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盛是血刀老祖的二弟子。
也是最為依仗的弟子之一。
他五歲就入了門,八歲開始殺人,殺的是他的四師弟。
為的是保護寶明,也就是他的親弟弟。
血刀門歷來就有同門相殘、養蠱互殺的傳統,為了活命,為了他的弟弟,寶盛這么做無可厚非。
只是自此之后數年,他似乎明白了一個道理。
天地尚且不仁,我又何必心存善念,憐恤眾生?
善惡到了巔頂,又何嘗不是殊途同歸?
故而他十三歲奸殺青海富商之女,十五歲滅人滿門,其后更是橫行無忌,作惡多端。
在他成年后,行事越發癲狂,可眼神卻愈發深沉,一如深不見底的深潭,里面藏著扭曲不堪的魔火,令人望之生畏。
他越是如此,血刀老祖就越是欣賞他,并出言點撥。
“世人多目光淺短之輩,好人不想做,惡人做不好。只是踽踽于狗屁善心,徘徊于癡人愚念之內,方有種種淺拙可笑之舉,最后為我等當豬一樣宰!”
“而今,你做惡,就要做大惡!視眾生為豬仔,無人可配深情,無人值得憐惜,無人能受恭敬,又有何人能惑你心智?”
此言一出,頓令寶盛醍醐灌頂,生出雄飛之志。
自此,行事愈發兇殘,其弟寶明在他熏陶下,也蕭規曹隨,可以說血刀門在整個塞北的惡名,三成都是他倆闖出來的。
故而,“血刀鬼佛,青海鐵梟”之名,愈發響亮,逐漸有小兒止哭,催人心魄之威。
就在七日前,血刀老祖攜眾門人前往中原,可就在半途中,猛然止步不前。
老祖獨坐江邊巨石,遙望大河,好似化作了臨江的風,一夜未合眼。
寶盛通過寶明那里得知,血刀老祖的師弟飛龍死了。
他明白了。
老祖最寵之人,不是自己,更不是寶象。
而是他親自教導、養大的飛龍。
說實話,當得知這件事的時候,寶盛是極度震驚的。
在他心中,老祖非人哉!
不為情所困,不為道義阻攔,也不為任何人影響拔刀的速度。
可沒想到,他心中,還是有一個可以付出情感之人。1
飛龍?
這是把他當兒子吧!
其后,寶盛接到了血刀老祖的指令,前往大漠,追殺任韶揚等人,要把他們剝皮抽筋,以泄心頭之恨。
寶盛領命,帶著弟弟寶明,師侄善義,勝摩等八人,一路追尋到龍門客棧。
只是,在路途中,他心野望頓生:“老祖啊,原來你的心不夠狠,刀也更不夠快!”2
霍元甲你嘛時候是津門第一?
就在今天,就在今天!
“哼,化血神刀,你血刀老祖能持得,我鬼面佛持不得么?”2
帶著如此想法,寶盛一腳踹開了龍門客棧天字甲號房的大門!
緊接著,他面色就變了。
“賊禿驢,你們該死呀!!!”
猛聽一道悲憤至極的大吼,緊接著“嗡”地一響,面前青光大作,碧瑩瑩的長劍已撲面而來。
寶盛心下大驚,沒料到房內竟有如此劍術高手,急急側身避讓,卻還是慢了一步。
“嗤”!
鮮血自顱頂滲出,整張鬼臉都被染紅,身后眾僧大叫:“二師兄......”
“草!”寶盛大罵一聲,向后疾退,咔嚓一聲,撞碎護欄,整個人都掉到一樓。
眾僧慌忙下樓,卻見寶盛立在場中,面色陰沉。
用手摸了摸顱頂,觸到豁開的一道口子,鮮血汨汨流出,臉上、手上全都紅了。
寶明心疼的叫了聲:“師兄!”連忙扯下僧袍袖子,為他包扎。
寶盛那張丑臉漠然無表情,可看向二樓時,獰笑一聲,真真好似個鬼臉兒一般。
“好快的劍法!”鬼臉佛看著穆人清手中的長劍,“好劍器!”
穆人清本來還有些于心不忍,擔心自己因為塊豆腐而出手太重。
可看到他們的僧袍,還有手中緬刀之時,便猛地嚴肅起來:“血刀門惡僧?”
寶明為哥哥包扎完,突然轉身喝罵:“小兔崽子,佛爺活撕了你!”縱身而起,一口緬刀已當頭劈來,勁風十足,刀未刃,刀氣已至逼人的地步,顯然他內外兼修已到了極高明的地步。
穆人清正要出手,卻聽邱莫言嬌叱一聲:“惡賊還敢猖狂!”霍地縱身而出,身子急速向寶明沖去,順手一劍刺向其手腕。
寶明“咦”的一聲低呼,沒料到對面隨便來個人就如此厲害,只是手中緬刀已然全力而出,無論如何也不能中途改道。
他見機也是極快,手一抖,露出肩膀。
只聽“叮叮叮”連著三聲,邱莫言面色一變:“橫練?你是‘青海鐵梟’寶明?”
寶明獰笑道:“正是佛爺!”又是刷刷兩刀直取邱莫言首腦。
紅袖大叫:“邱姐姐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邱莫言雙足猛蹬,身形迅疾如風,借奔跑之勢向飛縱,同時腰部急速扭動,在空中已回過身子,長劍如預定般斜著一劃。
“當”!
寶明眉心中劍,火花四濺,雖無創口,卻還是痛的大叫一聲,向后翻倒。
寶盛眼看寶明落了下風,喝了聲:“上!”身后眾僧齊聲應是,紛紛撲了上去。
穆人清和定安見狀,大聲怒道:“好不要臉!”紛紛撲下樓。
寶盛眼看穆人清再度持劍撲來,冷哼一聲,倉啷一聲,緬刀出鞘,閃電般上挑而去!
可哪知對方周身白霧一發,頓時整個人好似加了速般,驟然間劍光再閃,穆人清這劍更加快了。
當地一聲脆響,刀劍相交,火光四濺。
寶盛手中緬刀被磕出個小口,他大吃一驚,明白對方寶劍非同小可,于是閃身而退,腳尖一點,踢向穆人清手腕。
穆人清足踏九宮,不閃不避,長劍一抖,平削他手腕。
這一劍無聲無息,劍影都無,猶似清風振葉,微風拂面,只是快得出奇。
穆人清所使的,卻是華山秘傳的“希夷劍法”。
此劍法有大音若希之意,似有似無,似實似虛,講究“劍在音前,和光同塵”,實乃難學、難練、難精的絕技。1
寶盛被這一劍的風景所驚,剎那間險些被來劍所傷,忙側身撩刀,向他腋下刮去。
穆人清不慌不忙,忽然身形一幻,好似猿猴飛枝,身形猛地縮成一團,揉身讓過緬刀。
又是一劍從不可預知的虛側刺出。
“哎呀!”紅袖站在二樓,津津有味的看著,見到穆人清身法奇幻,忍不住轉頭和任韶揚說道,“瘸子,那穆人清好似個大猿猴哇!”
任韶揚揣手而立:“他這身法可真高妙的緊呢!”又看了看,當即憋不住笑,“的確很像猴子。”4
“當”的一聲脆響,青綠劍和緬刀撞到了一塊,緬刀開了個口子,青綠劍崁入刀鋒,不減余勢,仍在向前送來。
“喝呀!”穆人清大喝一聲,只聽“嗖”地一聲,斷仞飛出。
寶盛見對方寶劍鋒利如斯,急忙向后翻走。
穆人清此刻正憋著一肚子火,自從來到這邪門的客棧,先是被任韶揚當猴耍,又竟然遇到紅袖姑娘這樣美麗的少女。
可是!
就在她親手夾給自己的豆腐,自己只顧著傻笑還沒吃的空檔。
竟然被這該死的和尚給污染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穆人清猛運“霜若寒”,頓時一股綿密的白氣散發,竟將整個人都包裹里面,人劍俱無。
寶盛不明所以,正要逃走,卻只見白霧中閃出一道青碧碧的劍光。
在大堂中好似打了個青色的霹靂!
寶盛一聲慘叫,腰間一股血柱噴涌而出,整個人分作兩截,撲倒在地!
“嘶~!”任韶揚看的齜牙咧嘴,“猴子一身的絕技,他奶奶的,華山派武功這么強,怎么就能破敗到這種程度?”3
“二師兄!”
“啊呀,點子扎手,快跑啊!”
剩下善義,勝摩等惡僧一見武功最高的寶盛都慘死當場,頓時失了斗志,發了聲喊就要逃走。
卻聽定安大吼一聲:“你們跑得了么?”火勁狂涌,沿著鐵鏈直直躥入斷刀,眾人眼前一亮,只見斷刀上燃起一團熊熊的火光。
定安腳步疾旋,掄著鐵鏈斷刀,好似一道火焰旋風疾馳而過。
紅袖眼前一亮:“斷手的‘烈火殘刀風行天下無雙大快刀’終于練成啦!”
“咳咳~”任韶揚聽得連連咳嗽,糾正道,“是殘焰刀法。”說著給她一個爆栗,“你們倆起名太廢了!”2
“哎呀~!”紅袖抱頭呼痛。
這一邊,卻見一陣熊熊火光燃起,定安宛如一只大陀螺,直直沖去,斷刀上獵獵作響的火光裹住全身,猛地砸向那群惡僧!
“啊~!”
“救我啊!”
“這是什么刀法?”
只見三四個惡僧發出一陣慘叫,突然間胸腹被豁開,一股血還未激射,就被火焰封邊,緊接著全身大火熊熊,瘋狂奔走。
還沒奔走幾步,半邊身子就掉了下來。
剩下的和尚皆被定安兇狠暴戾的刀法驚呆了。
就在這時,又是一聲短促的尖叫,絕望的聲音驟然間達到一個高潮。
只見邱莫言飛身而起,長劍刺入寶明口中。
寶明雙手大張,雙眼翻白,嗬嗬喘息著。
他雖說橫練功夫極高明,卻難以修煉口中咽喉,兼之見到兄長慘死,大驚之下張大了嘴巴,被邱莫言抓住機會,一劍刺下。
剎那間的工夫,只見寶明臉上肌肉抽動,鮮血順著劍身流個不停。
“噗嗤”!
長劍一送,劍尖在寶明后腦探出,又馬上收回。
大和尚噴出一大口血,撲通倒在地上,抽搐不已。
“啊~!”就在這時,兩個倒地裝死的和尚倏地爬起,手舞足蹈地奪門而出,邊跑邊慘嚎。
“全死了,全都死了!”
“啊!!!”
此時天地無光,沙海飛揚,昏黃一片,不知南北。
金鑲玉不知道從哪里跳了出來,將門“砰”的一聲關掉,口中罵罵咧咧:“死禿驢,還想草老娘,我呸!看你們也是不得好死!”1
老板娘罵完,轉身笑瞇瞇地看著任韶揚,揚聲道:“任公子,老娘好歹親手為你磨了豆腐,你不能恩將仇報,砸了奴家的店吶!”
任韶揚揣著手,嘿然道:“豆腐還沒吃,要上來嘗嘗嗎?”
“免了!”金鑲玉嚇得雙手亂擺,“你們這幾個太邪門,老娘離遠點最好!”
任韶揚哈哈一笑,從懷里掏出一錠銀子,扔了下去。
金鑲玉眼睛一亮,猛地飛身接住,塞到衣襟。
“這些就當做打壞桌椅的賠償了。”任韶揚轉身進屋,“對了,上壺好酒,要是還跟昨晚一樣注水的話,老子我把你的黑店砸了!”
穆人清已經屁顛屁顛地上了樓,聽到這句話,呆了呆:“昨晚上我喝的酒,注了水?”
“是啊,一大半都是水呢。”
“氣煞我也!”猴子大叫,“怪不得我半夜肚痛。”他看著任韶揚抓狂,“你早就知道,為何不早說?”
“說早了,你就不喝了呀!”任潑皮一臉的理所當然。1
“你,你畜生呀~!”
就在其他人憋笑,穆人清悲憤的時候,紅袖俏生生說道:“喂,猴子,還吃豆腐不?”
穆人清面色一正,整了整衣衫,淡淡地笑道:“吃!”
紅袖嘻嘻一笑,招了招手:“快來~!”
金鑲玉看著穆人清屁顛顛地上樓,啐了一口:“吃吃吃,撐死你個飯桶!”緊接著,看著地上的尸首,笑瞇瞇地搓搓手,“發財啦!”
老板娘蹲在地上,搜摸著橫七豎八的尸體,她手腳麻利,眼力驚人,先是把值錢的東西搜刮了個一干二凈,緊接著就算嘴里金牙,耳上銀環,身上衣服,兵器,一個不落。
甚至褲子,最后連鞋都不放過!1
“嘔~!”金鑲玉怒罵,“操他娘,這幫禿驢半年沒洗腳了么,都快給我熏吐了!”
等她強忍著臭意,搜刮完畢,這才嬌喝一聲:“出來洗地了!”
一腳踹開凳子,轉身噔噔噔上了樓。
幾個伙計快步上前,將光豬一般的血刀門惡僧,挨個搬了回去。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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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沙彌天,烏云漫卷,在天空上囤翻涌,形同一枚巨眼,深深凝視寰宇。
此刻天光收斂,四野昏黃,近前瞧不清五指,遠處瞧不清天地。
兩個血刀門的和尚被嚇得跑出幾里地,實在吃不住風沙,只得找到一處大石下躲避。
一個瘦麻桿和尚說道:“歇,歇會兒!”
“好,好!”
過了一會,瘦麻桿喘勻了氣,這才道:“媽的,正主兒還沒見著,就全死了!”
另一個癩痢頭道:“殺寶盛師伯的人,我看著像是用的華山劍法?”
“欸~!”瘦麻桿道,“那個女子,是不是就是邱莫言?”
癩痢頭一拍腦袋:“一個客棧里竟有那么多高手?”
瘦麻桿心有余悸:“對對對!還有那個斷手的,那刀都冒火啊!”
“欸,那是什么刀法?”癩痢頭依舊難以置信。
“沒猜錯的話,那應該是前代逆賊的‘火貪一刀’。”
突然,一道淡淡的聲音傳來,在大風暴之中,依舊清晰,每個字都是明明白白的入耳。
“誰,誰在那里?!”
瘦麻桿和癩痢頭嚇得一激靈,連忙起身大叫。
一雙皂靴從風沙中顯出。
緊接著,一個滿頭華發,戴著面巾防風的錦衣人卓立在他們面前。
雖然風沙撲面,看不清人臉,可他腰間懸著的那口極長的寶劍,卻是分外顯眼。
“你們還不配問我是誰。”曹少欽淡淡道。
身后陸小川,曹添,常言笑等檔頭紛紛現身,緊接著馬蹄聲響起,東廠黑騎在風沙中顯出來。
“我只想知道,你們在龍門客棧里,到底遇到了什么樣的高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