量失血的胡梟了。

服用了這碗濃參湯之后，胡梟必然是可以迅速恢復清醒，但他的身體情況也很快就會直轉急下，虛不受補之下反而是愈發難以康復，說不定還會直接藥死于朱和堅之手。

朱和堅自然是不會顧及胡梟的健康情況，他現在心急如焚，只想讓胡梟盡快恢復交流能力，也根本顧不上更多事情。

果然，直接飲下了大半碗濃參湯之后，胡梟的鼻腔當即是飆出了兩道鼻血，原本慘白枯槁的面色則是迅速變成了不健康的過度紅潤，原本已經被章德承順利止血的斷臂傷口也再次滲出了血跡。

又過了片刻之后，胡梟霍然睜開雙目，一雙狼目遍布血絲，只覺得渾身燥熱，好似有無窮精力需要發泄，大腦也迅速恢復了清醒，偏偏自己根本無法控制身體、完全無法動彈，這種感覺讓胡梟難受至極。

“水……水……”

胡梟勉強呻吟著。

朱和堅起身走到胡梟身前蹲下，親手給胡梟喂下了整整一壺茶水。

再看到胡梟的表情痛苦至極，但神志已經清醒之后，朱和堅冷聲道：“胡梟，我已經履行承諾，付出了極大代價，把你從霍正源那里爭了過來，并沒有讓你落在霍正源手里被他滅口！現在則是應該由你履行承諾了！伱曾經說過，你有辦法害死那些被捉活口的‘嘲風’死士，究竟是何辦法？趁著你還沒有再次昏死過去，立即把相關辦法告知于我！”

在強烈藥效的刺激之下，胡梟這個時候身體無比難受，但大腦也迅速恢復了清醒，他只是呆愣片刻，就已經想起了自己曾經的承諾，也大致猜到了自己的目前處境。

胡梟的當初承諾，完全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權宜之計，就是不愿意讓自己落于霍正源之手，所以就誆騙了朱和堅，利用朱和堅庇護自己罷了，但他實際上并沒有任何辦法可以幫助朱和堅根除隱患。

而此時，聽到朱和堅的寒聲詢問、看到朱和堅的冷肅面容，胡梟則是心中清楚，自己必須盡快想到幾個看似可行的具體對策，否則朱和堅就一定不會放過自己。

幸好，胡梟向來是頗有急智，他在南洋海盜團伙之中也經常負責追殺叛徒，對于刺殺滅口之事頗有經驗。

于是，大腦急轉之后，胡梟似乎早有預案一般，聲音沙啞、斷斷續續的說道：“在、在蘇州城，有一家店鋪，名叫、叫‘海宇商會’，表面上售賣南洋與西洋的珍奇之物，但其實就是南洋海盜安插在漢人朝廷境內的秘密據點……店主名為左丘慈，是荷蘭人與漢人的混血，霍正源的幕僚郭敏，就、就是通過這個左丘慈與荷蘭國秘密聯系的……”

聽到胡梟的這般講訴，朱和堅愈發是表情認真。

雖然朱和堅并不清楚胡梟為何要突然提到這家“海宇商會”，但這項情報無疑也是極為關鍵，只要朱和堅派人查抄了這家“海宇商會”、抓捕了店主左丘慈，說不定就可以尋到“趙黨”與境外勢力秘密勾結的關鍵證據。

而胡梟再次索要茶水喝下之后，就再次道：“那‘海宇商會’有秘密販賣一種劇毒，是一種名叫乖魚的魚類，卵巢與肝臟混在食物之中無色無味，也無法銀針測試，只需少量就可以令人暴斃……對了，乖魚是兩廣的叫法，江南地區稱作河豚……殿下派人前往店內報上我的名號，就可以買到它……”

朱和堅轉頭看了賈倫一眼，輕輕點頭示意。

而賈倫則是立刻轉身離開，顯然是想要盡快派人趕往蘇州的“海宇商會”購買河豚。

待賈倫離開之后，朱和堅又追問道：“南京距離蘇州雖然不算遠，但一來一往也要快馬大半天時間，只能是有備無患，但我目前形勢危急，恐怕是等不及太長時間，你有沒有見效更快的辦法？”

濃參湯讓胡梟迅速恢復了清醒，但也讓胡梟的身體狀況愈發惡化了。

僅僅是幾句話的功夫，胡梟就已經無以為繼。

聽到朱和堅的追問之后，胡梟呻吟幾聲，斷斷續續的再次說道：“放、放火……放毒煙！那些被活捉的死士，大概率是被關押在地牢之中……毒煙下沉、最有效果……”

胡梟并沒有真正的解決之策，只能根據自己長年以來的刺殺滅口經驗，向朱和堅提供一些極為粗略的建議，卻根本經不起朱和堅的詳細追問。

所以，尚未把話說完，胡梟就半真半假的再次昏死了過去。

看著胡梟再次昏死，朱和堅稍稍猶豫了片刻，還是傳令道：“來人，把胡梟抬進干凈房間之中，尋來醫生全力救治于他，盡量保住他的性命！”

短短幾句話的功夫，胡梟就展現了極高價值，所以朱和堅這個時候反而是不愿意繼續灌他參湯、把他直接害死了。

而等到幾名侍衛進入瞻園正堂之中把胡梟抬走之后，朱和堅則是站在原處，喃喃自語道：“放火、毒煙……”

另一邊，呂德也是若有所思，緩緩點頭道：“果然是蛇有蛇道、鼠有鼠道！有些手段對于咱們而言難以想象，但對于亡命徒而言反而是司空見慣，胡梟的這項提議，確實有可取之處！”

而就在朱和堅與呂德二人根據胡梟的粗略建議，絞盡腦汁的完善計劃之際，依然跟在霍正源身邊的唐晟，則是向霍正源坦白了一件極為關鍵的事情！

“什么？你秘密藏下了一名重傷垂死的悍匪？并沒有把他交給南京守軍與錦衣衛？”

聽到唐晟的稟報之后，霍正源首先是大吃一驚，然后則是大喜過望！

攝政大明 第1486章.小人物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