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5章.小小余波.

朱和堅聽到霍正源的表態之后，頓時是眼睛一亮，當即就與霍正源結成臨時同盟，點頭支持道：“霍大學士所言有理，南京守軍與徐守備并不適合全面掌管后續審問調查之事。”

下一刻，王保仁、席成也是紛紛表達了相同態度，同樣站出來反對了徐盛英的毛遂自薦。

實際上，霍正源所羅列的那些反對理由，皆是較為淺顯，并不難以想到，也許席成的急智反應要稍慢一拍，但朱和堅與王保仁二人卻是第一時間就想到了這些反對理由。

然而，朱和堅與王保仁皆是不愿意直接得罪徐盛英與徐家，也就皆是不愿意率先表態反對，朱和堅指望著王保仁代替自己出頭，王保仁則是指望著朱和堅親力親為，兩人都想讓對方率先站出來反駁徐盛英，一時間大眼瞪小眼，場面頗是可笑荒唐。

看到霍正源主動代替他們站出來反駁了徐盛英之后，朱和堅與王保仁皆是心中松了一口氣，因為有霍正源當了出頭鳥、吸引了大部分仇恨與壓力，他們也就可以沒有心理負擔的表態附和了。

如此一來，隨著霍正源、朱和堅、王保仁、席成等人陸續表明了相同態度，紛紛反對徐盛英全面接管后續的審問調查之事，周尚景雖然臨時把徐盛英拉攏到自己這一邊，但一時間也無法占據上風。

就這樣，雙方陷入了僵持，相互爭論不斷。

激烈爭論之際，南京刑部、南京督察院、錦衣衛、南京守軍等等衙門皆是被雙方陣營挑出了各種不足，完全不適合全權接管后續的審問調查之事。

最后，各位大人物終于想起了一個被他們忽視遺忘的衙門，也是南京城名義上的主管衙門——應天府衙門。

而應天府尹蔣慶看到眾位大人物紛紛轉頭看向自己之后，當即被嚇得面無血色、險些當場昏死過去。

不同與錦衣衛、南京守軍的極力爭搶，蔣慶與應天府是萬萬不敢趟這潭渾水的，唯恐己方卷入亂局之中、被各位大人物的相互角力撕成粉碎。

于是，蔣慶連忙起身，強調了應天府衙門的各種困難，既無余力、也無資格接管審問那些屢屢犯下重案的悍匪。

為了防止各位大人物把這項差事硬塞給自己，蔣慶甚至還隱晦暗示，南京局勢之所以屢次失控，完全是因為自己這個父母官失職無德的緣故，所以他很快就要向朝廷中樞請罪辭官了。

于是，應天府衙的選項也被排除了。

說來可笑，南京官場一向是公認的機構繁雜、衙門臃腫、冗官之弊極為嚴重，任何事情皆是會有大量衙門與官員插手干涉。

僅僅是以審問罪犯、查案取證為例，從前就至少有七八個衙門擁有相關權責。

但此時，相互掣肘、各有算計之下，竟然沒有任何一個衙門有資格接管那些落網被捕的死士、審問他們的具體罪行與幕后主使。

局面陷入僵持之后，就是漫無止境的扯皮與爭辯。

這般情況一直持續到時間臨近晌午，當所有人皆是因為反復爭論而精疲力盡之際，霍正源眼見時機成熟，終于是提出了自己蓄謀已久的想法——由自己、南京守軍、錦衣衛三方聯合審案！

與此同時，落網被捕的悍匪們則是關押于應天府衙的牢房，由錦衣衛與南京守軍各自安排一部分兵力聯合看守。

至于審問調查之際的過程進展、諸般細節，也需要及時通報于周尚景。

聽到霍正源的這項提議之后，各位大人物皆是沉吟不語。

這項提議，讓各方勢力皆是無法獨自掌控局勢，但也讓各方勢力皆是參與其中，不會受到排擠淪為局外人，所有人皆是不滿意不舒服，但也皆是勉強可以接受。

朱和堅沉吟片刻后，問道：“霍大學士，讓南京守軍與錦衣衛聯合審問、皆是插手案情也就罷了，但……霍大學士為何也要參與后續的審問調查？您在南京境內并無相關職權吧？”

霍正源微笑解釋道：“下官也不愿意給自己添麻煩，但目前的當務之急，乃是盡快查明案情真相、確認悍匪們屢屢犯下重案的具體動機、以及是否還有幕后主使的存在！

而下官畢竟是親自組織賤籍們伏擊了那些悍匪，所以才活捉了其中一部分悍匪，也親眼旁觀了悍匪們與賤籍們相互廝殺的具體過程、掌握了許多相關細節，而且那些悍匪還重傷了我的一名心腹護衛……這般情況下，由下官親自參與后續審問，無疑是可以大幅提升案情調查進展！”

朱和堅再次沉吟片刻后，緩緩道：“霍大學士說自己的心腹護衛讓悍匪們重傷，是指那位胡義士吧？胡義士于危急關頭舍身救我性命，可謂是恩重如山……把胡義士交由我親自照料之后，霍大學士最近幾天確實是綽有余暇，不似各大衙門一般讓各種事情牽扯精力……這般情況下，由你參與后續審問調查之事，倒也比較合適。”

朱和堅的這番言論，看似尋常，但實際上卻是極為隱患的向霍正源提出了一項交易——你把胡梟交給我，我就支持你參與后續的審問調查。

霍正源眉頭一皺，同樣是稍稍沉吟片刻，最終也點頭同意了朱和堅的交易，道：“當然，為朝廷出力，下官責無旁貸！必然是全力輔佐徐守備與席鎮守盡快調查清楚幕后真相！至于下官的心腹護衛胡有義，就交由殿下親自照料了，還望殿下一定要想辦法保住他的性命！”

朱和堅鄭重承諾道：“霍大學士放心，那位胡義士乃是我的救命恩人，我當然是要全力救治于他！”

對于朱和堅而言，當他發現自己已經無法掌控局勢之后，就再次想起了胡梟曾是信誓旦旦的表示，說自己有辦法為朱和堅徹底消除隱患，而朱和堅如今也是病急亂投醫，決定姑且相信胡梟一次，所以就趁機向霍正源索要了胡梟的控制權。

對于霍正源而言，他已經親眼看過了胡梟的目前慘狀，面容血肉模糊、被斬斷了半根左臂、還有大量失血——按照霍正源的經驗，胡梟傷勢如此嚴重之下，即便是勉強活命，也必然要陷入長時間的昏迷虛弱，所以就算是把胡梟暫時交給朱和堅，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就這樣，在眾人眼皮子底下，朱和堅與霍正源二人達成了一場秘密交易。

而兩人達成了秘密交易之后，又陸續詢問了周尚景、王保仁、徐盛英、席成等人的意見。

因為朱和堅的態度，王保仁與席成自然皆是再無異議。

至于周尚景與徐盛英二人，也很清楚他們目前并無能力打破僵局，所以就同樣默認了這般結果。

再然后，已經爭論了整整一上午時間、也已經連續兩天沒有休息、皆是疲憊不堪的眾位大人物，終于散會離開了聚英閣，想要分別返回各自府邸休整歇息。

但就在眾人陸續離開之際，還發生了兩個小插曲。

首先是周尚景，當他進入坐轎之中、乘轎返回東園之前，特意召來了霍正源短暫交流。

受到周尚景的召喚之后，霍正源自然是不敢怠慢，連忙趕到了周尚景的坐轎旁邊，態度恭敬的聽候周尚景的教導指示。

霍正源很清楚，自己此前毫無預兆的打破了雙方默契，只是因為想要盡大程度的插手后續局勢、為“趙黨”集團攫取更多利益好處，就直接破壞了周尚景的全盤計劃，所以周尚景這個時候必然是對自己極為失望、也極為憤怒。

快步走到周尚景的轎旁之后，霍正源也是直接低頭認錯：“周首輔，晚輩受您召喚而來……晚輩此前讓您失望了，還請首輔訓斥。”

霍正源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即便是周尚景接下來再是如何訓罵自己，自己也要陪著笑臉、唾面自干。

然而，周尚景聽到霍正源的聲音之后，只是抬手掀起了坐轎窗簾，深深打量了霍正源一眼。

隨后，周尚景搖頭嘆息一聲，聲音沙啞道：“各為其主、各謀己利……有些事情，老夫理解你的選擇，但還望你好自為之，為自己謀取好處之余，也不要忘記以大局為重！咱們這些人，即便是以蠹蟲自居，但也應該適可而止……蠹蟲們貪得無厭噬垮了參天大樹，還可以尋找下一顆參天大樹再次寄居，但咱們這些臣子若是失去了朝廷，又該如何？”

聽到周尚景并沒有訓斥責備自己，反而是良苦用心的好言相勸，霍正源不由一愣。

霍正源稍稍抬頭，迅速掃了一眼轎子內的周尚景，看到了周尚景疲憊不堪的蒼老面容、佝僂無力的腰身、以及暗淡無神的昏花老眼。

好似燈盡油枯。

很顯然，為了應付從昨晚至今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周尚景的身體狀況已經瀕臨極限了。

在此之前，霍正源一直等到局勢僵持許久之后，才終于提出了聯合審案的想法，就是想要欺負周尚景年紀老邁、精力匱乏——只要利用僵持局勢逐漸耗盡周尚景的精力，讓周尚景的身體情況瀕臨極限難以為繼，他就再無余力阻止霍正源的算計得逞了。

霍正源也很清楚，南京局勢發展至今，若說各方勢力之中還有一人至始至終皆是以大局為重，并沒有摻雜太多私利算計，甚至還為了顧全大局而屢次妥協讓步，那這個人應該就是周尚景這個毀譽參半的權臣了。

聽著周尚景的良言相勸、看著周尚景疲乏蒼老的面容，霍正源的心中不由是泛起了諸多感觸。

最終，霍正源鄭重點頭，承諾道：“晚輩懂得輕重，雖然也有私心，但絕對不敢耽誤大局，還望首輔放心。”

周尚景依然是搖頭輕嘆，低聲嘟囔了一句什么，隱約是“自信過滿”、“玩火自焚”之類。

再然后，周尚景就不再理會霍正源，吩咐轎夫們起身返回東園了。

而就在霍正源目送著周尚景的坐轎漸漸遠離之際，聚英閣外面又發生了另一件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

這個時候，南京守軍與錦衣衛們已經正式接管了局面，或者是打掃戰場上的血跡、殘肢與尸體，或者是驅趕那些依然滯留于現場、盼望朝廷嘉獎的各類賤籍。

與此同時，被賤籍們活捉的那些“嘲風”死士，也已經正式轉交于錦衣衛與南京守軍聯合羈押。

霍正源清點了一下人數，攏共有十一名“嘲風”死士落網被捕。

而就在錦衣衛與南京守軍押著這些落網的“嘲風”死士送往應天府大牢之際，朱和堅則是突然間驅馬攔在了他們身前。

然后，朱和堅坐在馬背上，居高臨下、認真觀察著這十一名落網被捕的“嘲風”死士，似乎是想要把這些人的模樣牢牢記在心里。

與此同時，那十一名落網被捕的“嘲風”死士也紛紛抬眼偷窺朱和堅的表情面色，皆是目光閃爍、表情復雜，似是敬畏、似是期盼。

就這樣，朱和堅與這些“嘲風”死士相互觀察片刻之后，突然揚聲說道：“爾等匪患，接下來一定要積極配合官府審問，坦白交代自己的來歷背景與犯罪動機！你們也是媽生爹養、或許還有妻子兒女需要養活，并不是無牽無掛，所以……雖然伱們已經罪無可恕，但也應該認真考慮一下自己的家室與親人，切不要頑抗官府、牽連至親！”

隨著朱和堅的喊話落下，在場眾人皆是心中一驚。

朱和堅的這般表態，究竟是在勸誡死士們坦白從寬？還是在警告死士們絕對不要背叛自己？

然而，不待各方有所反應，朱和堅就已經策馬調頭，帶著呂德、賈倫等心腹，以及依然昏迷不醒的胡梟，迅速離開了現場。

卻說，朱和堅帶著幾名心腹與依然昏迷的胡梟迅速返回瞻園之后，就立刻傳令道：“來人！盡快熬制一碗濃參湯送來！”

聽到朱和堅的這般吩咐之后，呂德、賈倫皆是大驚。

朱和堅的身體情況同樣是一向不佳，他此時索要濃參湯，難道是感覺自己身心疲乏至極，所以就想要飲用濃參湯提神？

但正所謂“虛不受補”，在身心疲乏至極的情況下，直接飲下整整一碗濃參湯，與自殺有什么區別？

于是，呂德、賈倫二人就想要出言勸阻。

不等呂、賈二人說話，朱和堅已經揮手解釋道：“放心，我身體還能堅持，索要濃參湯也不是自己喝……而是要喂給這位胡義士！我需要他立刻恢復清醒！”

攝政大明 第1485章.小小余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