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再無八岐,亦無扶桑
上杉梨紗仰頭呆呆地看著天空中逐漸成型的八岐大蛇。
此時此刻她的精神世界已經陷入到了無窮無盡的知識海洋當中。
遍布于現場的七本筆記，悄無聲息自動翻開紙頁，一行行文字飛快地浮現又飛快消失。
無數信息涌入她的腦海，無數個聲音在她耳畔呢喃低語，向她展示這個世界真實的一面。
有關于萬化御主的真相…
有關于八岐大蛇的本質…
時空、潮汐、因果、命運、奧秘、混沌…
“呃…”
小巫女下意識地發出了困惑的聲音。
烤鴨和燒鳥有什么區別？
仿佛初升晨曦的第一縷陽光投射到靈魂當中，她提出的第一個問題，就讓周圍無數的聲音都為之一滯。
一條體長數十米的海蛇從海面下緩緩探出頭，在它的身軀暴露出水面的那一刻，就不由自主地抽搐顫抖起來。
那半空中的蛇形血影化作一道流光沒入到海蛇的頭顱當中，兩顆狗頭大小的眼睛瞬間蒙上一層血色。
它遲疑了一下，將目光投向岸邊那片血色的灘涂。
那里還殘存著不少的血液，生物的本能讓它發自內心地產生出了吞噬的欲望。
于是它張開血盆大口，對準那血色的灘涂一口啃下。
滿嘴泥沙。
——不豪赤！
上杉梨紗艱難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通過某種神秘學層面的聯系，她能夠感受到大蛇思緒之中傳來的疑惑，與此同時大蛇似乎也受到了她的某些思維影響。
感覺就像是在啃榴蓮一樣。
不僅聞著臭，吃著還扎嘴。
雖然在口中爆漿的那一刻，感受到了發自肺腑的愉悅。
但這種愉悅畢竟是短暫的，讓人很難產生出再繼續下嘴的沖動。
現場的局勢陷入到了一種尷尬的氣氛當中。
就連那躲藏在暗處的幕后主使者，都有些繃不住了。
吃啊！為什么不吃？
你知不知道這雞湯…不對，這蛇血對你而言有多么珍貴？
過了這村可就沒這店了！快吃！
“呵呵…”
透過小巫女平靜光滑的精神世界，他隱約聽到對面傳來一聲嘲諷的冷笑。
那堆積在小巫女腦海之中的無窮智慧，就像是找到了突破口一樣，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傾瀉過去。
然而卻沒有引起絲毫的波瀾。
眾所周知在這個世界上，只有兩種電腦從理論上來說可以完美抵擋住垃圾流氓軟件的信息騷擾。一種是型號過于老舊，內存不足就連軟件本體都無法加載運行。
另外一種就是理論上擁有無限信息存儲能力的量子計算機。
而今天不知道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剛好就讓他遇到了這對臥龍鳳雛。
“收起你那些上不得臺面的小伎倆吧，真正的龍女，是不會被這種程度的知識腐蝕污染的。”
涂山氏的聲音從遙遠的迷霧當中傳來。
真正的龍女？
這種屁話你是怎么說得出口的？
涂山氏驕傲地抬起頭：“雖然是我帶過的學生里面最差的一個，但也不是你這種域外邪祟能夠覬覦的東西。”
覬覦個屁啊！能換一個嗎？
能換。
現場的預備役龍女甚至不止一個。
但那幾位更不好忽悠。
“你們這屬不屬于虐待兒童啊？”
看著那條大蛇在海邊艱難地吞吃著泥土，沈清溪發出由衷的感嘆。
太慘了。
按照正常的流程來說，要先把那個血腥獻祭儀式做完，才能召喚八岐大蛇。
真正的八岐大蛇都已經死了好多年了，滲透到地下的血液都已經干涸。你就算是把腮幫子嘬破了，也嘬不出來多少。
而祭品的血液可以滋潤這片灘涂，就像是抽水井的原理一樣，倒一瓢水進去，利用水壓把地下水泵出來。
但是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這一步被跳過了。
正常來說血祭品準備得越多越好，當年扶桑舉國獻祭，一次性屠殺了成千上萬的民眾，才召喚出完全體的八岐大蛇。
小野太郎提出的要求其實一點都不過分，八八六十四名祭品已經是底線，但柳生純子最終只帶來八位劍士。
那還召喚個雞毛，搶了勾玉就跑吧！
結果就連這八位劍士也沒獻祭出去。
要不是李大小姐舍己為人，主動獻頭…獻血，而她的鮮血質量一份頂別人十份，這八岐大蛇最后能不能召喚出來還是兩說。
現在被奪舍的這條海蛇就只有一個腦袋，怎么看都是營養不足發育不良的樣子。沒有血肉的滋養，被逼無奈只能啃土繼續補充能量。
“等雞吃完了米，狗舔完了面，蛇啃完了土…”
韓斌深吸一口氣，扭頭問顏予安：“是不是讓它把這塊地啃干凈，才算完事？”
顏予安點頭：“是這意思。”
“啃干凈之后呢？你再殺它一次，那血不是又流出來了嗎？”
“那不一樣的，吃進去的東西拉出來你還能吃第二次么？”
“人不一定，但狗說不好。”
“狗也不會吃狗拉的。”
韓斌無奈道：“其實我想問，有沒有什么法子能讓它吃快一點？”
“有，給它弄點下飯菜。你去放點血，給它潤潤嗓子，它就能咽下去了。”
“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我沒你那么著急。”
顏予安朝著尸橫遍野的現場努了努嘴：“下飯菜多少還是有的，你就讓它慢慢吃吧。”
也許是聽到了顏予安的建議，大蛇抬起頭將目光投向現場的尸體。不過相對于已經被火炮炸爛或者打成篩子的尸體來說，它明顯更喜歡那些還能喘氣兒的活人。
現場之中雖然有好幾個他隱隱感受到威脅，不太愿意去正視的存在，但也有很弱小的人類，比方說柳生道館那些香香軟軟的女孩子。
“老王，我有個主意。”
看到大蛇將目光投向這邊，韓斌忍不住跟王云霄商量起來：“你能把它的嘴掰開嗎？”
“然后呢？”
“我來喂他。”
“行！”
王云霄站起身，走到李沐沐身邊輕輕踹了她一腳：“起來，幫個忙！”
“你要做什么？”
“喂蛇公子吃餅。”
王云霄一站起身，頓時就吸引到了大蛇的注意力。它下意識地就想要一口把眼前的這只活物吞下，但在張嘴的那一刻，它的野性直覺突然發出了強烈的警告。
會死！
但在意識到這件事的時候已經晚了。
王云霄抬起頭，對上了它的視線。
四目相對，大蛇猛地顫抖了一下，也顧不得再勉強自己啃土，轉身就要往海里逃跑。
這個時候一道紅綾從天而降，將它死死纏住。
“張嘴。”
大蛇拼命掙扎，然而李沐沐抓住手中蓮花降生圖用力一拽，直接將它的上下顎硬生生地扯開。
嗷——！
大蛇爆發出驚天動地的慘叫，但在王云霄的死亡凝視下，只感覺全身發軟，越來越使不上力氣。
就像是小動物聞到老虎的尿液會被嚇死一樣，這就是生態鏈上高等生物對于低等生物的威壓。
“老韓？”
“交給我吧！”
韓斌獰笑著跳起身來，右手雙指并攏朝著天空輕輕一指。
天空與大地轉瞬之間化為黑白二色，猶如一副筆墨丹青。
那漆黑的大地如同流動的墨水，在韓斌的操縱之下揚起一道浪花。
整片血色灘涂被他化作一道巨劍拔地而起，朝著大蛇的口腔直刺過去。
“身體放松，最開始會有點疼，忍一忍就好了！”
大蛇：“？？？”
無數的泥沙混雜著鮮血與海水，粗暴蠻橫地涌入口中，瞬間就填滿了它那巨大的口腔，直抵胃袋。
粗壯的土龍將它本就龐大的身軀又硬生生地撐圓了一圈，腹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膨脹起來。
住手啊！
偌大的蛇眼中不由自主地留下兩行驚恐的眼淚，如果此時它還能夠發出聲音，那必然是絕望的悲鳴。
你特么填鴨呢？
當然也不能說是完完全全的痛苦，雖然百分之九十九的泥土對它而言都是毫無價值的垃圾，但滲透在其中的那百分之一屬于八岐大蛇的血液，也被它飛快地消化，融入到身體當中，成為自己的力量。
大蛇的身軀一陣顫抖，兩顆新鮮的蛇頭一左一右從它的脖頸中生長出來，嗷嗷叫著拼命呼吸起新鮮的空氣。
王云霄眼疾手快，沖上去一拳打在左邊蛇頭的后腦勺上，將其直接拍暈，然后跳到另一邊如法炮制。
李沐沐腦后三千白雪迎風飛舞，以同樣的方式捆綁住兩顆蛇頭，將上下顎撐開。
不過自己的發絲顯然就沒有蓮花降生圖那么好用，沒有鎮壓邪魔的力量——這是廢話，沒聽說過邪祟鎮壓邪祟的，而且她身為山神，壓不住海鮮也是情有可原。
“我來我來！”
只要是有熱鬧可以湊，沈清溪絕對不會缺席。
既然好戲都已經看完，大家也不再裝什么正人君子，那她就更不用遮掩了。
伴隨著機械引擎的轟鳴，猶如變形金剛一般的機械巨人一腳踩入海水當中，將其中一顆蛇頭夾在腋下，粗暴地掰開蛇嘴。
韓斌輕笑一聲，抬手分出第二股泥石流，灌注到蛇嘴當中。
另外一邊，海底突然暴射出兩條鎖鏈，將第三顆蛇頭牢牢鎖死。
三顆腦袋，三倍的進食量，乘以三的快樂。
虛空之中，正在上杉梨紗的精神世界里與涂山氏糾纏的萬變魔君看到這一幕，突然沉默下來。
這就是龍女？
“這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好孩子啊！”
涂山氏的語氣里充滿自豪與欣慰。
是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還是喂大的？
“我認識的龍女…不應該是這樣的。”
“你說的，是原生態的那種吧？”
涂山氏面露微笑：“人工培育出來的品種就是這樣子的，加多了農藥和化肥，不如有機蔬菜口感那么好，但至少可以解決迫在眉睫的溫飽問題。”
“本地風土養育出來的女兒，閣下還是不要貪心不足蛇吞象了。”
萬變魔君沉默不語。
他當然可以繼續抬杠，說你們國土廣大，人口眾多，區區幾個特例代表不了全部。女人這種生物天生感性，小腦支配大腦無可救藥，隨隨便便我就能找出一堆來嘲笑你所謂的本地風土。
但是沒有意義。
爛毛桃再便宜也就只是爛毛桃。
誰不想吃熟透了的桃子啊。
我不想吃！
現實世界當中，已經被塞得大腹便便的大蛇三顆腦袋涕淚直流。
不想吃，真的不想吃了！放過我吧！
放過你，那是不可能的。
老子忍了這么久就是為了把你召喚出來清理環境，你說不想吃那怎么能行。
肚子實在撐得裝不下了？那你怎么不從自己身上找找問題？腦袋都長出來三個了，屁眼怎么不多長幾個？
王云霄抬手召喚出長槊，對準大蛇滾圓的腹部一槍戳了進去。
黑泥瞬間噴涌而出。
摻雜其中的鮮血被吸收之后，剩余下來的泥土只剩下純天然無污染的成分，除了味道不太好之外，再也沒有別的毛病。
住手啊！你們做個人吧！
在這一刻，絕望的大蛇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再不努力恐怕真要被當做蛇形凈化器的這個殘酷的現實。
萬變魔君…不，這孫子已經慫了。
萬化御主！救我！救我口牙！
我愿認你為主，為你驅使，永不反叛！
在這一刻，八岐大蛇殘存的靈魂終于舍棄了最后的尊嚴…反正現在也沒有任何尊嚴了，向昔日的命中宿敵低下了驕傲的頭顱。
萬化御主與八岐大蛇同出一源，互為表里，所謂斬蛇，本質上就是斬殺心魔。
只要萬化御主本尊不死，八岐大蛇也就無法被真正殺死，但，它也可以選擇臣服。
其實它早就想投了，上一次被砍死之前就想投降，但心中還存有幾分僥幸。
現在則是徹底放棄了所有的希望。
呆立在原地的上杉梨紗眼神突然出現變化，目光變得無比深邃幽暗。
神明的意志降臨于此。
祂只是輕蔑地瞄了萬變魔君一眼，萬變魔君就知道，今日自己再無取勝的機會，多年來苦心經營的計劃徹底付之一炬。
但他還是強作鎮定，低頭行禮，悄然退去。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勝敗并非只在朝夕之間。
你少問那些有的沒的。
上杉梨紗轉過頭去，看了一眼黃安世的方向。
黃安世點點頭，猛地打了一個冷戰，從迷迷糊糊之中清醒過來。
“我…我怎么一點事都沒有？起乩失敗了？帝君沒來？”
“師父你啥也沒干，就站在這兒看熱鬧來著。”
阿寶快人快語，一句話就戳破了黃安世的幻想。
“喔，那必定是帝君寬宏。”
黃安世心有余悸地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
幸虧帝君沒有出手，要不然自己這身子骨真未必禁得住他老人家的折騰。
不過這也至少說明，局勢沒有敗壞到自己想象的那個地步。
無事就好。
雖然事到臨頭自己已經抱定了犧牲的覺悟，可如果能好好活著，誰又愿意去送死呢？
而在另一邊，上杉梨紗身上的氣勢也開始不斷攀升。
幽暗深邃的目光中透漏出幾分智慧的神采，掃過在場眾人，以及被拘束監禁，狂暴鴻儒的大蛇。
她輕輕一招手，天叢云劍、八咫鏡、八尺瓊勾玉三件神器自動懸浮在她手中。
“我已經不需要也不在乎你的臣服或者背叛，扶桑的國運如今已盡在我手。你若愿降，從今日起，便徹底放棄八岐之名。”
“再無八岐，亦無扶桑。華夏萬邦，終歸一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