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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2章 殿試

  在不久前,裴德谷離開樞密院親自去禁中送文書之后。

  田況在值房內又刻意等了好一陣子,確定沒人再注意他這里,方才喚來此前陪同他一起去澄明齋的那位心腹。

  田況低聲吩咐道:“你速去宋庠府上一趟,將賈巖被拘以及樞密院行文之事告知,就說此事牽涉陸北顧,讓他早做計較。”

  心腹領命,匆匆而出。

  這時候,宋庠正在書房教導陸北顧對明天殿試做最后的準備,忽聞有人求見,便命人引入,在偏廳談話。

  那田況的心腹將事情原委細細說了一遍,宋庠聽罷,面色凝重。

  “你先回去吧,替老夫向田相公道謝。”

  在這種關鍵時刻,田況愿意派人給他通風報信,哪怕是刻意延遲了一會兒以避人耳目,但其實也是擔著很大風險的,這份人情,宋庠得認。

  而田況的那句“早做計較”,其實是有兩層含義的。

  第一層,自然是趕緊想辦法,看看能不能救陸北顧。

  第二層,則是若是沒辦法了,那就痛快點切割,別引火燒身。

  宋庠當然聽明白了,但他并沒有選擇放棄陸北顧。

  隨后,宋庠回到了書房,向陸北顧把事情簡略說了下。

  “你姐夫賈巖被拘,樞密院必須要行文到禁中請開封府拿你,開始幸得田相公暫壓,程相公卻又簽押,如今文書已送入了禁中.你這是得罪了什么人?要這么把你往絕路上整?”

  陸北顧心頭一震,脫口道:“這定是裴德谷與賈昌朝陷害我!”

  宋庠微微頷首,示意他稍安勿躁:“你且說說,如何肯定是他們所為?”

  陸北顧便將那日在舊宅夾墻中發現父親手稿之事道出,說了裴氏與賈昌朝在虹橋塌陷案中的勾當。

  說實話,陸北顧對敵人可能的陷害,是有心理準備的。

  只是他尚未入仕,手中沒有任何權力,即便清楚,也實在是難以反擊。

  而敵人也清楚他的前程足夠光明,故而這次也下了狠手,定要把他扼殺在入仕之前。

  宋庠靜靜聽完,枯瘦的手指在案幾上輕輕一叩:“果然如此,賈昌朝這些手段,都是跟他老師呂夷簡學的,當年呂夷簡就用過類似的陰招。”

  宋庠將當年呂夷簡如何借范仲淹與西夏通信之事構陷自己,自己如何中計被貶揚州的往事簡單道來。

  “呂夷簡素來不喜范仲淹,有一日,政事堂中,他故意在我面前自言自語,說什么‘哪有守邊重臣和叛敵通信的’,又說‘奏本這么寫,誰又知道他到底對李元昊說了些什么’。我那時候年輕氣盛,第二日便上朝參了范仲淹一本。”

  宋庠苦笑一聲:“誰知官家本就不太信,呂夷簡卻站出來說‘私自寫信不應該,可若說范仲淹對官家有二心,那是萬萬不對的’.這么一來,我倒成了嫉賢妒能的小人,不久后便出知揚州。”

  陸北顧聽得也是心頭沉重,所有人都知道朝中傾軋險惡,但其中險惡程度,都得經歷一遭才能明白,哪怕如宋庠這般人杰也不例外。

  宋庠收回思緒,看向他道:“你姐夫這事,看似小事,卻能得到樞密院如此重視,全因我朝特殊情形自五代以來,禁軍生亂屢見不鮮,故而但凡涉及禁軍基層軍官作亂,無論虛實,都必須由樞密院行文,即刻上達天聽。”

  他頓了頓,給陸北顧分析現狀:“如今韓琦外出,賈昌朝避嫌,剩下的兩個樞密副使不管立場如何,這種事情都是不敢壓的畢竟只要文書送到禁中,出了任何事情,都與他們無關。但若是樞密院不上報,那就全是他們的責任,一著不慎,便是鬧到丟官棄職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這話是很有道理的,人都是優先保證自身安全的,廟堂又不是江湖,誰會為了交情把自己搭進去?都是千年老狐貍,做不出熱血小青年干的事情。

  再怎么交情好,肯定也不能以自己背責任為代價去幫人壓事,除非像梅摯那種,能確定背了這個責任之后,未來會獲得更大的好處。

  而且田況跟宋庠的交情,說實話,現在也很難講真的有多鐵。

  畢竟官場上人情單薄得很.有句話叫“人走茶涼”,你不在關鍵位置,手里沒有權力,多好的交情,人家也看淺你幾分。

  所以如今更靠近富弼派系的田況,對賦閑在家的宋庠能做到這一步,真的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那學生該如何是好?”

  陸北顧也從來都沒遇到過這種事情,即便他逢事有靜氣,也難免有些緊張。

  宋庠擺擺手,神色反而平靜下來:“不必慌張,現在慌張也無用。我且問你,你估算一下,算上田相公為了避人耳目而耽擱的時間,那文書送入禁中多久了?”

  “約莫半個時辰。”

  宋庠捻須沉吟:“若官家即刻批捕,過不了多久開封府的差役就要上門了,再等半個時辰宮門便會落鎖.半個時辰內如果有動靜,老夫會想辦法讓你在明早前從開封府里出來;如果沒動靜,說明文書要么尚未呈到御前,要么官家看了,卻未立即準奏。而明日便是殿試,只要今晚無人來拿你,明日一早你便可正常參考。”

  陸北顧稍感安心,但仍看起來有些憂慮。

  宋庠知道他緊張,拍了拍他的肩頭:“官家對你那篇《英雄論》挫敗夏使之事很是贊譽,不見得會立即信這等牽強指控。況且如今宮中有福康公主掌管宮闈,她若知曉此事,或許”

  宋庠話未說盡,但眼神中透出幾分深意。

  陸北顧想起今日在澄明齋與福康公主的那番際遇,心中微微一動。

  “學生明白了。”

  他深吸一口氣,神情恢復平靜:“接下來如何行事,一切但憑先生指點。”

  “很好,這才是我宋公序的學生。“

  宋庠滿意地點點頭:“今晚你便留宿在府中,哪里都不要去,免得回國子監的路上節外生枝,這點不得不防把心放肚子里,還是那句話,若真有人來拿,老夫自有辦法。”

  直至夕陽西下,始終無人來抓捕陸北顧。

  宋庠給他安排了房間休息,陸北顧卻翻來覆去有些睡不著這對于他來說,實在是一個難忘的夜晚。

  暮色漸合,宋府內外一片寧靜,唯有更夫打更的梆子聲遠遠傳來。

  “讓我越過這道龍門,裴德谷、賈昌朝,你們一個都跑不了!”

  帶著這個強烈的念頭,終于熬不住的陸北顧昏沉地睡了過去。

  沒睡多久,他就被宋府的仆人叫醒了。

  并不是有人來逮捕他,而是該去參加殿試了。

  三月初五,天色未明。

  馬車碾過青石板路,在黎明前的黑暗中駛向禁中。

  宋庠把他保護的很好。

  本來今天沒有朝會,宋庠根本就不需要去中書省的,但為了陸北顧能夠萬無一失地去參加殿試,宋庠親自陪著他去禁中。

  “不必憂心。”宋庠閉目養神,“昨夜無人來拿,便是最好的消息,今天你好好發揮便是,不用去想之前的事情。”

  “是。”

  宋庠又交代了幾句,馬車便在宣德門外停下時。

  天際剛泛起魚肚白,便見宮門前已是人頭攢動,三百余名新科貢士齊聚于此,各色襕衫在晨霧中連成一片。

  顯然,大家都是爭先恐后地早點到,生怕到的晚了,而比規定時間還提前到達了一陣子的陸北顧,反而算是來的比較晚的了。

  “看,陸省元來了!”

  不知誰低呼一聲,無數道目光霎時聚焦在從宋庠馬車上下來的陸北顧身上。

  有艷羨,有探究,更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蘇軾擠過來一把拉住他:“你可算來了!方才還在說,若省元缺席,這殿試豈不失色?”

  他聲音洪亮,引得周遭幾位士子紛紛側目。

  雖然是隨口一說吧,但其實挺烏鴉嘴的.

  而曾鞏在一旁微微頷首,目光卻敏銳地察覺到了陸北顧略顯蒼白的臉色:“昨夜不曾安睡?”

  昨天的事情,陸北顧當然不能說,他只能說自己有些緊張。

  又等了好一會兒,宮門方才緩緩開啟,而前頭禮官的唱喏聲也隨之穿透晨霧:“諸貢士整冠肅容——”

  眾人頓時肅靜,按省試名次排成數列。

  陸北顧作為省元自然站在最前,他甚至能清晰看見宮門內延伸出的御道。

  他深吸一口氣,整了整特意穿上的那件半舊青衫.既然歐陽修告訴他不能穿新衣,舊衣總不會出錯。

  “宣嘉祐二年貢士入覲——”

  唱喏聲再起,眾人魚貫而入。

  穿過重重宮門,崇政殿內早已設好試案。

  三百余張木案排列整齊,每張案上都備著文房四寶,全都是品質極佳的貢品。

  隨后,他們開始等待。

  倒也稱不上“皇權的下馬威”,大宋對讀書人不錯,沒讓他們在宣德門外面吹冷風,只是在殿里坐等殿試開始時間的到來而已。

  至于為什么要提前這么久讓參加殿試的貢士們在這里干等著,那自然是因為之前出過岔子唄只能說,每一條看起來很奇怪的規矩,都是有道理的。

  此刻,禁中深處。

  官家趙禎立于殿內,由幾位宮人小心翼翼地服侍著更換殿試所需的正式冠服。

  他伸展雙臂,任由兩名宮女將服袍披上身,絲滑的錦緞掠過里衣,而還有兩名宮女跪在一旁,正仔細地為他系緊腰間玉帶上的金扣。

  “昨天朕歇息的時候,武繼隆來過?”趙禎看似不經意地問道。

  旁邊的鄧宣言心里一跳。

  官家在禁中是有自己的眼線的,在清醒狀態下,自然不可能被人蒙蔽。

  畢竟,昨天的事情是有好些宮人看到了的,而這里面,不知道誰就會向官家通報此事。

  而且官家這話說的明顯是知道了事情經過,他怎么可能敢否認呢?

  鄧宣言趕緊回答道:“是,他來過。”

  “嗯。”

  趙禎不可置否,并沒有對昨天武繼隆呈送樞密院文書的事情評價什么,反而說道:“現在朕想想,還覺得前幾日黨項刺客那事危險,你說說,徽柔那孩子怎么就這么膽大了?竟真尋了個由頭出宮去了。”

  鄧宣言連忙上前半步,輕聲細語地回話:“公主殿下也是聽聞那‘眼鏡’新奇,心生好奇,才”

  趙禎從鼻子里輕輕哼出一聲,似是輕笑,又似是無奈。

  “好奇?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那般性子,幾時對這些匠作奇巧之物如此上心了?”

  他頓了頓,語氣忽然帶上了幾分戲謔:“女大不中留嘍。”

  殿內侍奉的宮人們聞言,皆低眉斂目,不敢發出絲毫聲響,連呼吸都放輕了。

  趙禎等了片刻,不見回應,也不再言,自顧自地笑了笑。

  他抬手,讓內侍將沉甸甸的鏤金發冠為他戴正,調整好角度。

  恰此時,殿外傳來細微的環佩輕響,伴隨著清淺的腳步聲。

  穿著宮裝的福康公主趙徽柔正出現在殿門處,她快步走進殿內,來到官家身旁。

  趙禎垂眸看了女兒一眼,見她今日明顯特意裝扮過,珠翠生輝,衣裙華美,眉眼間卻藏著一絲緊張,心中更是了然。

  他不再多言,只伸出手,輕輕拍掉了女兒攙扶過來的手。

  “朕還沒那么老呢。”

  聽著父皇話里有話,趙徽柔也是半點都不敢辯解,直接搖著他的胳膊哄著來,聲音比平日更軟糯幾分:“父皇當然不老,圣心明鑒,天下的事情沒有能瞞過父皇的。”

  見女兒懂他的意思,趙禎僅有的那點不滿意也就煙消云散了.他不是不清楚誰是忠臣誰是奸臣,只不過對于皇帝來講,這都不重要,下面的人適當傾軋,才能讓皇帝穩坐“仲裁者”的角色。

  他能讓一個人青云直上,就能讓一個人萬劫不復,存乎一心而已。

  至于陸北顧,因為陸北顧剛救過他的女兒,而且一直以來他對其人印象都不錯《仲達論》寫的合乎他的心意,《英雄論》也確實挫敗夏使給大宋長臉了,所以他并不打算真的因為這種明顯的陷害而去下令逮捕陸北顧。

  但他不這樣做,不代表別人能欺瞞他,或者代替他做出這種決定。

  ——哪怕別人這么做有自己的理由。

  所以,對于鄧宣言和趙徽柔,趙禎是一定要敲打的。

  只不過這件事情樞密院雖然搞得很重視,但其實說到底只是一件小事而已,故此他只是口頭警告一下,讓這些身邊的人不要以為他不知道,以后也不敢再欺瞞于他,就可以了。

  而如果因為這種事情,把君臣、父女之間的關系鬧得很僵,那也沒什么必要,趙禎還需要這些人幫助他控制宮闈,保護他的安全呢。

  更衣既畢,趙禎神情一肅,整個人的氣場陡然變得威嚴。

  他在福康公主與鄧宣言一左一右的虛扶下,緩步向外行去,兩側宮人內侍屏息躬身,隊伍肅穆,儀仗悄然隨行,朝著舉行殿試的崇政殿而去。

  “陛下駕到——”

  內侍尖細悠長的唱喏聲劃破殿內的寂靜。

  所有人,包括陸北顧在內,立刻起身,依禮躬身垂首。

  殿試,終于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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