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之劍 第二百七十五幕 圖門
看著依次從燭光邊緣昏暗的光線中走出來的人們,圖門輕輕揚了揚雪白的眉毛。在他眼中,最先看到的是走在最前面的克魯茲貴族們,這些公爵們,雖然灰頭土臉,身上面料昂貴的衣物破敗不堪沾滿污垢,但舉止仍舊說得上得體,歷經危局之后,神色仍舊算得上鎮定。
跟著他們身后的,有士兵也有難民,許多人是從東梅茲逃難來的,神情困頓、愁苦不堪,而且畏畏縮縮,顯得驚魂未定的樣子。
最后是法恩贊人,銀馬騎士團的騎士們步履沉穩,緊跟在他們的騎士團長身后,一言也不發。
“這些吉爾特的后人們至少沒有拋棄他們的同胞,保留了最后的一點勇氣。”看到這里,老人心想。
而他在打量這些他下令讓墨德菲斯與安德麗格帶來的客人時,對方同時也在打量著他。
這是一個相當典型的敏爾人——
當初白銀女王雖然號稱背后得到了敏爾人的支持,但事實證明那不過是龍后等人玩弄的欺騙人心的把戲。
那充其量不過是一些塞尼亞人,一些過去敏爾人的附庸,他們在這個時代遭受了迫害,因此對過去那個時代充滿了懷念。
自從耀金之年以來最后一支敏爾人氏族退入大冰川以后,事實上世人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些‘先民’的身影,他們恍若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但此刻出現在他們面前的這位胡須眉毛雪白的老人,至少從對方的外表表征來看,正是敏爾人無疑。
那血紅的眼睛,更是黃金血脈退化之后敏爾人最顯眼的特征之一。
一個敏爾人竟然躲藏在安隆的礦坑之下,從對方的這番作態來看。似乎也在此地經營了相當長的時間,這個時間可以是數十年,也可以是數百年。
這個念頭的產生令所有人心中都升起了警惕心。
這樣一個敏爾人,此刻將他們這些流離所失的克魯茲人引到這里來,是意欲何為?
報仇?
一提到敏爾人這個稱呼,在大多數人心中產生出的印象首先是陰郁的、邪惡的。文明的死敵的形象,至少在蒼之詩上所描繪的那場圣者之戰中,還千百年下來口口相傳的傳說當中皆是如此形容的。
人群首先騷動了起來,甚至有士兵拔出了劍——敏爾人這個稱謂的殺傷力實在是太過強大了。人們心中首先生出的想法是這是一個陷阱,雖然對方看起來只有一個人,但誰知道四周幽深的黑暗中會潛藏著什么?
一道道落在墨德菲斯與安德麗格這對吸血鬼姐弟身上的目光也變得不那么友善起來。
但人們謹慎地沒有動手,因為先不說面前這個敏爾人老者還底細不明,而在十幾步開外,一張書架的側面。灰劍圣梅菲斯特正雙手環抱靠在那里,冷眼旁觀著這些克魯茲人。
雖然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這位劍圣大人在此之前出手救過他們一次,但克魯茲人至少還沒忘記此人與帝國之間刻骨銘心的仇怨。
當然,還有對方可怕的名聲。
或者說僅僅是一位極劍圣這個身份,就足以令大多數人駐足。
在場能夠在實力上壓制這位劍圣大人一頭的,也就只有羅德里格與瓦拉而已,或許還要勉強算上一個獅子圣宮的圣女像女士。
懷著這樣畏懼的想法。眾人不由將目光投向人群中央的瓦拉。
瓦拉并沒有輕易表態,事實上態度不明的除了他與維羅妮卡之外。還包括在此的大多數克魯茲上層貴族們。
比起普通人的盲目與恐懼,高層人物因其見識往往考慮得更仔細一些,一眾公爵心知肚明對方費盡心思將他們引至這里,絕非是簡單地想要報復這么簡單。
若非如此,在此之前對方只需要袖手旁觀,他們此刻就早已是枯骨一堆。
圖門毫不在意這些驚疑不定或者意義不明的目光。他環視了所有人一眼,才開口道:“我知道各位在想什么,然而一千年之前的仇恨早已逝去,我想沒有人會提及這些本應當塵封于歷史塵埃之下的往事……”
圖門的目光掃過瓦拉,他認識這個‘年輕人’。六十年之前他在阿爾喀什見過此人一面——當然,那時候對方還是個年富力強的實干派,是一個信仰堅貞不移的圣徒。而今時今日,對方已經從那位老邁的前任圣座手上接過了象征炎之圣殿最高權力象征的那頂冠冕,成為了統御一方的大人物。
但這樣的大人物,在這一千年來他見過許多,瓦拉不過只是其中的一個而已。甚至他確切地知道這六十年來發生的每一件事情,帝國內部的變故與權力交接,即便這十個世紀以來他從未離開過此地一步。
然后他的目光在一一掃過其他人身上:“首先我要說的是恕我冒昧,在沒有征得各位同意的情況下將你們請來這里,不過我想這是有必要的,因為各位比我更清楚這一點。”
“大人,”這時候維羅妮卡開了口,她的聲音仍舊顯得有些消沉:“是你想要見我們?這么說來,你早已清楚外面發生的一切對嗎?”
圖門點了點頭。
“包括那些怪物?”
“包括這一切。”
“大人您是敏爾人?”
“是,但這無關緊要,對嗎,我們要討論的不是這個問題。其實甚至包括我的身份也好,諸位的身份也好,在眼下看來都是旁枝末節的事情,你們想要知道的真是這個嗎?”
“可是。”維羅妮卡想說什么,但沒有開口。
“你是想說,你們總不能輕信來歷不明的人,對吧?”
維羅妮卡既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但顯然這位女軍團長神色之間表露出的意思正是如此。
而在她一旁,大圣座瓦拉仔細看著自己面前這位老者,他愈看愈是驚訝,最后滿是褶皺的臉上竟露出震撼與不可思議的神色來,在聽了圖門與維羅妮卡的對話之后,他終于忍不住上前一步有些猶豫地問道:“我冒昧地問一句,閣下是……”
圖門頷首:“你猜得沒錯,我就是你猜測的那一個人,你們稱之為萬諾加的領主,風精靈稱之為元素暴君的那個人;不過其實這些都只是謬稱而已,我還是更喜歡我那個大圖書館館長的稱謂,在那時候,我的確遇到過四個聰明好學的年輕人——”
哐當。
不知是誰的劍在慌亂中落在了地上,那人趕忙彎腰去撿,其他人看著他,卻一點也不感到可笑。
所有人臉上都是一片蒼白。
圖門。
有人將歷史的天空描繪為繁星點綴的景象,英雄的傳奇與史詩交織其間,猶如大大小小的星辰,綴滿這片閃爍的天空。
但在這道橫亙的銀河之上,只有那么幾粒星辰說得上是曠古爍今,它們的光芒照耀著之前與之后的每一個時代。
這些名字寥寥無幾,除了四位賢者、天青的騎士與黑暗之龍外,那么如果還剩下那么一個,那就只能是這樣一個名字的主人。
一個被成為元素的君主與魔法的主宰者的人。
四位賢者的老師。
它本身就是一個傳奇。
這個名字曾經是黑暗之龍的副手,先民人類與白銀之民的大敵;但它也親手締造了這個時代,將現代的魔法與秩序的體系傳承下來,并創造了元素圖紋。
這個名字代表的是一個黑暗與血腥的時代,但同時,它的恩惠又遍及之后的一千年。
在大多數凡人心中,這個名字猶如一對互相交織的矛盾,他們總是即敬畏與害怕,又尊崇與狂熱地提到這個名諱。
但這樣一個名字。
它本應當閃耀于一千兩百年之前的天空之上,而不是現在——今天。
圖門緩緩將合上的書放在矮桌之上,單單只是這個簡簡單單的動作,便令在場的所有人感到了一種令人窒息的氣勢。
老人微微一笑,心知肚明這些人是如何認出自己的,事實上這一點也不奇怪,四大圣殿都有他的雕像——他曾經是四賢的老師,圣殿也從未否認過這一點。
至于其他人晚于瓦拉發現這一點,只是因為他們沒想到,也不敢去想這個可能性而已。
他看著這些人,心中卻回想起了許多事情,那是一千年之前的時光,在那個時代,他遇到了四個聰明而又勇敢的年輕人。
事實上從他看到他們的第一眼開始,他就明白在此之后敏爾人帝國的命運會走上一條截然不同的軌道,但出于對于女神大人的崇敬,他和奧丁都沒有阻止這一切的發生。
有些事情的改變,正如這一千年以來發生在這片土地上的一切變遷,在見證了歷史與時光流淌的不可逆轉之后,那些超凡的人往往可以理解這一點。
要掙脫命運的束縛,就必須要有非凡的勇氣與堅持。
這種勇氣與堅持曾經在那個時代展現在所有人的身上,他們用一場可歌可泣的變革來終結了那個時代,就如同更加久遠的歷史當中,天青的騎士與更多的先輩們所做的那樣。
琥珀之劍 第二百七十五幕 圖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