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數天,陸北顧日日去二郎灘尋盧廣宇,在勤學苦讀中,他對于春秋和禮記的理解也愈發地深刻了起來。
以至于到了最后,陸北顧的很多問題,盧廣宇根本無法給出答案了。
而這種勤學苦讀,也在清明節這天暫時告一段落。
陸北顧打算今天在家休息半天,收拾完行李以后多做一些挑水劈柴之類的體力活,尤其是柴禾,自己接下來去縣學上學會很久都不在家,得多備出來點,免得燒飯沒得用。
古藺鎮自家小院里,陸語遲和陸言蹊正在眼巴巴地等著娘親給分最后一點點心。
“冰快要化了,你們倆誰還想吃雪花酪啊?”
“我、我想吃雪花酪!”陸言蹊拍著小手踴躍道。
在他的心里,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東西能比得上雪花酪的滋味了,那糯糯的口感中混雜著淡淡的奶香,簡直比他吃過的蜜還要甜!
“那如果姐姐想吃怎么辦呢?”
這時候正在收拾行李的陸北顧走了過來,插話問道。
陸言蹊沉默了。
他用力地咽了下口水,然后小聲說道:“那還是讓給姐姐吧......”
裴妍在一旁忍不住笑,提起井上的繩子,把冰鎮在里面剩下的兩塊雪花酪都拿了出來。
“喏,一人一塊,誰都不許搶,知道嗎?”
“知道!”
陸言蹊響亮地應著,小手已經迫不及待地捧住了碗。
雪花酪在陽光下泛著晶瑩的光澤,他小心翼翼地舔了一口,幸福地瞇起了眼睛。
陸北顧看著這一幕笑了笑,他轉身繼續收拾行李,將兩本筆記版書籍和春秋集傳纂例以及他手抄的半冊穀梁補注都小心地包好,放進笈囊的最底層。
這些書對于他來說,就是目前最珍貴的私人財產。
兩本筆記版書籍,他并不清楚記筆記的前輩姓甚名誰,但毫無疑問,給了他很大的幫助......雖然前唐的科舉考試跟現在大不相同,但五經正義依舊是王道參考書,認真學總是沒錯的。
“只可惜這些書年代都太久了,若是有機會,還是應該買點‘宋初三先生’的儒學書籍。”
陸北顧身處偏遠之地,并不清楚這三位在理學中有著先驅地位的大儒哪位離世、哪位在世,就算在世的也沒機會當面請教。
但他可以肯定,這三位大儒的學問,肯定是最貼近目前科舉考試觀點的。
所以,光是學前唐的春秋禮記相關知識,雖然有著正本清源的作用,但版本還是有些落后了。
不過這些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他現在手頭的書,倒是足夠對付縣試用。
隨后,陸北顧從笈囊深處拿出了一半的交子遞給裴妍。
“家里留10貫錢吧,賃屋辦遷籍的事情倒是不急,等從成都回來再辦就來得及。”
裴妍沒接,只道:“賃屋就要花5貫,而且出門在外,路上有些錢最好不要讓知縣花,能自己掏就自己掏了,還是多帶一些吧。”
思考了一下,陸北顧拿了三張交子放進笈囊,給裴妍留了一張。
“那家里留5貫,我帶15貫,家里還有零錢嗎?”
“有。”裴妍點點頭:“銅錢、鐵錢都有,零零碎碎的總歸是夠用了。”
“小叔叔,你要走了嗎?”
吃完了點心的陸語遲突然跑到他身邊,仰著小臉問道。
陸北顧蹲下身,與她平視:“是啊,小叔叔待會兒要回縣學讀書了。”
“那......那什么時候回來?”
小姑娘的眼圈有些發紅,看得出來她很舍不得陸北顧。
“再過兩個月就會回來的。”陸北顧揉了揉她的頭發,“等小叔叔以后考中進士,就帶你和言蹊去開封看大相國寺,好不好?”
陸語遲用力點頭,突然從懷里掏出一個繡著歪歪扭扭的桃花圖樣荷包:“給!里面裝著我和弟弟這幾天撿的漂亮小石頭,可以保佑小叔叔考試順利!”
荷包針腳粗糙,卻讓陸北顧心頭一熱。
他鄭重地系在腰間,恰好此時一陣風吹過,院中那株老桃樹撲簌簌落下幾片花瓣,有一瓣正落在荷包上,與那針腳笨拙的桃花圖樣相映成趣。
吭哧吭哧地又給家里劈好了幾堆柴禾以后,陸北顧洗了洗手上的木屑和灰,終于該出發了。
從古藺鎮走安樂溪水路,順流而下的話大半天的時間就能到合江縣城,比回來的路要好走的多。
這時候,剛跟隔壁貓打架回來的豆腐,叼來一條戰利品小魚,放在陸北顧的行李旁,然后蹲坐在一旁,尾巴優雅地卷著前爪,琥珀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臨別送我的?”
陸北顧失笑,輕輕撓了撓它的下巴。
白貓享受地瞇起眼,喉嚨里發出了“咕嚕咕嚕”的聲音。
日上中天,因為正在長身體的緣故,每天都睡午覺的陸語遲此時為了等陸北顧,已經困得東倒西歪卻還強撐著不肯去睡,小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只打瞌睡的雀兒,陸言蹊則躺在她膝蓋上正在呼呼大睡。
看到陸北顧出門,陸語遲趕忙清醒過來,站起來拉著弟弟堅持把他們的小叔叔送到了門口。
“兩個孩子在家里,我送你到渡口。”
裴妍去了趟屋里,手里捧了個藍布包袱出來,聲音很輕。
“好。”
古藺鎮的清明頗為靜謐安寧,青石板路上有的地方還凝著露水。
碼頭處,客船停泊著不少,遠處還有幾個淘金的漢子。
“就送到這吧。”
陸北顧接過包袱,觸手沉甸甸的。
“天要熱了,除了短衫和內襯,里面還有幾雙麻襪,縣學里不比家里,記得勤洗勤換。”
她的手指在包袱上摩挲了一下,又補充道:“我在夾層里縫了18文銅錢,應急用。”
裴妍抬頭看著陸北顧,她的臉頰有些清瘦。
“家里的祖宅不能賣,先人墳冢都在這邊,若是你那邊一切順利,到時候賃了屋,我們搬到合江縣去......那邊我應該也能找到些活計,攢下錢把語遲也送到私塾去識幾個字,免得長大了被婆家看輕。”
裴妍整了整他的衣襟:“家中一切有我,勿念。”
陸北顧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最終只是點了點頭。
客船離岸時陸北顧站在船尾,看著渡口那個越來越小的身影,直到消失不見。
霧漸漸散去,陽光灑在水面上,碎成千萬點金光。
他摸出腰間那個繡著桃花圖樣的荷包,輕輕握在手心,隨后深吸一口氣,轉身面向水波奔流的方向。
前方,是合江縣,是瀘州,是更廣闊的天地。
河水滔滔,載著一葉輕舟,也載著一家人沉甸甸的期望,向著太陽升起的地方駛去。
看著遠方的天穹,陸北顧的眼神無比堅定。
“少年應許凌云志,誓做人間第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