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貍們到來之后相當不解。
——這些人怎么玩泥巴玩得那么開心?
之前在宗門里面它們聽到柏石老師說過苦旅書院的書生們都是一板一眼的,就連已經制作完畢的法寶和陣法,他們都要多次驗收之后才能通過。
結果…
這會兒就在這邊玩泥巴?
河貍們忽然注意到了那位玩泥巴玩得最開心的白衣少女。
少女似乎平平無奇。
但它們就是莫名覺得那少女看著有些面善,或者說身上有一種讓它們想要親近的氣質在。
“嘰嘰?”河貍們回頭望了一眼自己的主人,李葉略一猶豫,還是點點頭。
它們這才朝著白衣少女走去。
在接近少女的時候,少女抬起頭看了它們一眼,眼中閃過了一縷簡直可以說是流光溢彩的神光。
“微川的河貍啊。”
“來,到姐姐這邊來。”
少女對河貍們可以說是相當友善。
她招招手,直接抓起一團用學海之水混合劫灰制作的泥團,很耐心地說道:
“劫灰的本質其實是構成天地萬象的材料,加水不能多,就像是這樣…”
“嘩啦!”
大約有十幾斤的學海之水被她澆灌進了劫灰之中,這添加的自然是有些多了,以至于過于稀了。
“呃。”
白衣女子不動聲色地又抓起一把劫灰,加了進去,這下終于才勉強算是構成了能夠捏的泥團。
“喏,就是這樣。”
她晃了晃那一大團還是顯得有些稀的泥團,表情還很得意。
“嘰嘰?”
河貍們完全不理解她這是在做什么。
難道這里和泥都是這樣和的?
它們面面相覷之后也跟著白衣女子開始制作泥團,每一次制作都感覺心中異常難受,臉皺成一團。
這樣的泥團…
如果是它們用來搭建巢穴的時候完全就是要丟的啊!壓根就不行。
可現在面對的是它們不了解的事物,它們也只能按照白衣女子的方法來做——先搞得很稀,然后再加劫灰,揉一揉,再加水…
不遠處的李葉看到這一幕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而他旁邊的蘇涯也沒好到哪去,很是嚴肅的有些扭曲的皺著臉。
至于地歲先生?
他早就已經笑出了褶子來,手指輕輕一點,便用力量將兩人包裹在了一片靈域之中。
“你看。”
“這家伙貴為山長,卻總喜歡玩些小孩子的把戲。”
地歲先生對李葉說道:“她這和泥的法子你可看出端倪來了?”
李葉瞇了瞇眼睛:
“是制作顏料吧。”
“相淮先生,身上總有種和前輩接近的歲月氣息,莫非也走的是史家的道途?”
先前和蘇涯閑聊的時候他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所以這會兒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正是。”地歲先生點點頭,語氣之中帶著懷念:“曾經苦旅書院有位祖師認為世間萬物,只要是經過加工處理,便總會有徹底失去靈性的時候。
但如果用天地本身孕育出的靈礦,靈植的汁液,靈獸的精血…這些物件研磨顏料繪制為畫壁,便能隨著時間推移而愈發明艷。
相淮走的也是畫道,她學的是史家之法,苦旅書院內的史家巨壁便是她繪制出來的。”
忽然提到相淮先生的道途。
難道是…
“前輩的意思難道是那蠹魚精俞士忱和相淮先生有關么。”
“還是和這玩意有關?”
李葉攤開手掌。
梅靈卷的殘頁靜靜地飄在他的掌心。
此時他心中忽然就冒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六千年前四時宗和苦旅書院的畫道大能一起搞了個大事,該不會書院的后輩也有這樣的‘優良傳統’吧?
總不能搞了半天這洞天被污染居然是你們的院長畫出來的畫靈之類的家伙做的吧。
那可就真是有趣了。
“自然不是。”
地靈先生也意識到自己這話讓李葉誤會了。
他解釋道:“其實當初有位四時宗的祖師說過,可以用這種壁畫結合特殊的法門,自壁畫之上生長出特殊的靈植來。”
“所以呢?”李葉一時間沒能理解他這話里的意思。
“劫灰制作的酒缸和學海之水加上貴宗的慈懷麥所釀制而出的酒水,不僅僅是絕世美酒,同時也是顏料的一種。”
“原來如此。”
話說到這里李葉就明白了。
不過,他還是有些疑惑:“這應該算是貴書院的秘密吧,就這樣告訴我了?”
“地獄道的真正據點恐怕就在一處壁畫之中,所有的惡鬼冤魂,都是他們以壁畫為田地種出來的。”
“所以我想教你這道法門。”
“除非事不可為,不然即便是地獄道也只是給你們這些后輩練手的罷了——這是上任山長的想法。”
“可如果他們做了很多壞事呢?”李葉皺起眉頭:“若只是練手便默許他們這樣做些惡事,那還真是讓人…厭惡。”
按理說這可真是大逆不道的話語,但地歲先生卻贊同地點點頭:“確實如此,眼見那些惡人做惡事卻不加以阻止,理應同罪。
所以他被我關起來了。
如今的山長更傾向于直接解決掉這樁持續了六千年的恩怨。
你要學么?”
恍惚之間,李葉看到一株遮天蔽日的銀杏樹,那銀杏樹的枝干上生長著一條條鎖鏈,幾乎每一條鎖鏈都困著一道人影,銀杏的葉片隨風飄蕩。
像是要持續到歲月的盡頭。
毫無疑問這就是地歲銀杏的本體。
這位地歲先生學的竟是法家的神通么——把人種進樹里,可還真是優良的傳統啊。
“好,我學。”
反正技多不壓身。
而且李葉覺得自己和畫道這方面確實也有些緣分,無論是曾經的生息畫靈卷,還是后面的心景幻成,亦或是如今要學習的法門。
恐怕或多或少都跟苦旅書院這里的畫道傳承有關。
現在苦旅書院的大佬要教自己,為什么不學呢?
反正有宗門在后面撐腰,他把東西學會也不用擔心被算計或是什么,就算是釣餌,又能如何?
很快。
一個個酒缸就被制作完畢。
那些酒缸可以說是相當的精美,本來這里的儒生們學習的就全都是畫道,一個個可以說是心靈手巧,那酒缸上的紋飾以及圖畫更是活靈活現。
其中最夸張的一只缸,是一位金丹儒生繪制的,她硬生生在半人高的酒缸上面描繪出了九萬九千九百九十九朵臘梅。
每一朵臘梅的形態都完全不同。
一眼看去,甚至能夠感覺鼻間繚繞著一股梅花的清香味,一點都不像是酒缸,要是放在凡俗之中那簡直就是能夠傳世的珍寶了。
其它酒缸的精致程度也是不遑多讓。
但在這些酒缸之中能夠看到有幾只異常的…
樸實。
就像是農家放在院落之中裝水的那種大缸子,表面還有點軟趴趴的,非要說的話像是沒有捏好的胚子,總之就突出一個簡陋。
誰能想到這樣簡陋的酒缸竟然是用了那么多的劫灰和學海之水捏制出來的呢?
“嘰嘰。”
河貍們一臉平靜地站在李葉身邊,主動踮著腳尖要摸他手腕上的八卦空天盤,這實在是太丟貍了,還是早點回去跟族人一起搭建大壩去吧。
“…做的很好了。”
“先回去休息一下吧。”
李葉挨個摸了摸它們的腦袋,正打算將它們送回去的時候,白衣少女忽然出聲道:
“小…道友。”
“我看它們似乎氣息有些異樣,是不是快要締結金丹了?
我這里有一枚令牌,是當初在一處洞天之中所得,能幫助它們在締結金丹之時除去身上的妖氣。
就當做是它們幫我做酒缸的報酬吧。”
說著,她將那枚木質的令牌丟了過來,彎下腰,笑盈盈地對河貍們說:“有緣再會,小家伙們。”
然后她便戀戀不舍地離開了。
李葉低頭看了一眼手里的令牌,然后對河貍點點頭。
“嘰嘰!”
在她踱步離開的時候河貍們立刻追了上去,送了她一些小禮物。
白衣少女很開心,拿著那一大堆什么貝殼樹枝蓮花瓣就走了。
沒一會兒。
英氣十足的白衣山長相淮先生便回來了。
她的表情很淡定。
一抬手放出了足足幾十顆熠熠生輝的還在不斷跳動著的栩栩如生的心臟,分別落到了那些酒缸里面。
對著李葉點點頭說道:“小友,便麻煩你了。”
看起來就和沒事人一樣,似乎剛才那位玩泥巴玩得開心的白衣少女完全不是她——但李葉知道那絕對就是她。
她為何會對河貍這般友好?
真是怪人。
李葉將疑惑暫時壓在心底,也點頭回應,將醉光靈蚌取了出來,然后又拿出了一些慈懷麥的麥粒,還好這段時間他培育了不少。
原本表現得非常佛系甚至可以說是過分躺平的醉光靈蚌輕輕浮起,蚌殼微微張開之時,它的那顆金丹便無遮無掩地暴露了出來。
一股無比醇厚的酒香瞬間滿溢。
“撲通撲通。”
遠處還在筑基級別的儒生們聞到這股子酒香之后一個接一個地醉倒,橫七豎八地就睡著了,一個個面色潮紅,睡得很香。
金丹倒是還能勉強支撐,但沒多久也跟著睡著了,就連蘇涯的身子都晃了晃,差點栽倒,還好李葉及時扶住了他。
“沒事吧?”
“無妨,只是沒想到這酒香這般醇厚。”蘇涯搖搖頭,站直了身子。
而不遠處。
那些酒缸表面繚繞著一股酒氣。
“主人。”
“就是現在!”
醉光靈蚌的意識傳來。
李葉立刻將劫火之靈帶到了現世,在劫火出現的一瞬間,四周的空間都有塌陷的趨勢,天空之中的云層再一次凝聚。
劫火之靈降臨現世就會出現這種情況。
還好一旁的相淮先生及時的抬起手,輕輕揮舞了一下。
劫云瞬間就散去了。
沒有了劫云的干擾,劫火熊熊燃燒,環繞著那一個個酒缸,在燒灼之中劫灰被學海的力量所包裹粘合,劫火直接融入了酒缸里面。
緊接著——
“砰!”
醉光靈蚌直接裂開了,蚌殼一個接一個地落到酒缸上,變大之后將酒缸給封閉了起來。
“好了。”
靈蚌顯然是元氣大傷,原本也就剩下半拉,這下更是剩下半拉的半拉,落到李葉的手心里面,狀態直接就是「虛弱」和「瀕死」。
嚇得李葉連忙給它注入了不少力量,又把它送進了建木里面修養。
“替我謝謝靈蚌小友。”
相淮先生對李葉溫柔地笑了笑,隨后大手一揮將那些酒缸都給收起來,不過還是留下了她跟河貍一起做的三個送給了李葉。
“這酒水要密封個十年,十年之后你再打開它就是,里面的酒水…”
她故意賣了個關子,樂呵呵地帶著酒缸離開了。
剩下地歲先生無奈的嘆口氣:“既然她走了,那我就能將此物交給你了。”
他從懷里摸了摸。
拿出來了一塊大約半人高的石板。
那石板上有一個看起來極其簡陋的石刻,是一朵蓮花,沒有任何色彩,就是單純的石頭的那種灰白的質感。
“這是?”李葉莫名感到心中有些悸動,伸出手輕輕觸碰了一下。
觸手的質感很粗糙,就像是風化了許久的巖石,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靈氣,在李葉觸碰它的時候,還有種怪異的扎手的感覺。
“此物是天彩石刻。”地歲先生拍了拍那石板,驕傲道:“這可是只有我們苦旅書院才能制作出的寶物。
只要小友你能將這朵蓮花用各種色彩染上顏色,它就會將我之前所說的那法門傳授于你。
當然,我所說的色彩自然不是一般的色彩,而是用世間萬物的本質才能將其染色。
這可不容易。”
“什么東西都能當做顏料嗎?”李葉眼中閃爍著一縷精光。
“當然。”
“世間萬象,萬事萬物都可以!”
他話音剛落就看到李葉拿起自己的琉璃手鏈,毫不猶豫地取下一顆琉璃珠,直接磨成粉末,伸出手指蘸著粉末朝著石刻的蓮花瓣上抹去。
地歲先生的眼皮子一個勁兒地跳。
這可是天道的寶物。
就連他們的祖師好像都沒試過用天道的“色彩”來描繪畫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