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弘歷如今還是在乎雍正的。
所以,弘歷先看了看雍正的精神狀態,見他此時精神還算飽滿,還對著自己冷笑。
弘歷這才放心地繼續懟雍正:“兒臣是有鼓勵五弟關注造辦之事,但那是因為,五弟確實更喜歡這方面,正所謂善者因之,其次利導之!”
“所以,兒臣有意把他這方面的興趣,往利國利民上面引,讓他因此更愿意讀書,而非是讓他頹廢!”
“再說,無論兒臣怎么做,其實選擇權都在五弟自己手里。”
“阿瑪就算要強行怪兒臣,也是無助于改變五弟的。”
“另外,拋開這些事實不談,真要說驕縱五弟,阿瑪您自己對五弟就沒有半點驕縱嗎?”
弘歷還質問起來雍正來。
意思是,雍正作為君父,完全可以提前阻止弘晝沉迷造辦之事。
雍正聽弘歷這么說后,紅了臉,接著顫聲道:“你給朕滾!”
“嗻!兒臣這就滾!”
弘歷回了一句,就站起了身。
呵呵,他可不慣著雍正。
誰讓雍正吃硬不吃軟呢。
不過,在這時,雍正還真的因此怔了片刻,隨后也冷靜了下來:“好個諍子,大清將來交到你手里,只會依舊興盛!”
“回來吧。”
于是。
雍正就又對還沒轉身走的弘歷說了這么一句。
弘歷偷偷抿嘴一笑,隨后便轉身,且這才面向雍正躬身勸道:“阿瑪請息怒!”
“要不是因為你做的事,從來不瞞著朕,朕才不會信你!”
雍正則哼了一聲說著自己不跟弘歷計較的理由。
弘歷道:“兒臣要是敢瞞著您,也不敢這么冒死進言的!”
雍正聽后咧嘴一笑,隨后又嘆息一聲:“罷了!你們兄弟齊心,的確是好事,朕不該發那么大的火,也該高興才是,高興你時時刻刻知道仁待你的弟兄們。”
“朕也不去想那么多了,你也好好當你的太子。”
“但越是如此,朕越得讓策棱、岳鐘琪這些功勛卓著的,在接下來被貶乃至下獄問罪,原因你應該明白。”
雍正再次說了起來。
弘歷拱手作揖道:“兒臣明白!阿瑪這都是為了兒臣,犧牲自己的英名。”
“朕也不單單是為了你,也是為了社稷的安穩。”
“再有,你既然需要養望,那朕就成全你,給你五十萬兩內帑,由你去撫慰這次大戰后陣亡和受傷的八旗旗戶,讓更多人感激你這位太子!”
雍正說著就揮了揮手:“給你額涅、額娘請安去吧。”
弘歷聽后內心喜不自勝。
在雍正朝,果然還是當諍子合適啊!
直接給五十萬兩去撫慰八旗傷亡旗戶。
這可是康熙朝只有老十四享受過的待遇。
現在,他這個太子去這樣做,那將來雍正想廢自己就更難了。
當然!
雍正其實也沒辦法廢了自己。
除非雍正真能再多活個一二十年,活到福惠長大,還有新出生的兩個皇子長大。
畢竟,另一個成年皇子弘晝這個號,已經明顯有自己把自己整廢的趨勢。
“嗻!”
弘歷滿心歡喜地應了一聲,且在叩謝后道:
“兒臣告退!”
“阿瑪請別太操勞,以保養圣體為重。”
弘歷還為此關切地囑咐起雍正來。
“嗯!”
雍正微微一怔,而在點頭應后,就批閱起奏折來。
但沒批閱多久,雍正還是因為弘晝這事感到忿忿不已。
無論怎么講,他雍正到底也是控制欲很強的帝王。
但弘晝沒有按照他的預期做事。
這自然也算是挑戰了他這個帝王的逆鱗。
“主子,您怎么了。”
蘇培盛見雍正發呆,也就斗膽來問了一句。
雍正則在這時喟嘆一聲說:“朕兩兒子啊,真是一個比一個邪性!”
“但偏偏,他們就像朕現在僅有的兩個大花瓶,砸碎哪一個都不行啊!”
“但上天既然如此安排,是否也正是有意讓朕把心思都用在利國利民上面?”
雍正接著自己又問起了自己。
蘇培盛自然都不敢應答,只是默默的聽著。
但雍正也因此想起了弘時,而說道:“傳旨,讓齊妃今晚來園子見朕!”
“嗻!”
“慢點!”
“慢點!”
弘歷來到永壽宮時,就見皇后氣喘吁吁地追著永璉。
永璉則在跑到弘歷面前后停了下來,把兩只小手交叉在一起:“阿瑪!”
皇后這時也跑過來,停在了弘歷面前。
弘歷忍住抱起永璉的沖動向皇后扎起千來:“給額涅請大安。”
皇后牽起永璉的手,笑著說:“免了。”
接著,兩鬢有些泛白的皇后就說道:“我本來是要帶他在正殿等著你來的,可他因為看見一只鳥停在了院中,就追了出來,底下的宮人只得和我一起去追他,倒是不曾想與你撞見了。”
“他淘氣,讓額涅累著了。”
弘歷笑著回道。
“累不著,只是希望他自己別感到委屈就好。”
“小小年紀就只得陪著我這個老家伙在這宮里待著,外人只當這是他的殊榮,可誰又知道從小待在父母身邊的好。”
皇后擺了擺手,就牽著永璉進了正殿。
弘歷跟進來后,與皇后寒暄了幾句,就去了熹貴妃那里,與熹貴妃、福惠聊了一會兒,才回了自己的園子。
雖然,雍正表示要撥五十萬兩內帑給弘歷去撫慰八旗傷亡旗戶,但等雍正下旨,內務府出銀這些事完成,都還有一段時間。
弘歷也就還是先把心思放在編寫普通字典與推廣新注音法的事情上面。
這段時間,弘歷先請旨讓松壽與劉統勛擔任了詹事府的詹事,以輔佐和指導自己。
松壽是雍正元年恩科的滿洲進士。
劉統勛是雍正二年的漢人進士。
按例,詹事官需有滿、漢各一人。
而弘歷也就請旨讓松壽、劉統勛做了自己的詹事。
他選擇劉統勛,自然是劉統勛表現出的思想,他非常認同。
至于松壽,則是因為滿人中的進士的確不多,他也就先按資歷與操守選了一個。
弘歷已經給這兩人講述了自己要利用詹事府編寫普通字典和推廣新注音法的目的。
劉統勛對此沒有表達反對意見。
不過,這在弘歷的預料之中。
畢竟,劉統勛在思想上是主張禮下庶人的士大夫。
松壽對此也沒有表達反對意見,倒是讓弘歷頗為驚喜。
因為這讓他猜測覺得,松壽可能非保守自私者。
由于兩人沒有表達反對意見,弘歷便讓他們舉薦忠直有操守的官員充任少詹事等官。
劉統勛和松壽得任詹事這事很快也就被朝野所知。
王公大臣們自然也猜到,兩人接下來在少詹事等東宮屬官的任命中會很有話語權。
所以,許多王公大臣都紛紛下帖請他們見面,以達到引薦私人的目的。
畢竟,能成為東宮屬官,仕途肯定會更好。
沒誰不希望自己的門生走上更好的仕途,而有助于自己勢力的提升。
眼下,因為犯顏諫君而在士林中名聲大噪的孫嘉淦也沒能免俗。
想把自己的弟弟孫揚淦運作為東宮屬官的他,就在接下來見了劉統勛,向劉統勛委婉提起了此事。
劉統勛對此則直言道:“要薦立公(孫揚淦的字)為東宮屬官自是可以,但殿下欲振興文教,他若不支持,做了這東宮屬官,反而不利于他。”
孫嘉淦聽后笑了笑:“殿下要怎么振興文教。”
劉統勛便將弘歷要編寫普通字典和推廣新注音法的打算告知給了孫嘉淦。
因這項改革本就要對外公布,以探問輿論風議,弘歷也就準允他們對外公布此事。
孫嘉淦把眉頭擰了起來,露出了認真思考的樣子。
“臣請太子殿下停編普通字典與推廣新注音法之事!”
孫嘉淦因此竟在次日來到朗潤園外,在弘歷出園時,攔住了弘歷的駕,向弘歷慷慨陳詞起來。
弘歷想著孫嘉淦自敢諫雍正后,于官僚士大夫中名望甚重,于天下士林頗有號召力,便只得引他到外書房說話,且問道“為何要停?”
弘歷知道,自己這種促進識字率提高的改革,肯定會引起士紳階層出身的官員反對,也就沒有露出意外之色。
“編普通字典,實在鼓勵儒童在讀書上投機取巧,只為能夠識字讀文而識字,這會讓天下出現很多半知半解的人,這些人會更容易被蠱惑,進而大壞士風民風,使得朝廷更加難以管束的!”
“而推廣新注音法,一旦形成政策,要推行下去,就會擾民!地方官吏勢必為媚上,強抓庶人學習此法,且借機敲詐勒索!”
孫嘉淦非常認真地回答后,就下跪叩首道:“請太子殿下三思!”
弘歷聽后點頭未語。
盡管,他覺得孫嘉淦可能是因為有私心才反對,但對方說的也的確有道理。
孫嘉淦見弘歷半晌未語,對著地磚的臉因為越發堅毅。
他雖然素來直言敢諫,但在也不是完全大公無私的人。
畢竟,孫嘉淦身為國子監祭酒,卻舉薦自己弟弟任國子監監丞的行為,就很不為士論所容,而在歷史上也因為包庇下屬被乾隆懲處過。
他與劉統勛不同。
劉統勛追求的是實利。
所以,他愿意禮下庶人,是覺得明亡清興的教訓已經證明,愚民固然茍全一時安穩,但讓百姓一直不知道明白禮治秩序,就會在天災人禍降臨時,再出一個李自成或張獻忠。
而孫嘉淦追求的是名。
孫嘉淦很清楚,編寫普通字典與推廣新的注音法,明顯是在提高百姓識字率,增加士紳壟斷文字與基層信息傳播的難度,不利于自己士大夫充當皇帝與庶民之間的媒介。
他在這種不利于士權的事上,是必須要反對的。
不然,他積攢的盛名就會蕩然無存。
他任人唯親之舉也會被進一步放大,使得他接下來更加不好任人唯親,進而擴大自己的黨羽勢力。
所以,弘歷才會覺得孫嘉淦可能有私心。
何況,他來自后世,而不是這個時代只以儒家教育為主的皇子。
因而,他素來會不憚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這些士大夫,根據后世學過的思維,從立場去揣測,從人性去揣測。
但弘歷沒有當場伸張什么,只淡淡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我會再考慮考慮的。”
不過,孫嘉淦這么一說,讓弘歷的確有些氣餒。
因為,孫嘉淦這種在官僚士大夫中有號召力的清流名臣都不支持,那注音符號的推廣就會成功不了。
畢竟,基層教育已變成以士紳把持的私學為主,雍正提倡的振興社學也成效甚微。
這與振興社學意味著要強制庶民家的孩子讀書有關。
畢竟,庶民家的孩子沒幾個承擔起社學的花銷。
一旦強制,就會造成胥吏借機勒索敲詐百姓交錢免學。
所以,雍正也只是提倡不敢強制。
如此一來,即便地方官員響應雍正的號召,開辦了社學,那去讀社學的要么依舊是大戶子弟,要么是騙取公帑的虛假工程。
前者自然已與私學沒有區別,自然依舊可以用原來的方式教。
后者反而只造福了貪官污吏。
但弘歷也沒有完全氣餒。
官僚士大夫們素來不是一條心。
孫嘉淦即便有號召力,可也不是所有士大夫都會聽他的號召。
弘歷依舊可以先找一批愿意這樣做的文官,進行局部試點與推廣。
只是,孫嘉淦所闡述的理由,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所以,弘歷沒有直接表態,只是說會考慮。
“起身退下吧。”
弘歷為此繼續言道。
“謝太子殿下!”
孫嘉淦起了身,一臉沉靜地瞥了弘歷一眼,心想這太子殿下果然非剛愎之輩,是愿意納諫的開明儲君!
如此想后,孫嘉淦就露出了一臉奮意,且在回家后,就對孫揚淦笑著說:“你進東宮的事,應該無虞了!”
“是嗎?”
孫揚淦面容上頓起喜色。
而孫嘉淦則點了點頭,信心十足地摸了摸下頜說:“太子爺能重視為兄我的意見,自然就能重視為兄本人,那也就能重視你!”
“那兄長,太子爺愿意停編普通字典和推廣新注音法了嗎?”
孫揚淦也好奇地問起孫嘉淦今日去見弘歷而真正要去做的事來。
孫嘉淦則嘴角微微一揚,冷笑說:“你兄長不想讓人辦成的事,就沒有辦成過的!”
“只要想辦該事的人是個明白人。”
“畢竟,為兄從來都是用站得住腳的理由來反對,而非是恐嚇與誆騙。”
“到底是兄長!”
“攔駕諫對儲君,這無疑又是一段士林佳話!”
孫揚淦難掩笑意地對孫嘉淦說道。
弘歷在讓孫嘉淦推下去后,就看向曹霑,嘆道:“看到了吧,教化庶民非易事啊!”
“可主子是太子爺,太子爺想做的事,除了萬歲爺,別人怎么能阻止得了?”
曹霑非常不解地問道。
弘歷微微一笑:“除了萬歲爺,別人是阻止不了,但不代表就不能暗中使壞!”
“何況,他孫嘉淦所反映的可能出現的問題也的確是事實。”
曹霑聽后不由得問道:“那主子這件事真的成不了嗎?”
“太子成不了的事,不代表天子成不了!”
弘歷說著就出了園子,往圓明園走了來。
在他看來,也該給雍正這個老爹一次展現自己價值的機會了。
于是,弘歷就在見到雍正后,把這事告知給了雍正。
為此,弘歷還刻意擰著眉頭:“兒臣已不知該怎么辦,還請阿瑪賜教!”
雍正微微揚眉,笑了笑,心想自己這位厲害的兒子也有不知所措的時候了。
“這沒什么,哪件新政推行,不會有各種正當的反對理由?”
“但,只要是你阿瑪我想做的事,那就沒有成不了的!”
雍正很自信地說著就吩咐道:“傳孫嘉淦進宮陛見!”
如此吩咐后,雍正就道:“你且看著吧,朕如何你想辦的事還是能辦到。”
當孫嘉淦興奮不已地來見到雍正時,就看見弘歷也在這里。
這讓孫嘉淦頓時就猜到,是弘歷把他諫阻弘歷的事告知給了雍正。
孫嘉淦因而更加興奮,知道這會讓他還能在天子面前,展現出自己的真知灼見。
但雍正卻沒有問這事,而是開口問道:“國子監的教習是不是已將期滿?”
孫嘉淦在雍正這么說后,越發的興奮起來。
陛下問這話,明顯就是要給國子監的教習升官重用。
而他是國子監祭酒,國子監教習早就被他換成了都是他的門生故舊擔任。
所以,雍正要升遷重用國子監教習,就是在升遷重用他的人!
這讓孫嘉淦越發覺得可能是自己諫阻太子的話,不但感動了太子,也感動了雍正,讓雍正也決心提前培養自己的人。
這是要把自己往執政的方向培養啊!
孫嘉淦為此仿佛已經看到軍機處在向他招手。
為此。
孫嘉淦立刻回道:“回陛下,是考成之期將滿?”
“都有哪些可用?”
雍正問道。
孫嘉淦不假思索道:“回陛下,宋鎬等皆可用!”
“是嗎?”
雍正頓時擰起眉頭來。
但他在看見弘歷好奇瞅向自己,且帶著一臉思索的樣子時,他又不由得抿嘴一笑:
“那你去帶他們來請訓,朕要一一考究,看看是否可用!”
孫嘉淦頓時一怔。
弘歷也在一旁暗笑,嘿嘿,這孫嘉淦明顯是利益熏心,上了雍正這狡猾老皇帝的當了!
這些國子監教習能否全部可用,孫嘉淦是自然最清楚的。
真要是皇帝親自考察,那必能查出有濫竽充數的人來。
那孫嘉淦就成了欺君之臣了!
孫嘉淦這里也頓時面色蒼白的很,且一時急切之下,只得硬著頭皮改口說:“方從仁不可用?”
“你剛才說,皆可用,現在又說,方從仁不可用。”
“御前奏事,豈能如此兒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