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時歸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宴鴻門(二十九)
前面分出去的燕王直甲士意欲回頭,卻被蜂擁而上的蒲察烏烈部死死纏住,林豹頭好容易緩過氣來,丈八蛇矛翻飛,接連挑落三四名女真甲騎,卻總有人紅著眼睛咬上他,一時間還沖突不出去。
而前面楊可世所部雖然紛紛掉頭殺回來,但是離著蕭言還有二三百步距離。更兼戰場混亂,雙方扭打糾纏在一處,滿地都是尸骸兵刃,速度一時間也提不起來,雖然空自大呼,一時間哪里卻趕得上?
而蒲察烏烈,此刻距離蕭言不過二三十步的距離!
雖然廝殺至現在,蒲察烏烈所部陸續而來的幾百女真勇士,還有斡魯竭力抽調來援的者琿所部一兩百騎,全部陷于優勢宋軍的圍殺之中,就連蒲察烏烈身邊親衛,現下也只是和林豹頭那一隊人扭打廝殺。身為女真重將之一,蒲察烏烈現下就孤身一騎而已。
但是這名女真悍將,卻渾然沒有半點懼意。反倒是戰意燃燒到了最高點。臉上滿是獰惡笑意,猛踩馬鐙,就直直撲向勒馬昂然而立的蕭言!
這名女真悍將,細論源流,出身于女真族小部忽論。幼時即身形體量過人,有兼人之力。但凡行獵,隨侍貴人馬前,常有身博熊虎之舉。后來為宗翰看重,一路提拔上來。
蒲察烏烈統兵水準也就一般,大局觀更是談不上。更兼脾氣暴戾,氣量狹小。在女真權貴之中也極不受待見。但都為宗翰所保了下來。
原因無他,這廝上陣實在太能廝殺!
女真軍興之初,不論是寧江州戰渤海兵。出河店戰蕭嗣先蕭兀納的遼人大軍。克祥州賓州咸州。最終護步達崗大決戰。蒲察烏烈都是陷陣之際最為勇烈輩之一。揮舞著長柄鐵錘不顧身后甲士是不是跟上,就是紅著眼睛直貫殺入。
長柄鐵錘擺動之下,不管是契丹兵奚人兵渤海兵,都是紛紛被掃落馬下,或者被砸成肉泥。總是能為女真甲騎突陣打開一條血路!而陣斬遼人軍將,更不知道有凡幾,死在他手下遼人有名有姓的軍將,就有達不也。赤狗兒,蕭乙薛等輩!
女真軍中雖然一時氣運所鐘,名將勇將層出不窮,互相之間也有爭競之心。但是論起宗翰麾下那個蒲察烏烈,人人都是搖頭,只道是個瘋子。
現在這個瘋子,又盯上了蕭言,就這樣單騎直撞了過來!
蕭言身邊不多的十余騎燕王直甲士拼命迎上,長矛馬槊如叢林一般直戳過來。蒲察烏烈就是長柄鐵錘一擺,就聽見蓬蓬蓬的碰撞聲大作。但是硬桿長矛。就給生生打折。而彈性甚強的馬槊不易折斷,就被這鐵錘一擺蕩中打得握持不住。脫手而出,幸得還用皮索挽在胳膊上,只是四下亂蕩!
蒲察烏烈這等悍將,真是如白山黑水中一頭兇獸,剽悍之處,實在是超人想象之外!
蒲察烏烈胯下也是良駒,肩高比尋常坐騎要高出兩三成之多。耽擱了誰的馬匹將養也不會耽擱他的。此刻馬力尚是充足,趁著主人威勢就是一聲長嘶,有若虎音,一下就撞入這些燕王直甲士的隊列當中。
雙方頓時就混戰成一塊,人喊馬嘶之聲驟然響起。這些燕王直甲士丟棄了手中的長兵刃,只是抽出隨身佩刀佩劍拼命圍上。就算被這兇悍得出奇的女真韃子砸成肉泥,也要在他身上砍戳上兩記,豁出大家的性命,也不能讓這狗韃子靠近燕王!
佩劍長刀戳刺砍劈而來,蒲察烏烈這樣策馬合身撞入,本來就是蠻勇不惜身的打法,就是神仙也沒法閃避得干凈。宋軍中出名斗將如楊再興和新冒出來的林豹頭等,都是要盡量借重兵刃的長度,還有精良的馬術,盡可能的保持一定的距離,然后將對手刺翻放倒。殺到貼身對撞的地步,楊再興和林豹頭也免不得要掛點創。
可蒲察烏烈似乎就完全不在意這些也似!
刀劍擊在他的甲胄兜鍪之上,蒲察烏烈連閃避的意思都沒有。這些精鋼打制的上好軍械只是在他甲胄上刺砍出一長溜金屬相撞的火星,四下亂濺。入耳之處,盡是令人牙酸的金屬刮擦之聲。
這下燕王直甲士才發現,這女真悍將身上,至少披著三層重甲!也虧得他坐騎神駿,且行軍時候不曾著甲,才能馱著他兼程奔襲!
但凡陷陣斗將,自身必須氣力雄渾,且有持久力。除了這自家本事之外,更重要的就是甲胄。你能承擔著幾層甲胄做長久作戰,就代表你這陷陣之士到底有多少戰斗力。
蒲察烏烈此刻身上,里面套著一層皮甲,外面是一層鱗甲,最外一層,又是一套甲葉葉片甚大的上好遼人鑌鐵札甲!幸得是未曾繳獲宋軍軍國重器冷鍛青唐瘊子甲,不然蒲察烏烈說不得還能再套一層上去!
這樣披著三層甲胄還能長久作戰,揮舞著重兵刃有如燈草一般。這戰斗力,大宋女真兩軍,就蒲察烏烈一人而已。就是被宋軍上下視作巨靈神的楊得,只怕都略微要遜他一籌!
長刀佩劍砍刺上去,就這般砍不開,刺不進。而從外圍刺進來的馬槊,也只是最多破甲兩層,傷不到鐵罐頭也似的蒲察烏烈!
一名燕王直甲士猛然大呼:“傷馬!”
可蒲察烏烈哪里還能給燕王直甲士傷馬的機會?硬頂著受了一輪戳刺砍劈之后,蒲察烏烈單手持長柄鐵錘右蕩,頓時就是一片沉重的撞擊聲響起,幾名燕王直甲士給掃得骨斷筋折,哼也不哼一聲的就翻身落馬。
而左手早就掣出一柄短柄鶴嘴鋤,鶴嘴朝下,朝著左手邊的燕王直甲士兜鍪亂鑿!
鶴嘴鋤落處,兩名燕王直甲士兜鍪如破紙一般被撕開,頭上頓時就是一個巨大的血窟窿。翻身落馬。
而在外圈的燕王直甲士想舍死忘生的搶進。蒲察烏烈卻已經打開了去路。面前再無一名甲士阻攔,猛踩馬鐙,又電閃一般的直竄出去。
十余名精挑細選出來,屢經戰陣的燕王直甲士,竟然只阻攔了這蒲察烏烈不過幾個眨眼的功夫,自家還折損將近一半!
郭蓉已經急得渾身都冒出汗來,兜鍪之下清麗的面龐上滿是亮晶晶的汗水。她猛的一咬嘴唇,就要下令楊得怎生都要扯著蕭言快走。而她就揮刀迎上去。稍稍能阻隔這兇神一般的韃子一瞬,蕭言也許就能多退出十余步,就多爭得一線逃生的機會!
蕭言卻沒有給郭蓉這個舍命的機會。他只是緊緊拉著韁繩,沉襠讓戰馬死死的立在原地,同時又對楊得大喝一聲:“怎么?還等老子親自上么?”
但在燕王麾下,如何能不知曉。燕王真不是那種喜怒無常威福自專的上位人物,總體而言還是相當和氣的,和麾下相處,多半也沒什么架子——還經常引來勸諫,說以蕭言如今地位。還是要重威為上,不然會讓屬下起了輕慢之心。
可是燕王一旦話語中帶了老子兩個字。不管燕王在進行什么事情,就代表燕王鐵了心了,這個時候再無什么話好講,什么勸諫的話也不必說了。只要燕王下巴朝哪邊一擺,就舍命朝前沖罷!
楊得雖然入蕭言麾下不久,但是極得重用,且屢立戰功。這次抽調而入燕王直護衛蕭言本人。有郭蓉這個曾經被他參與救援的大靠山在,燕王直甲士誰敢不善待于他?更不必說楊得武勇戰功也深得燕王直這些老卒欽佩了。
見楊得在燕王身邊一副緊張萬分的模樣,這些老卒都將隨侍燕王的一些心得毫無保留的告訴了他。楊得也就默默的聽著,全都牢牢的記將下來。
今日蒲察烏烈沖擊,郭蓉示意楊得緊緊扈衛著蕭言寸步不離,楊得也就奉命唯謹。但是現下燕王再度發威,老子兩個字都出來了。楊得哪里還敢有半點怠慢,頓時就怒吼一聲,雙足發力,平端巨斧就迎了上去!
見蕭言發怒,郭蓉回首五分惶急五分哀求的掃了蕭言一眼,蕭言卻視若未見。
蕭言其實并不是一個浪擲生死,要與人賭命的性子。
但是穿越至今,沒有關鍵時刻咬得住牙的這一股倔強之氣,蕭言怎么會走到現在?
更兼到了如今地位,一舉一動,皆是人所矚目。關鍵時候,若有半點惶急,若不能顯現出王霸之氣,庸庸如一介凡夫俗子,豈能讓萬千追隨旗下的勇士,只是舍命跟隨,陪著你進行最為慘烈兇險的戰事,去挽回這氣運,去將你擁到這個時代的最高處?
火光之中,蕭言策馬昂然而立,渾然不顧身側郭蓉的哀求,一雙冷電一般的目光,只是落在直撞過來的蒲察烏烈身上!
而郭蓉見到蕭言這般模樣,知道已經不是言辭可動,只能策馬當在蕭言身前,雙刀橫胸。
這韃子要是再沖前來,只有踏過自己的尸身,才能沖到那混蛋家伙面前!
蒲察烏烈策馬疾沖而至,而楊得也在步下大步迎上。
馬上馬下,兩條巨靈神也似的壯漢轉瞬之間,就狠狠撞在一起。蒲察烏烈長柄鐵錘下擊,楊得巨斧上揚。兩桿沉重的兵刃,就這樣相擊!
當的一聲金屬碰撞之聲大響,哪怕在這混亂喧囂的戰場之上,都直是震耳欲聾!
兩桿兵刃相交之處,火星飛舞如上元夜宣德樓前煙火一般,竟然是如此燦爛!
只要離得兩人稍近一些,人人恨不得捂住自己的耳朵,戰馬盡是人立而起,咴咴嘶鳴,差點就失卻控制!
在蕭言所來的那個時空,純冷兵器時代早就過去了數百年之久。
在這純冷兵器時代,戰陣相博。必須將人本身的潛力武勇發揮到了極致。而這些曾經的武勇。流傳到后來。讓人覺得只是一個個太過于夸張的神話。
但是真正身臨其間,在這么近的距離,見到兩名出類拔萃的勇武之士以性命相博之際,才知道那些史書上的武力神話,竟然沒有一絲一毫的虛妄!
碰撞之下,蒲察烏烈長柄鐵錘被震得高高揚起,胯下坐騎也高高人立而起,長聲嘶鳴。后腿站不定,騰騰的向后退了好幾步。
自從蒲察烏烈出現,戰至如今,從林豹頭到燕王直甲士,交相攔截,都沒有阻擋住蒲察烏烈的沖擊之勢。直到楊得這么一沖上揚斧,才終于打停了這個實在太過于兇悍的女真斗將!
蒲察烏烈只覺得雙手巨震,一時竟然穩不住坐騎,跟著向后稍仰。不僅長柄鐵錘差點脫手,牙關也被震得格格作響。兩眼金星亂冒。心里面只是又驚又怒。
南狗竟然也有這等悍將!居然在步下就能和某硬碰一記。這廝要是騎馬沖擊,豈不是連某都要落在下風?
入娘的。這怎生可能?
而楊得也是絕不好過,雙刃相擊的巨震之下,硬生生將楊得雙腳竟然砸進了土中一兩寸!膝蓋關節處一陣爆響,不知道用了多大毅力,楊得才沒有雙膝一軟跪將下來!
如此猛烈的震蕩,楊得兩手虎口完全崩裂,因為牙關緊咬,也有一顆牙齒生生震碎。口鼻都有殷紅血痕溢出。就連手中鐵柄巨斧,肉眼都能見到被砸得彎曲了下來!
蒲察烏烈震驚于楊得步下都有如此之威,以為策馬沖擊,楊得豈不是要和自己打個平手。這卻是高看了楊得。
楊得一身本事,都在步下。馬上而戰,只怕發揮不出一半來。但饒是楊得已經拿出生平氣力,全副本事,和蒲察烏烈這一撞之下,還是落在了下風。
這女真悍將,戰力實在可畏可怖。蕭言麾下一時風云際會,匯聚如此多的勇悍善斗之士,但甚或包括岳飛在內,只是單純斗將,只怕都要在蒲察烏烈這廝手中落到下風!
蒲察烏烈和楊得在這邊兇狠碰撞,在另一廂,卻惱了林豹頭。
這名禁軍出身的悍將,正是才聲名鵲起,心比天高的時候。但是此次卻出擊不利,不僅被蒲察烏烈一錘掃開,而且后續還被不斷撲來的女真韃子糾纏住。那夜與楊得并肩透陣,殺了個幾進幾出的威風,差點就折損干凈了。
眼見著蒲察烏烈單人獨騎直向燕王撲去,燕王直剩余甲士迎上,被蒲察烏烈摧枯拉朽一般沖開。接著就沖勢不減,直撲向燕王而去!
而燕王居然就在此刻,勒定坐騎,居然拔出了佩劍。身側只有楊得一人,再度迎了上去。燕王就僅在郭家娘子扈衛之下,在后面大隊甲騎未曾趕來之前,就這般昂然的當在了如此兇悍的蒲察烏烈之前!
在這一刻,林豹頭氣滿胸膛。
主辱臣死,俺們扈衛不利,燕王仍不稍卻。戰事至此,身為臣屬,不拼死一戰,還待如何?
林豹頭此人,雖然是家傳的功夫,唐初名將尉遲敬德一脈真傳。單論戰陣本事,打磨得已然是毫無瑕疵了。
但是畢竟在都門禁軍當中奉職,教傳一些花槍花棒,這輩子就沒上過陣。還被取了一個八十萬禁軍槍棒教頭的侮辱性花名。其實心性打磨,比之真正血火中歷練出來的名將還差得遠。
才顯了本事,揚了名頭。難免就有些飄飄然了,小覷了天下英雄。自以為將來憑借這一身本事,功名富貴可期。
今夜再度臨戰,未免就有些患得患失,自保的心思重了一些,奮不顧身殺敵的心思就少了一些。
所以才會被蒲察烏烈一錘掃開,被后續女真甲騎纏定。不然以林豹頭這身本事,就算對上蒲察烏烈處于下風,又何至于此?
(也就是說林豹頭是個神經刀,發揮不甚穩定。不比楊再興等人,臨陣之際總能是一架穩定高效的殺戮機器,林豹頭此時還是一會兒發揮好,一會兒發揮壞——奧斯卡按)
現今看到一眾燕王直甲士舍死忘生的迎上,看到燕王仍然立馬不退。林豹頭才恍然大悟。
在燕王麾下,功名富貴不是坐等上門。而是要以自家性命血肉。一場場搏殺出來的!就是燕王如今地位。也是一場場血戰還來。也是要深入險地。親身犯險,挽回這一場慘敗的戰事,挽回整個河東戰局!
而面對韃子之際,燕王如此地位,也沒有絲毫惜身之舉。就是挺立在此,絕不在自己麾下面前稍有退避之舉!
燕王猶自如此,俺這般舉措,卻是為甚?身處這等忠勇男兒之間。豈不愧殺了人,怎么有臉自詡為英雄?怎么還有臉將來宣稱一句,俺是燕王精心選拔出來,為扈衛甲士,為最后關頭追隨燕王上陣的選鋒,為當整個大宋都陷于血海,俺們還是扈衛著燕王戰斗到最后一刻的漢家好男兒?
直娘賊!
林豹頭驟然怒吼一聲,丈八蛇矛舞動,不管不顧的就掉頭沖撞而出。胯下坐騎,同樣被他擁馬刺踩得胸腹間鮮血淋漓。將最后一分馬力都壓榨出來。而兩名當在他面前的女真甲士,還不及遞出兵刃。就被林豹頭蛇矛顫動,兩下吞吐,就被戳得頭上腳下的從馬上跌落下來!
周遭女真甲士還想阻攔,長矛馬槊不斷從側遞將過來。卻被林豹頭空出一只手來,身形左右扭動,隨來隨捉,將刺來兵刃夾在腋下,身子一扭就奪將下來。反手一矛就將對手捅翻。轉瞬之間就已然沖出戰團,而已經奪下長矛馬槊四條,隨手就捅翻了六名勇悍的女真甲騎!
一出戰團,戰馬更是加速,直撲向蒲察烏烈所在方向。正正蒲察烏烈和楊得鐵錘巨斧對撞。巨大的金屬碰撞聲中,更加上了林豹頭的怒吼。
“這狗韃子卻是俺的!”
蒲察烏烈和楊得兩人獨戰的戰團之中,還是蒲察烏烈最先反應過來。狠狠沉襠坐馬,穩住馬勢,又是一錘砸將下來。
楊得卻還在頭暈眼花之中,雖然眼睛看得分明,但是往常一叫即到周身勁道,這個時候就是叫不上來!
戰陣之中,一力降十會這不是虛話。縱然是岳飛和楊再興這等以敏捷見長的斗將,看他們使用的大槍,槍桿都有大半個碗口粗細,就知道他們氣力也著實不淺。只是殺法多變,馬快槍急,讓對手尋不到機會和他們硬碰硬罷了。
楊得和蒲察烏烈這狠狠一撞,卻是實打實的。力度差了一線就是差了一線。現下就是蒲察烏烈占盡了上風,楊得只能揚著口鼻溢血的面孔看著鐵錘砸下,饒是此刻,楊得眼睛仍然一眨不眨,膝蓋也不稍彎!
爹娘媳婦兒,還有早死的孩兒。俺南歸以來,幸得撞上了這么一支漢家大軍。歸于軍中,殺了多少女真韃子!縱然此刻戰死,也能直著腰來尋你們了!
就在此刻,一桿丈八蛇矛就這樣劇烈顫動著,破空而來!
這卻是林豹頭沖至半途,眼見楊得不妙,就在馬上一擰腰,用盡生平氣力,將祖傳的丈八蛇矛脫手擲出,直認向蒲察烏烈的后背!
丈八蛇矛撕開空氣,如龍夭矯而來。蒲察烏烈聽到風聲,只能回首,一錘橫掃,喀喇一聲脆響,林豹頭的祖傳長矛就被硬生生砸成兩截,分成兩個方向橫飛出去。
而林豹頭根本來不及顧惜被他視作珍寶的祖傳長矛,已經策馬一陣風也似從被震得呆了的幾名燕王直甲士身邊掠過,拿出尉遲敬德奪槊本事,劈手搶過一桿馬槊。再度催馬,平端馬槊,只是直直指向蒲察烏烈的后心!
而這邊廂楊得遇救,也終于反應過來,勁道終于從山根叫出,也是虎吼一聲,再度揮舞已經有些彎曲的長柄巨斧,低頭埋身,一進步就去砍蒲察烏烈的馬腿!
好個蒲察烏烈,才砸開林豹頭飚射的丈八蛇矛,頭也不回就一掰鐙,胯下戰馬頓時橫排兩步,正正避開楊得一斧。正準備還以顏色。而林豹頭終于回沖而至。一槊就刺向蒲察烏烈背心。
從蕭言到郭蓉。到那些被蒲察烏烈沖得七零八落。錘斧相交震得頭暈眼花以致回援不及的燕王直殘余甲士,都只是看著林豹頭與楊得兩員悍將,馬上步下,雙斗蒲察烏烈!
這樣的戰團,其余人等,已經完全插手不進去!
就見三人,轉瞬之間就已經互相十余次交手。林豹頭馬槊如龍,盤旋舞動。招招不離蒲察烏烈要害。而楊得就在步下,覷到空隙就埋身進步只是照著坐騎招呼。
而蒲察烏烈長柄鐵錘舞動,將兩員大宋悍將完全應付了下來。
他的長柄鐵錘舞動之際,實在分量太重,實在太過猛惡。只要招呼到哪里,不管是林豹頭還是楊得,只能稍稍退避。實在不敢給他的兵刃撞上。但兩人馬上步下的綿密攻勢,仍然能將蒲察烏烈緊緊纏住,讓他無法再度沖擊起來!
激斗當中,蒲察烏烈吼聲如雷。霹靂般不斷炸響。
那名鐵甲鬼面的大宋貴人,就在眼前不足二十步開外。也絲毫沒有退卻,就用冷電一般的目光掃視著場中。
看他瘦削的身形,看他只有佩劍而無馬戰趁手的長兵刃,就知道只要一沖過去,一錘就能將他連人帶馬都砸塌了架子。
雖然這名貴人面前還有一名扈衛持雙刀阻隔,可也完全不在蒲察烏烈的眼中。
但是這咫尺距離,就是再也無法沖過去了!
最讓蒲察烏烈不可理解的就是,他此前沖大陣多矣。遼人軍中,不管什么聲名遠布的重將。但凡遇到這種場面,都是避之則吉,往往牽動大陣也在所不顧。
南人不是軟弱么?南人不是連契丹狗都不是對手么?怎生在某面前,這個身影卻始終不退,始終就是策馬釘在這里?
這些南狗,到底是誰,到底是怎生回事!
而那鐵甲鬼面的南朝貴人昂然而立的身影背后,一片火光涌動,馬蹄聲如雷而近。卻是大隊騎士,已然回援靠近,眼見就要將這南朝貴人包裹起來,死死護衛住!
在這一瞬間,蒲察烏烈知道自己再無機會,再也無法扳回這個局面。甚而追隨自己發起沖擊的數十上百貼身親衛,不知道幾人還能脫出生天。
可是再若不走,就連自己都要陷在里面了!
激斗當中,蒲察烏烈又是奮盡生平氣力大吼一聲,長柄鐵錘在身周整整蕩了一圈。逼開馬槊巨斧,猛然踩鐙。胯下遼東神駿長嘶一聲,已然斜刺里再度竄出!
自從十二歲被選入女真軍中授以兵甲,但凡臨陣,傷只在身前,不在背后。從未曾退后一步過的蒲察烏烈,居然就這樣逃了!
那些追隨他發起沖擊的女真親衛,見到被他們視若天神的蒲察烏烈突然而走,也發出一陣絕望的吶喊之聲,驟然崩潰,各自撥轉馬頭,不辨方向,就這樣奔逃而去!
蕭言扯著韁繩,立馬戰場,身形巋然不動。身后是大隊涌來的甲騎,無數火光將他身形鑲上了一道金邊。
而身前就是沖擊不成,最終只能亡命逃奔的女真西路軍第一悍將!
山上山下,更是多少女真軍馬被殺得到了山窮水盡之處,到處都有火光燃動,黑煙燭天而起。宋軍歡呼之聲響徹云霄。
這一支敗軍,終于將飛鳶堡要害要掌握在手中,終于在這絕險之局當中,爭取到了一線主動!
郭蓉回首望向蕭言,俏麗面孔上,滿是剛才急出來的汗珠,晶瑩剔透。郭蓉嘴唇更是被她自己咬出了一抹血紅,現下殷紅漾開,在這酷烈的戰陣之中,別有一番驚心動魄的美麗。
望著蕭言,郭蓉終于松了一口大氣,雙刀都握不住了,身子一晃,差點軟倒在馬背上。
雖然未曾廝殺,但是適才緊張之處,卻讓郭蓉只覺得耗盡了渾身的氣力!
大隊甲士終于涌來,無數滿面污痕,甲胄殘破,身染血跡的大宋騎士只是圍定了這名鐵甲鬼面的貴人。
這名貴人到底是何人,軍中雖有傳言,卻沒一個著實的。但是這貴人一至,大軍馬上北向,打開了這條生路,卻是人人都看在眼中的!
當貴人遇險之際,這些宋軍甲騎,當真是舍死忘生的直涌過來!
現在終于圍定在這貴人面前,驟然突襲而出的女真軍馬已然崩潰自散。這些甲騎喘著粗氣紛紛勒馬,一時間卻不知道做什么才好了。
而這個時候,又是一隊騎士從后擠了過來。甲士們紛紛讓道。卻正是一臉惶急之色的楊可世拼命趕了回來!
這名西軍宿將渾身都是血跡,手中鐵锏更是涂滿了女真韃子的血肉。這個時候緊緊繃著一張臉,渾身都在劇烈顫抖。直到看到蕭言身形穩穩的就在這里,才是松了一口大氣。離著十幾步就跳下馬來,趨前拜倒,開口之際聲音仍然顫抖不已。
“貴人無恙?”
蕭言在鬼面下淡淡一笑,擺手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現下圍著我做什么?楊將軍,但請指揮大軍,將此間女真韃子斬盡殺絕,將飛鳶堡上下牢牢的掌握在自家手中!”
“…………還不快去?”
楊可世行了一禮再度起身,翻身上馬,揚起鐵锏。大聲怒吼:“隨某將狗韃子殺干凈!”
一眾追隨著楊可世從絕境之中轉戰而出,傷疲不堪卻戰意高昂的男兒應和之聲同樣如雷。
“愿隨將主!”
魏大功一直站在飛鳶堡堡墻之上,看著山下涌動的火光。
援軍終于來了,而且一旦殺至,就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女真韃子整個淹沒!
此刻山下,是宋軍甲騎也一往無前的沖擊,在瘋狂的戰斗,在吶喊,在呼嘯!
而曾經一時逞威的女真軍馬,就在這樣的洪流中,被包圍,被踩踏,被砍殺,被擊滅!
到處都有女真韃子逃竄的身影,到處都有死死追著他們的宋軍甲騎。這條通路,已然毫無疑問的牢牢掌握在大宋軍馬的手中。而且以這一往無前之勢,再無什么能阻擋這些大宋男兒,沖出一條血路的腳步!
魏大功淡淡一笑,松開了扶著城墻垛口的手,仰天便倒。
男兒行事,雖為功名富貴。但能追隨英雄,拯救袍澤,挽此時艱,更挽回了一場事關國運的戰事。縱然最終不能得萬戶之封。
又有何憾?(
宋時歸 第一百八十六章 宴鴻門(二十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