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治原本不會死、也不該死的。
可他硬生生把自己作死了。
對這種人裴少卿沒有任何憐憫。
每個人都得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如果不想,那就在做一件事前多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事情偏離預定軌跡的后果,然后再做決定。
周治就沒有思考,或者說對裴少卿的憤怒導致了他衝動下做出決定。
所以不該死的他快死了。
從凝香院離開后裴少卿又回到了北鎮撫司衙門繼續工作,其實就是摸魚罷了,畢竟手上又沒案子,而詔獄那邊的事也是由下面的人負責處理。
所以他就只能被迫帶薪摸魚。
這可就苦了葉寒霜。
她養了二十年的魚遭老罪了。
直到王鵬求見才打斷了裴少卿。
“什么事?”裴少卿高坐上方,慢條斯理的拿出張手帕細細擦拭著手。
王鵬看著這一幕覺得有些奇怪。
濕漉漉的,裴大人是剛洗完手?
可這屋里也沒見盆和水啊?
裴少卿將他神色盡收眼底,輕笑著隨口解釋道:“剛剛莖盆洗手了。”
金盆洗手?王鵬更懵,只能理解為是字面意思,趕緊說正事,“啟稟大人,您上次交代的事卑職取得了初步進展,所以第一時間向您匯報。”
說話的同時他拿出一個信封。
裴少卿左下方椅子上,一直冰山臉的葉寒霜起身接過信封轉交給他。
裴少卿放下手帕,拆開信封拿出里面寫滿了字的紙,上面全都是王鵬對戶部左侍郎馬文伯、翰林院學士祝文正、開陽伯蕭規三人的暗查結果。
幾乎都是一些公開的信息,比如性格愛好、有幾房小妾、妻子出自哪門哪戶、有幾個孩子等等,重點收集了他們本人和正妻以及嫡子的資料。
這么短時間內,王鵬一個剛進京的外地人能查到這些也算是不錯了。
裴少卿發現了這三人有著一個共同點,那就是他們妻子都信佛,而且還都跟棲云庵的妙音師太關係緊密。
“他們的夫人都很信服棲云庵的妙音?”裴少卿饒有興致的問了句。
記得上次見妙音時,他就告訴妙音一定要多結交京城的貴夫人,現在看來效果很好啊,隨便三個官員,他們家里的夫人居然都是妙音的信眾。
王鵬對這點顯然是進行了單獨的調查,見裴少卿問,立刻答道:“是的大人,妙音師太開的每一場法會她們都會去,不止是她們,京城許多信佛的貴夫人都與妙音師太有聯繫。”
“行,我明白了,下去吧。”裴少卿揮揮手,打發走王鵬后,他對葉寒霜吩咐道:“讓人備車,去棲云庵。”
有些隱秘的東西王鵬不知道、也查不出來,但馬文伯三人的結髮妻子肯定知道,就代表妙音也可能知道。
這些貴夫人信佛就是找一個心理寄託,而想要得到開解,那自然要將心里藏著的事告訴妙音,久而久之下去會導致她們更信任妙音,意味著妙音更容易從她們那里套取一些秘密。
畢竟妙音是以佛祖的名義嘛。
如果是一些狂熱信徒的話,那更是妙音說什么她們就會堅定信什么。
在現代社會都不缺乏這種人。
更別說是封建社會了,而且這還是一個曾經真有過神神鬼鬼的世界。
此刻棲云庵大殿,妙音正帶著十幾名衣著華麗的貴婦虔誠禮佛,這些貴婦人年齡普遍三四十歲左右,平常都是她們受別人跪拜,但現在卻都恭恭敬敬跪在蒲團上、雙手合十、閉著眼睛、嘴里跟著妙音念念有詞誦經。
而正在她們沉浸在佛法世界不可自拔時,一名中年尼姑悄無聲息的從后門進來,彎腰湊到妙音耳畔壓低聲音說道:“住持,平陽伯來訪,點名要見您,他去了絳雪施主的院子。”
妙音本來是客居棲云庵,結果現在已經搖身一變鳩占鵲巢成了住持。
可見她還是有幾把刷子的。
而且刷子上的毛估計還不少。
整個過程中妙音一直沒有停下過誦經,她微微點頭起身離去,傳話的尼姑則接替她帶著貴婦們繼續誦經。
妙音剛靠近絳雪住的院子,就聽見她清脆如銀鈴的笑聲和陣陣嬌嗔。
當即秀眉一蹙,而等她走進院子看見眼前的畫面后更氣得臉色鐵青。
只見裴少卿坐在石凳上,絳雪摟著他的脖子坐在他懷中,衣襟已經被扯下大半,肚兜暴露在空氣中,裙擺掀到了腰間,一雙白生生的大長腿上只穿著白襪和掛著搖搖欲墜的秀鞋。
“在這佛門重地,光天化日之下行這等放浪之事,你們…你們真是豈有此理!”妙音火冒三丈的呵斥。
“啊陳姨。”絳雪看見妙音后容失色,迅速從裴少卿懷里起身,慌忙整理好衣裙,跟犯錯的孩子一樣心虛的低著頭,手指無意識的揪著裙子。
裴少卿倒是不慌不忙的理了理領子起身笑吟吟的說道:“一段時間沒見師太,是越發明艷動人,當了尼姑真是可惜,對了,聽聞師太如今是棲云庵住持,嘖嘖,恭喜,恭喜啊。”
妙音一身青色僧服,沒有過多的裝飾,素麵朝天,但可能是尼姑身份加成,讓她有股莫名的風情和韻味。
“佛門重地,請平陽伯自重,對貧尼這個出家人尊重些,莫要言語如此輕佻。”因為剛剛的事,讓妙音對他意見很大,冷著臉沒好氣的說道。
“好好好,我錯,我錯。”裴少卿嬉皮笑臉的認錯,抬手指著自己對面的石凳邀請道:“師太,坐下說吧。”
妙音面無表情的走過去坐下。
原本寬鬆的僧服在她落座的瞬間被肥潤的翹臀繃出了一個好看的弧。
絳雪則一臉乖巧的站在她身后。
“阿彌陀佛,多謝平陽伯帶絳雪入京與貧尼團聚。”妙音雙手合十道了聲謝,接著才問道:“卻不知道平陽伯此番來見貧尼要所為何事呢?”
“徹底覆滅聞家,為雪兒報破家滅門之仇。”裴少卿擲地有聲說道。
絳雪猛地抬起頭來、美目漣漣。
妙音也是不由坐直了身子,這更顯得她沉甸甸的良心飽滿,迫不及待的出聲問道:“平陽伯準備如何做?”
以她如今的人脈,自然知道裴少卿被告御狀是聞家在背后煽風點火。
現在裴少卿終於要反擊了么?
“戶部左侍郎馬文伯、翰林院學士祝文正、開陽伯蕭規,他們三人的妻子也是棲云庵常客?”裴少卿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是問了一個問題。
妙音記性不錯,主要是這三人也不是什么小人物,他們的妻子自然也就被她記住了,答道:“是,三位施主皆是誠心禮佛之人,平陽伯問這個干什么?這跟對付聞家有關係嗎?”
“有多誠心?”裴少卿又問道。
妙音思索片刻后回答道:“每次舉行募捐,她們出資都名列前茅。”
“那確實很誠心了。”裴少卿哈哈一笑,用信徒的銀子多少來判斷誰更加誠心禮佛,確實是簡單又直觀。
妙音有些不滿的提醒道:“我都已經回答了你兩個問題,但是平陽伯可還沒有回答貧尼剛剛的問題呢。”
“有關,也無關。”裴少卿說道。
妙音頓時被勾起了興趣:“哦?”
“我已經對聞家出手了,但這三人慾對我不利,他們容易壞事,我必須要先下手為強。”裴少卿話音落下吐出口氣,看著妙音說道:“所以我希望師太能從他們三人的夫人口中掏出一些有利於我收拾他們的情報,以你的身份,相信這並非什么難事。”
妙音臉色一變,陰晴不定,糾結的說道:“以佛祖之名欺騙信徒是要下地獄的,阿彌陀佛,不可不可。”
她閉上眼睛,雙手合十。
嘴里喃喃自語念了段經文。
“有沒有佛祖她們不知道,師太你還不知道嗎?”裴少卿不屑一顧的說道:“佛祖?佛祖老人家在哪啊?”
真要是有佛祖,他這種上輩子雙手沾滿鮮血的人又怎么可能重生呢?
重活了一世,他敬畏鬼神,也是敬畏鬼神的力量,但是可不信什么我佛慈悲、因果報應這一套。
“住口!”聽他口出狂言,妙音師太炸了,氣得胸脯劇烈起伏著,瞪著裴少卿,咬著銀牙一字一句道:“你怎么如此敢對佛祖大不敬…”
“夠了!”裴少卿呵斥一聲打斷妙音的話,冷冷的說道:“我可以尊重你的佛祖,但我也告訴你,你不幫這個幫,絳雪的家仇就沒得報,而導致了這一切都罪魁禍首就是你妙音!”
妙音臉色陡然間變得慘白。
“陳姨…”絳雪輕喊了她一聲。
妙音扭頭看了她一眼,良久后嘆了口氣,“阿彌陀佛,佛祖要怪就怪弟子吧,此事貧尼會盡力而為的。”
佛祖終究是虛無縹緲的。
絳雪家對她的恩情是實打實的。
“佛祖心胸開闊,又怎么會為這點小事怪師太呢?”裴少卿臉上陰云瞬間消散,轉而又露出溫和的笑容。
妙音很感謝裴少卿幫絳雪報仇。
但是對他這種不敬佛祖的態度很惱怒,“平陽伯沒別的事請自便吧。”
“當然有。”裴少卿認真的說道。
妙音好奇的問道:“還有何事?”
“光天化日!”裴少卿簡言意駭。
妙音一臉疑惑,不解其意。
裴少卿起身在絳雪的驚呼聲中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往房里走去,哈哈大笑著說道:“師太你化緣,我化日。”
“你!你豈有此理!你不能在這佛門重行茍且事!”妙音短暫的錯愕后驚怒交加的起身衝著裴少卿喊道。
但回應她的是房門重重關上。
緊接著就是絳雪嬌羞的呼喊聲。
門哐當哐當的作響。
妙音幾乎是都能想像到絳雪被裴少卿摁在門上,面朝外的羞恥姿勢。
她面紅耳赤,又羞又怒,氣得跺了跺腳轉身就走,一邊走一邊雙手合十喃喃自語說道:“請佛祖恕罪,原諒信女絳雪,還有…還有那個混帳吧,弟子愿意為佛祖重塑金身…”
絳雪不能再住在棲云庵了。
否則裴少卿經常來的話,那這佛門清靜地豈不變成了藏污納垢之處?
妙音輕咬紅唇,雙頰緋紅。
第二天早上。
周治跟閨女周玲瓏見了一面。
絮絮叨叨說了很多話。
“在懷孕之前你跟三公子的事一定不能暴露,要收斂著點,府上人多眼雜…一定要尊敬公婆…不要耍小性子…天冷了記得加衣服…”
“哎呀爹!”周玲瓏聽著聽著實在是不耐煩了,打斷周治,翻了個白眼說道:“你怎么比娘還囉嗦?行了行了我知道了,你實在閒得沒事就出去逛逛,別來這兒給我念經行不行?”
周治臉上的表情頓時僵硬住。
良久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好,好,是爹囉嗦了,那爹就先走了。”
話音落下他緩緩起身往外走去。
轉身的瞬間眼眶就紅了。
“一定要照顧好自己。”出了門后他駐足回首,衝著周玲瓏說了一句。
周玲瓏煩躁的擺擺手,“知道。”
周治轉身,這次是真的走了。
他以想出門逛逛早市為由,帶著聞安給他安排的兩個護衛出了聞府。
逛著逛著就來到了午門外。
周治仰頭呆呆的望著登聞鼓。
半響之后他收回目光,對兩個護衛輕聲說道:“麻煩你們離遠一些。”
兩個護衛雖然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照辦,畢竟昨天周治才請他們吃了凝香院的上等海鮮,吃人嘴軟啊。
跟兩個護衛拉出一段距離后,周治拔腿就向登聞鼓沖了過去,不等兩個護衛反應過來,他抓起鼓槌就砸向鼓面,高喊道:“我有冤,我要狀告聞家逼我誣告平陽伯!”
“咚咚咚咚!”
登聞鼓一月之內二次被敲響。
還是被同一個人敲的。
兩個聞府當護衛都已經傻了。
“不好!快回去稟告老爺!”
兩人對視一眼后轉身就跑。
鼓聲迅速吸引了大量百姓圍觀。
“怎么又是他?不是剛告過嗎?”
“你沒聽見他喊嗎,上回是告平陽伯,而這回是告聞家逼他誣告平陽伯,不一樣,嘖,這事可真亂。”
“我就說吧,他肯定是誣告!平陽伯怎么可能勾結土匪呢?但是萬萬沒想到誣告他的人竟然會是聞家。”
“嘿,這你就不知道了,爺們兒可是知道內幕,聞安的侄子勾結玄教逆賊被平陽伯人贓並獲、嚴苛執法給殺了,聞家肯定要報復他啊!”說這話的人言辭鑿鑿,似乎是親眼所見。
他身邊聚集的人頓時炸開了鍋。
“真的假的?聞家的人都勾結玄教逆賊了,陛下豈能不追究他們?”
“是啊,還給聞侍郎升了官兒。”
被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中間的爆料者繼續說道:“你們以為陛下不想追究聞家啊?是沒法追究,聞閣老可還健在呢,他門生故吏遍天下,陛下雖然是陛下,也得看聞閣老的臉色!”
“原來是這樣啊!陛下真憋屈。”
“那這大周是陛下的大周,還是聞家的大周啊?”有人高聲問了句。
顯然,有一群人在刻意帶節奏。
看守登聞鼓的南鎮靖安衛聽著這些話都是頭皮發麻,趕緊上前驅趕。
“都散開!散開!不許聚集!不許胡言亂語!否則就拿你等問罪!”
“嘿!看,連守登聞鼓的人都是聞家的走狗!”有人立刻大聲說道。
“聞家陷害忠良、蒙蔽圣聽,這是要只手遮天,還是想改朝換代?”
田文靜不在京城,消息很快傳到了南鎮副鎮撫使那里,他頭大如牛。
不過還是第一時間進宮稟報。
而同一時間,兩個跟著周治的護衛也已經匆匆趕回了聞府,這時候聞安已經下朝回到了家,眼看兩個下人驚慌失措的衝進來,他頓時是沒好氣的呵斥道:“還有沒有一點規矩了?”
“老爺!出大事了啊!”兩人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其中一人呼吸急促的說道:“老爺,周老爺…呸,周治那老雜毛又…又去告御狀了…”
“他又去告裴少卿了?胡鬧!”聞安臉色一變重重將茶杯放在桌子上。
“不是告裴少卿,是告您啊!”
兩名護衛異口同聲的說道。
聞安呆在了原地,沒反應過來。
好一會兒,他才不可置信的看著兩人問道:“什么?你們再說一遍。”
他懷疑兩人說錯話了。
也懷疑自己聽錯話了。
“周治狀告我聞家威逼他誣告裴少卿。”其中一名護衛趕緊重復道。
聞安這回聽得清清楚楚。
霎時間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隨后臉色迅速漲紅,怒不可遏。
同時還有止不住的驚懼。
他做夢都沒想過作為親家、聞家一條船上的周治會突然反咬他一口。
這說明什么?
說明在他看不見的地方,裴少卿的反擊已經開始,恐怕遠不止如此。
“快,備車,我要進宮!”
周治反水太過意料之外,沒做過預案,因此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怎么應對才好,但總不能什么都不做,所以選擇進宮見皇帝哭訴自己的冤枉。
而宮里的景泰帝得知周治二告御狀而且是告聞安后,頓時就意識到是裴少卿出手了,嘴角不由微微上揚。
暫時忘卻了其上過香妃一事。
嘴角的笑容一閃即逝,冷著臉哼了一聲,“豈有此理!當告御狀是兒戲嗎?朕倒要看看這里面到底是怎么回事,去,把周治帶到朕面前來,朕今天還就要親自好好審一審此人。”
“是,臣遵旨。”恭恭敬敬撅著屁股趴在地上的南鎮副鎮撫使回應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