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文化祭·完」
顏色鮮明的天藍色裙擺，宛如秋意轉濃的青空中的一塊碎片，從眼前飄曳。
真澄聽到聲音，咽下口中的章魚燒，然后慢慢地抬起頭，面前長發娓娓的女生笑靨如花。
“哦呀？好巧呢，咖啡師小弟，我們又見面了。”
她的聲音低藹柔和，在真澄旁邊的位置輕輕坐下，白皙修長的雙腿從連身裙下探了出來。
“嗯。”
真澄淡淡地回應了一句，注意到和剛才相比，她身后多了一個黑色的琴盒。
沉默片刻后，他忍不住問：“…真的是偶遇嗎？”
“嗯…一半是吧。”
女生唇角貼著模棱兩可的笑容。
“跟蹤？”
“誒，這種說法好過分啊。”
“我只是剛好欣賞完中庭的話劇，就看見你孤零零的一個人，一直在校園里轉圈圈，忍不住跟了上去而已。”
她用閃爍著好奇心的雙眸注視著真澄，唇角勾起促狹的弧度：“你…該不會沒朋友吧？”
“和你沒關系。”
真澄不勝其擾地低下頭，吃掉紙盒里最后一枚章魚燒。
女生似乎以為這是不愿意承認的默認，旋即便聽到她緩緩靠近的柔緩聲音。
“別誤會，我沒有要取笑你的意思。”
“我從以前開始也是這樣呢，沒有朋友，總是孤獨一人。”
這是她的第一句話，然后便宛如潰堤般滔滔不絕。
起初還有點猶豫，但話說出口后越講越順暢，甚至有點喋喋不休。
“…幼兒園時玩躲避球，每次都能活到最后，小學林間學校的定向越野，沒有人肯和我組隊，初中網球課的練習，只能一個人和墻壁對打…”
“…LINE和INS之類的軟件，對我來說完全是多余的，因為除了父母和推送郵件，根本不會有人給我發消息…”
“一個人逛文化祭什么的，也是家常便飯了呢。就算我主動要求全天排班，大家也只會以「要我好好享受文化祭」的溫柔理由拒絕我。”
女生顫抖的聲線像是要哭出來了：“我根本說不出口「我沒有可以一起逛文化祭的朋友這件事」，只能在校園里一圈又一圈地打轉。”
停，不要再繼續說下去了。
真澄古怪地瞥了她一眼，這個人是怎樣，自顧自地坐到他旁邊，然后低眉斂眼地講起自己的悲慘遭遇。
“…所以，我很能理解你此刻的寂寞心情哦。”
女生用只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孱弱地低語。
“我想我們大概是同類吧…”
“那個…并不是你想的這樣。”
真澄略微猶豫后，開口打斷道：“其實有很多人邀請我一起逛文化祭，只是我沒什么興致，嫌麻煩拒絕掉了而已。”
“誒——”
女生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眸，旋即鬧烏龍似的臉頰泛起紅暈，語無倫次地說道：“怎，怎么可以這樣！你居然是個受歡迎的現充陽光男！”
“嗚哇！把我的感動和同情還給我！”
白皙纖細的手腕，從微微掀起的袖口露出來，女生將雙手搭在真澄的肩頭，猛烈搖晃著他，洗發水的香味撲面而來。
“停停停！”真澄被晃得暈暈乎乎的。
“你冷靜點，我也不是什么現充陽光男，我就是個普通的初三學生而已。”
“還有，我要被你晃暈了。”
“呃…抱歉。”
她驀地松開雙手，旋即自嘲般地輕笑：“讓你看到難堪的一面了。”
“我無所謂。”
真澄也沒什么別的可說的，只不在意地搖搖頭。
末了，又想了想，開口說道：“其實我也沒幾個朋友。”
“這回答不太令人信服就是了。”
女生舒展眉角，面露柔和的笑容如此回答。
“謝謝你，還真溫柔啊，咖啡師小弟。”
“這算什么溫柔。”真澄搖頭嘆息。
區區兩句話，就能得到溫柔的評語，又不是戀愛喜劇。
“誒，我是覺得這個詞會讓被贊美的人感到高興，所以才這么說的。”
真澄反詰：“…會嗎？”
“會的吧。”女生以肯定的語氣輕輕頷首：“輕小說的男主角不就是這樣嗎？用體貼的一句話，就能奪得女主角的芳心。”
“我是不太懂那些。”真澄搖頭：“不過我認為，溫柔不是那么廉價的東西。”
“哦呀？能分享一下你的看法嘛。”
女生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
“也沒什么可說的。”
真澄輕聲嘆息。
他有時確實會因為一些舉動，而被人這樣說。可他從不認為這就叫溫柔。
他對周圍的人那樣做，不過是為了追求合群，和被身邊的人所接納，得到的大多數也只是流于表面的反饋。
“想的太多了，咖啡師小弟。”女生傻眼嘆氣。
“不過嘛，畢竟只是個初三的小孩子，心思別扭一點也很正常。”
這句仿佛站在前輩角度高高在上的語氣，讓真澄稍微有點不爽。
不過他不是容易慍怒的性格，因此表情毫無波瀾，只是漫不經心地說道：“一副什么都懂的樣子，你也只是個高中生吧？”
“高中生就算成熟的大人了哦，畢竟可以打工，也可以組樂隊，還可以做一些「大人會做的事」。”女生用嬌俏的語氣說道。
“那是因為你是高中生，所以才這么說。”
“哼哼，我不否認這點就是了。”
言畢，女生瞇著眼露出微笑，“其實你不用那么糾結，有這種想法，本身就很溫柔。”
“謝謝。”
真澄說完就陷入沉默，兩人無言地坐在長椅上，雙份的影子被日色拉長，周圍是深秋時節沁涼清新的空氣。
“吶，咖啡師小弟，你叫什么名字？”女生突然問他。
“問別人之前，先自報家門比較好。”
“說的也是。”女生笑了笑，從柔軟的唇瓣間輕輕吐出一個帶著甜美氣息的名字：“我如古千歲。”
“嗯？”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西高的二年級生，名叫「我如古千歲」，請多指教。”
女生煞有介事地起身，微風飄蕩著十月櫻的幽幽芳香，輕輕搖曳她艷麗的黑色秀發。
真澄也起身點頭：“宮澤真澄，請多指教。”
“嗯嗯，真澄小弟，你好。”
一上來就親昵地叫著名字，完全不像是沒朋友的性格，還有那句小弟也讓人不太爽快。
“這個嘛，雖然我以前確實沒朋友，但我現在可不是孤獨一人了。”
真澄多看了一眼她背著的琴盒：“你在玩樂隊嗎？”
“嗯。”我如古千歲輕輕頷首，“樂隊是即便孤僻的人，也能閃光的地方。”
“我以前，一直是個沒有任何憧憬的人，現在也有屬于自己的期待了。”
真澄聞言目光閃爍，流露出怔忡的表情，接著聽面前的女生繼續說道。
“我這次來，就是作為吉他手，支援你們學校輕音部的。”
“我們學校的輕音部？”
真澄還是第一回聽說，恍惚記得有人和他提過這回事：說是有新生重建本已解散的輕音部，不過根本沒怎么聽過音樂教室有練習聲，據說整天都在喝茶聊天。
“沒錯。對了！你要是沒事的話，不如來看我們的演出吧，怎么樣？”
我如古千歲向他發出邀請。
在真澄遲疑的視線里，她不經意地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上的時間，旋即“唔呀”一聲說道：“都這個時間了，我該去體育館那邊準備了。”
“那真澄小弟再見，一定要來看哦！”
她微笑著揮揮手，背著吉他小跑的姿勢有點緊迫。
真澄定定凝視她離開的背影，心中莫名波瀾起伏。
文化祭上學生們的喧囂，廣播里偶爾傳來關于消防安全的提醒，和走失小孩子的尋人啟事，一切都仿佛消失了。
只有那個女生的腳步聲，在他的耳邊回響。
真澄覺得自己的心被一種毫無根據的情感侵襲了。
他一直對自己目前這種缺乏期待的生活感到厭倦，但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告別這個現狀。
突然說要告別從前理所當然的平常生活，他覺得未免有些不切實際。
但此刻，真澄卻忍不住想——
總覺得如果不在這里邁出這一步，自己一定會后悔。
意識到這一點時，他已經不自覺地踏上了地面，追著我如古千歲的身影。
推開體育館的大門，充滿熱度的空氣席卷了整個會場。
穿著制服的少男少女們擠在場館里，臉頰因文化祭的熱度而染得紅彤彤的。他們的目光全都聚焦在燈光閃耀的舞臺上。
真澄像一條游入群體的魚，擠進人潮之中，抬起頭，也把視線投向面前的舞臺。
一陣弦音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