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沼地內,名為杜鵑河的小溪靜靜流淌,小溪水很窄,大約也就五六米寬的樣子,可小溪兩岸的風光卻截然不同。
杜鵑河南岸靠近艾克賽爾,雖然遍布紅樹林但土地起碼還算平整,孩童們平時會到樹林里抓些樹蛙昆蟲,很多養蜂人還在樹林里放了不少蜂箱。
可杜鵑河的北岸則沼澤叢生,土路旁的荒地覆蓋著一層暗綠色的青苔,路人如果不慎偏離了道路走了上去很可能陷入某個不知名的沼澤泥淖。
也沒人會踏入這里,這是屬于伊美爾家族的地盤,他們據說在這里生活了數百年。
此時北岸的土路上,一行人走向杜鵑河。
為首的人舉著火把,火把的映照下露出一張爬滿鐵銹色斑點的瘦臉,最讓人值得注意的是他只有一只眼睛,左邊的瞎眼處戴著一個皮質眼罩。
那眼罩呈暗黃色,皺皺巴巴,也不知用什么生物的皮制成的,但卻能看出有一個哺乳動物肚臍狀的凹陷。
他身后跟著七八個人,每個人都推著一個獨輪車,車上放著一個酒桶,車輪經過了特殊處理,不僅尺寸特大且在外圍裹了一層鉚釘。
死骨灘涂土地柔軟,馬是跑不成的,三兩步準會陷進泥地,當地人運送貨物大多使用這種特制的獨輪車。
幾個人身上都裹著灰色麻袍子,這袍子似乎只有一個尺碼,力求讓最肥胖的人也能套進去,所以格外寬大。
隊伍里個頭比較矮的人袍擺已經拖地了,他卻渾不在意,眾人走過的稀爛泥地上留下了他們的腳印。
那腳印很深,很小,不似人的腳印,倒好像某種節肢動物鰲足爬過的痕跡。
其中一人走過土路時用手輕輕捋了捋路邊木架上的鐵鏈,死骨灘涂的土路旁有不少這種木架,都有兩米多高,木架上還有用作固定的金屬套環和鎖鏈。
“麥克,下一次的…肉,什么時候來啊,我胃里的神諭已經等不及了。”
撫摸鐵鏈的人咽了口口水說道。
“下個火曜日,早來了也沒用,享用圣餐的時間改不了。”
獨眼麥克的聲音很低沉,但語速極快,中間還夾雜著一些“噠噠噠”的彈舌音。
“嗯,希望這次的貢品好一點,神諭喜歡嫩肉,神諭不喜歡老硬的骨頭。”那人回答道。
“等你能喝圣酒時就不會計較那么多了。”獨眼麥克道。
“圣酒…什么時候我才能喝到圣酒啊,好期待那一天。”
說話的人眼睛瞇起就像在想象某種瓊漿玉液入喉一般。
“停。”
老麥克揮了揮手,眾人停住了腳步,原來是麥克腳下幾只螃蟹正在橫穿土路,那些螃蟹和劉永祿那晚馬車碾過的花紋一樣,只是最后一只卻有些不同。
這是只寄居蟹,他的身體遠比同類大,此時背著一個巨大的殼爬在后面。
火把的映照下殼也染上了一層橘黃的光暈,那是一個還掛著幾片腐肉的骷髏頭,這寄居蟹竟是生活在人的顱骨里。
空洞的眼眶鼻骨內窸窸窣窣,好像是寄居蟹的鰲足在里面騷動,又像是一些其他什么東西也藏在里面。
獨眼麥克打開拴在腰部的布口袋,從里面掏出了兩根手指丟進了土路旁的草叢,螃蟹們被手指引走,眾人才又開始趕路。
十幾分鐘后他們走到杜鵑河旁,推著獨輪車的人把車上的酒桶放入河岸旁的小船,又解開旁邊樁子上的纜繩把河對岸的小船扯了過來。
這就是他們長期以來和修斯交易物品的辦法,大家都把自己的商品放入各自的船內,再等著對方來取。
“麥克,這次的貨物有點沉,是不是那個傻瓜把清單記錯了。”
扯船的人又喊了一人過去幫忙,倆人花了好大力氣才把小船拉近河岸。小船不大,也就2米多長,上面蓋著一層黑色帆布。
拉船的人等船靠了岸就去掀布,可他剛把布掀開就見一個人直挺挺地從船內坐了起來!
這人身上披著一件古怪黑袍,二十來歲,瘦高,裸露在外的肌膚上爬滿紋身,甚至還有幾條黑線和花紋蔓延到了下頜,那人臉上則掛著莫名其妙的古怪笑意。
不是別人,正是劉永祿!
半小時前他和修斯匯合后也了解到了雙方的交易方式,便自作聰明地藏進了船內。
他想的是,隔著一條河談事,如果人家要是不搭理自己怎么辦?自己游過去聊?等自己游過去人家早走沒影了,不如自己藏進去,到時不聊也得聊了。
修斯倒是不管劉永祿準備怎么作死,他早想好了,今天回去后就要逃離艾克賽爾。
不管是獨眼麥克,還是眼前這個惡魔之子的監護人都不是他能惹得起的。
倆人分別時劉永祿還要走了修斯的小手槍,他也不會用,但拿在手里起碼心里多了層保險。
此時劉永祿從船內突然詐尸把伊美爾家族幾人也嚇了一跳,扯帆布的人退出去四五步遠才從口袋里掏出了一把匕首。
另外幾個推獨輪車的人也都從身上抽出了刀子。
“麥克,什么時候修斯也負責送肉了。”
抽出匕首的人笑了起來,他的笑容很古怪,不像是發自內心的笑,倒像是身體其他某個器官給臉部下達的命令,僵硬別扭。
“幾位大哥,我是黑社會,想跟各位談談私酒買賣!”
劉永祿想的是,自己先報了名號和目的,對方信或者不信都好繼續往下聊,沒想到對面站著的這七八位沒有對話的意思,只是緩慢的走近自己。
“嘛意思,要搜身是嘛!我跟你們說,別跟我在這咋咋呼呼的,我還真不怵你們幾個,你們是一個個上?還是單挑?”
劉永祿一看對面來者不善,也一步步地往后退,可退了兩步就到河邊了,再退就進河了。
他一邊說一邊耍狠,一扯扣子把長袍脫了,露出一身的小排骨,把黑色長袍卷了個卷往地上一扔,看意思就是要和眼前人拼命。
“慢!”
就當眾人要襲向劉永祿時,獨眼麥克揮動火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火光的映襯下他仔細地打量著劉永祿身上的“紋身”。
“你轉過去…我看看。”
獨眼麥克說道。
“擦,知道怕了?我混西北角的!聽說過嗎?鈴鐺閣(gao三聲)中學扛旗的!”
劉永祿也不敢真背過身去,對面幾個哥們都直眉瞪眼的,他怕自己一轉身再讓人把腰子捅穿了。
所以他就微微側身,時刻保持警惕,不過即便是這樣他背后的那一大片“花繡”依舊毫無保留地呈現在了眾人面前。
“神諭…”
最開始扯帆布的那人忍不住丟掉了刀子。
獨眼麥克也不說話了,劉永祿背后的符號他認不全,但也見過一些,那是家族中古書內才有的符號,古書上記載的則是族人聯系神祇的儀式和契約。
而后背圖案中的某些片段,是他喝過圣酒后才有幸窺探過的夢幻場景。
不,應該說他只偷偷窺探過極小極小的一部分,雖然姿態構造有所不同,但畫面擠入腦海時給他帶來的那種戰栗是相同的,他永遠忘不了。
其中一個符號他格外在意,那是長方形疊加在一個十字之上的符號,這是“貢品”的意思。
難道眼前的人,是哪位不知名的神祇遴選好的貢品?
劉永祿倒是鎮定自若,因為事情的發展完全朝著他預想的方向發展!要不然說出來混身上得紋兩條帶魚呢,這玩意兒就是唬人。
他站了會兒覺得沒事了,又俯下身拾起丟在地上的那件長袍,長袍里還裹著東西呢,一把手槍一塊黑石。
黑石他最近幾天一直帶在身上,畢竟這是日后用作交易的東西,關系到自己升職加薪,擱修道院他不放心。
此時劉永祿感覺局勢穩定下來了,也準備彰顯一下武力,再震懾一下對面的“幫派分子”。
所以他大剌剌地抖開了長袍披在身上,又把黑石隨手丟進口袋,最后拿起那把左輪倒出其中子彈,學著電影里的情節轉了一下空轉輪,再填滿子彈然后放回口袋。
抬頭看去,眾人眼中的忌憚之色更甚!
尤其是為首的獨眼麥克,他死死地盯住劉永祿的口袋,微微偏頭,難掩困惑之感。
幾個臭老壇兒(土包子)沒見過槍,讓我嚇到了。劉永祿微微一笑,拍了拍口袋說道:
“怎么著,盤盤道(流氓聊天)吧,咱是就這聊啊,還是換個地方。”
獨眼麥克聽不懂什么叫盤道。
但他也能理解,眼前之人也是神眷,神眷口中的很多詞匯來源于古書,古書上的詞匯本就不是說給世人聽的,那是和遠古神祇溝通的詞匯。
對方的意思…是想和自己談談,獨眼麥克猜測道。
正好,他剛才還看到了劉永祿身上的古遺物,那東西自己家族曾經也有一個,只不過一百年前被人拿到艾克賽爾鎮去了。
這難道是某個神諭?讓這人又送了一個古遺物償還給族人?
想到這里獨眼麥克冷笑著用他那獨特的聲音回道:
“和我們進村說吧…尊貴的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