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夢魘

　　紫堇沒有回答問題，而是一聲帶著復雜情緒的輕嘆逸出，“為什么…你會發現我在說謊？”

　　“一個面對開拓新紀元的機會而真正感到興奮的人，”蘇冥指出漏洞，“是不會像你早餐時那樣食不下咽、了無生氣的。你想騙過我，至少…細節上要做得更周到些。”

　　紫堇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陡然拔高，“你來之前，我已經吃掉一份了！”

　　“呃…”蘇冥頓時有些訕訕，不自在地咳嗽了幾聲，“好吧，那個…只能算是讓我產生懷疑的一個小契機。”他調整了一下坐姿，認真地看著她，“紫堇，你實際上…遠比你所表現出來的樣子要理智和克制得多。我清楚你擁有為探索真理獻身的覺悟，但是，當事情牽涉到兩個世界的命脈時，你一定會采取更加循序漸進、無比審慎的方式！”

　　紫堇的臉上露出了少有的、不加掩飾的詫異，“我果然…很不擅長偽裝。先是凱莎琳能輕易看穿我，現在…又多了一個你。”

　　“…也許，僅僅是因為我們共事的時間足夠長？”蘇冥放緩了語氣，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沒能完全察覺的柔和，“你對我…也沒有特別設防啊。”

　　紫堇像是終于放棄了某種抵抗，肩膀微微垮下：“好吧，我知道了。我們兩人，都是不會去主動搭建那座位面之橋的，對嗎？”

　　“是這樣。”

　　“所以，我試圖表現得狂熱、極端一些，”紫堇解釋道，聲音恢復了平靜，“是為了…制造與你之間的理念沖突。”

　　“然后呢？”蘇冥追問。

　　女孩停頓了許久，指尖無意識地絞著睡裙的邊緣，仿佛在進行最后的掙扎。終于，她抬起頭，直視蘇冥的眼睛，坦然地承認：“然后擴大沖突，引起爭吵，之后…借機離隊。”

　　“你——！”蘇冥一愣，一股憤怒還是失望的情緒立刻涌上心頭。

　　“解釋！”他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強硬。

　　“有一個‘存在’在干涉我。”紫堇的目光望向虛空，“祂讓我不惜一切代價，去完成一件事。”

　　“誰？！”蘇冥瞬間警覺起來，身體微微前傾——什么樣的存在，能讓紫堇如此反常，甚至不惜謀劃離開？

　　紫堇示意他稍安勿躁。隨即，她抬起雙手，柔和的白光在她掌心凝聚、拉長，最終具現化為那柄散發著威嚴氣息的神眷權杖，懸浮在兩人之間的空氣中。

　　紫堇抬起手指，“是祂。”

　　泰亞位面的神靈，并不存在實體，更多的是一種精神認知和意象化的概念。

　　但位面意志是存在的，神眷權杖，就是它的代表。

　　“在你昨天進入虛幻，直面那條蛇…那個恐怖存在冰冷視線的瞬間。”紫堇講述道，“我就清晰地感受到了祂傳來的、帶著強烈緊迫感的要求。”

　　蘇冥愕然，“位面意志——這是為什么？”

　　“掌控這柄權杖這么久，我也有所研究。”紫堇凝視著權杖，眼中流淌著復雜的思緒，“所謂的位面意志，祂并非擁有明確的自我意識或人格。祂更像是一種純粹的、保護自身存續與穩定的，龐大本能集合體。”

　　這個解釋，確實能串聯起他們遇到的許多事件——無論是權杖對紫堇阻止瘟疫的認可，還是在戰斗中不濫傷生靈的行為。

　　“那么，劫蕩之鐘真理教，是做了破壞位面穩定的事情，所以才成為祂厭惡和針對的存在？”蘇冥立刻聯想到。

　　“大致如此。”紫堇點頭確認，“但是，在經歷了昨天遺跡中那一幕之后，祂的反應，就變得異常強烈。甚至——”她的目光凝重，“克洛伊，也被祂‘纏繞’了進來。”

　　蘇冥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位面意志，祂在讓我們——”他斟酌著措辭，“或者說，期望我們去做什么？”

　　“在神眷武器掌握在我母親阿蒂亞手中時，斯黛西在她的指導下，曾接觸過祂。”紫堇講述著昨晚蘇冥昏迷期間的事情，“我們三人進行了解析，認為位面意志，或者說神眷權杖所代表的傾向…就是在強烈地渴望建立位面通道！”

　　這也是紫堇，會與蘇冥去討論位面通道話題的原因。

　　“這不對啊！”蘇冥愕然，“伊甸位面那么恐怖，泰亞位面意志還——”

　　他無法理解，這種自尋死路般的要求。

　　紫堇搖了搖頭，“是與地球。”

　　蘇冥目光復雜地落在躺在自己床尾的少女身上，“自我保護的本能，促使祂…主動尋求與地球的連接？”他艱難地復述著這個匪夷所思的結論，再次確認自己沒聽錯。

　　“所以，祂是覺得地球好欺負么？”

　　“我當時的第一反應，就是懷疑自己受到了某種強大的心靈干涉，產生了幻覺。”紫堇再次示意了一下身上那套流轉著微光的魔法飾品——「靈垣晶壘」，“所以才立刻戴上了這個。”她繼續解釋，“昨晚進行的精神融合…其實真正的目的，是利用精神域深度鏈接，來探查我是否存在被施加的異常。”

　　蘇冥是白骨印記的所有者。如果真有一個未知存在試圖干涉紫堇，其力量一定需要通過蘇冥這個樞紐，或者至少會在蘇冥的精神域留下痕跡。

　　所以紫堇當時深夜闖入，其他事情只是借口。從一開始，她的目的就并非談話本身，而是進行一場精神體檢。

　　“你…完全沒有找到任何異常點？”

　　“對。”紫堇的聲音帶著一絲困惑，“沒有任何異常。幻術、精神控制、深層的暗示…什么都沒有。”

　　蘇冥摩挲著下巴，陷入沉思，“那就是，這是真的來自位面意志的，本能渴求？”

　　“恩，目前看來，就是這樣。”

　　憎惡劫蕩之鐘，面對伊甸位面的銜尾蛇應激，卻想著與地球位面相連。這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

　　蘇冥掏出一張紙，重新梳理著現實數據：

　　人口基數：泰亞位面人類總數不足七億，其余種族累計不到兩億。地球，則十倍于這個數字。

　　經濟產能：地球的工業體系領先異界兩三個數量級，其戰爭機器一旦開動，爆發力將是毀滅性的。

　　教育水平：異界超過80的生靈是文盲。地球擁有龐大且普及的教育體系，人才儲備源源不斷。

　　力量投射：科技側武器在泰亞位面暢通無阻，地球一方可肆無忌憚地攻入異界。反之，異界的魔法力量進入地球的低魔環境，將面臨魔力枯竭的致命瓶頸。

　　蘇冥絞盡腦汁，也實在想不出在這種極端傾斜的“天平”上，地球有任何輸掉的可能。

　　“我也完全無法理解。”學者小姐同樣困惑地聳了聳肩，“魔法的力量，一樣會被物理規則壓倒。”

　　“你身上的飾品…可以給我仔細看看嗎？”蘇冥放下紙張，突然伸出手道。

　　紫堇依言褪下了手腕上的青晶手環，放在他掌心。蘇冥卻并未收回手，而是繼續平攤著。

　　女孩眼中閃過一絲不解，但還是繼續將另一只手環、項鏈以及一對小巧的耳墜一一取下，放在他手中。

　　蘇冥捧起那幾件飾品，指尖能隱約感受到其上殘留的、屬于紫堇的體溫。飾品造型簡約流暢，鑲嵌物不多，但每一寸表面都精雕細琢著繁復玄奧的符文。剔透的基底材質在光線下折射出內斂而深邃的光華，分外美麗。

　　“確實是極其強大的心靈防護道具。”蘇冥端詳一番后，評價道。

　　“我怎么不知道，你對煉金術造詣也這么深厚了！”紫堇略帶詫異地瞥了他一眼。

　　“受紐曼的影響，稍微懂了一點點唄。”蘇冥很牽強地解釋道，“對了，如果你不去理會位面意志的要求。”他問出另外一個問題，“對你和克洛伊，會有什么負面反噬嗎？”

　　“其實，我們并不太清楚。”紫堇嘆了口氣，“從未有人經歷過這種事。”

　　“所以無法確定。”蘇冥道，“但這就像房客違逆房東的意志，肯定不會有好事發生的，對吧？”

　　“恩，甚至可能，是非常惡劣的事情。”紫堇道，“完全無法預料，后果是什么層級。”

　　“總之。”她深吸一口氣，從床上站起身，“我擔心的就是，祂會像突然‘纏上’克洛伊一樣，也纏上你。”

　　“那你現在的打算是？”蘇冥問道。

　　“告別唄。”紫堇的回答干脆利落，“本來想找理念不合的借口，但既然你都已經知道了——”

　　蘇冥此刻反倒生不起氣來了，當他聽到“位面凝視”的那一刻，便一步步推斷出紫堇的目的了。

　　這種“不拖累同伴，獨自承擔風險”的橋段，竟會在他和紫堇之間上演？

　　蘇冥絕不允許！

　　所以剛才他煞有介事地在紙上羅列地球與泰亞的實力對比，其實是在掩飾——他真正在做的，是大腦在瘋狂運轉，搜尋著能打消紫堇念頭的破局之策。

　　他深知紫堇的固執，尤其在這種她認定是正確，且應該獨自承擔的事情上，她絕對會執著到頑固的地步。

　　但所幸，剛剛這段時間內，一個方案已在蘇冥腦中成型。

　　給你看樣東西。他展開了心靈同步。

　　就在意念連接建立的剎那，一陣近乎透明黯淡的波紋自他掌心悄然蕩開。

　　夢魘術！

　　這道法術的作用，是誘導目標，陷入自身內心恐懼懼編織出的幻境中。

　　怎么？紫堇立刻捕捉到了那絲微不可察的法力漣漪。

　　但蘇冥的動作更快一步！他抬手虛握，一團凋零法球瞬間凝聚成形，精準無比地射向墻角——一只老鼠連慘叫都未及發出，便在黑光中血肉消融，只余下一具細小的白骨。

　　抱歉，紫堇。蘇冥沒給她留下任何思考余地，我跟你，已經是綁在同一條繩上的螞蚱了！

　　等等，你是指——紫堇驚疑道。

　　下一刻，她駭然“感知”到——在蘇冥浩瀚精神世界的“邊緣”，一股縹緲卻帶著無形壓力的存在感，如同跗骨之蛆般，已然纏繞上了他！

　　那感覺，與她自身所承受的“位面凝視”，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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