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依附
宴會落幕的時候，天還沒黑，絢麗的黃昏光景映照著宴會廳旁的庭院，為可見的一切都鍍上一層金紅相間的光芒。
與貴族或平民們的宴會不同，因為圣女修道院的特殊性，對外的宴會基本都會在天黑之前結束。
一下午過去，埃里克已經習慣那些“虔誠”信徒一邊摸著自己的手，一邊說些討好的話，不過十分負責的修女們依然緊盯著他們，一旦準圣女殿下那張好看的臉稍微皺一絲眉，她們立馬就會過來，以冒犯殿下的名義將他們嚇走。
等到最后一名樞機離開，埃里克知道自己也沒有再留在這里的必要了，準備離宴去休息。
“殿下。”
這時，一名修女向他走來，目光一與他接觸就垂下了，“您家族的幾名侍衛已經過來了，在外面等著。”
“好，我知道了。”埃里克提了提精神。
他喝得不多，基本沒有醉酒的感覺，跟著那名修女來到外面，一眼就瞧見了與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的家族侍衛們。
“少爺…”
維利連忙用胳膊撞了下東張西望的幾名同伴，提醒他們，“呃，現在是不是該叫您殿下了？”
埃里克笑了一聲，“叫什么都行。”
他看了眼天邊的晚霞，繼續說道：“我不能跟你們一起回去了，圣女讓我留下來。今天再住一晚，明天你們就啟程回丹特郡吧，順便幫我把這幾封信帶給叔叔。”
他從懷里取出一直帶在身上的幾封信，交給侍衛。
“沒問題，少爺。另外，您從老家帶來的那些東西，剛才被那些騎士搬走了，說是會送到您的房間。”
“我知道了。”
維利接過信，小心收起來，另一名侍衛看了看眼前這座巨大的修道院，“少爺以后就要住在這里面了嗎，和那些漂亮的修女們…”
“別亂說話。”沒等埃里克開口，維利就打斷了他。
埃里克沒在意，目光反而在維利臉上停留了幾秒，想了想，說道：“告訴叔叔，如果沒找到合適的人選，我比較推薦你。”
“呃…”維利愣了一下，“少爺在說什么？”
“伯爵會明白的，你把話帶到就行了。”埃里克說道。
這一路過來，維利的表現相當不錯，人比較機靈，該穩重的時候也穩重，如果叔叔真找不到合適的人選派去北境，維利就是個不錯的選擇。
“是，少爺。”維利沒有多問。
埃里克吸了口氣，又看了看眼前差不多算是陪著他長大的幾名侍衛，也不知道下次再見到他們會是什么時候了。
“我沒別的要說的了，路上小心吧。”
“明白，少爺。”幾名侍衛一起向他行禮。
看著侍衛們轉身離開，越走越遠，埃里克心里忽然有種前世第一次住校時的感覺：酸溜溜的，又因為這樣那樣的原因，無法說出口。
“哪怕高三沖刺期，每個星期還能回一次家呢…”
埃里克嘀咕一聲，天色變得昏暗，侍衛們的身影很快看不見了，他也轉身走進修道院。
在去休息之前，他還得跟圣女報告一下宴會的情況。
“嗯，到底是個貴族，你的表現還算得體。”
圣女在這件事上沒有多說，轉而問他：“你見過阿萊娜了嗎？”
“沒有。”埃里克怔了怔，隨即意識到自己這一天除了儀式剛開始那會兒，之后就沒看到過她——索菲在宴會上還找機會跟他喝了一小杯酒呢。
“我已經不需要她的忠誠了。”圣女又說道。
“…什么？”
“你自己看著辦吧。”老人擺擺手，示意他退下。
埃里克茫然地退下，而一回到自己的旁舍，他就見到里面有道人影在等著。
“…阿萊娜女士。”
剛聽圣女提起，回來就看到她在自己房間等著，埃里克都要以為這是圣女老人家的什么安排了，“你有事找我？”
“殿下。”
阿萊娜深深行禮，抬頭便道：“我想成為您的貼身侍者，請您準許。”
“…”
埃里克看了看她，頓了半晌，“這是圣女的意思？”
“這是我自己的意思。”阿萊娜回答，“圣女殿下已經不需要我的忠誠，從今天起，阿萊娜的忠誠只屬于埃里克殿下一人。”
“先別急著表忠心…你難道不明白，突然這樣做不但不會讓人感動，反而會讓人惶恐嗎？”
埃里克擺了擺手，往書房走去，“至少讓我明白是怎么回事吧。”
“我想依附您的權勢，在您繼位圣女后，成為執掌圣女院的高級女官。”
阿萊娜相當直白，且言簡意賅，埃里克都愣了一下。
這位修女姐姐原來這么有上進心嗎？
不對…
這大半個月相處下來，直覺告訴埃里克，阿萊娜所為的應該不是獲得權勢本身。
“從頭開始說吧。嗯…我記得阿萊娜女士曾提過，你是北方出身，再加上有過待在軍中的經歷，以前八成是生活在帝國與瓦拉內王國邊境的，就從這里說起吧。”
這是阿萊娜曾經提過但又不愿多說的過往，埃里克猜測，這便是她需要權勢的根源。
他坐到書桌后，隨手拿了張紙鋪著，又拿起羽毛筆沾了沾墨水，看向阿萊娜。
“我在宴會上喝了不少酒，所以你最好說得清楚點，以我不用動腦就能聽懂的方式。”
“是，殿下。”
阿萊娜沒有隱瞞，將自己從小父母雙亡、被修女達妮婭所救，到后來加入圣女修道院刻苦修行的經歷，以及想要報答老師的最終愿望，全都告訴了他。
她說得也確實簡單易懂，埃里克聽到最后，也就在紙上記下來兩個名字：達妮婭，賈碧。
等阿萊娜說完，埃里克便問：“賈碧大修女針對達妮婭修女的原因，你知道嗎？”
“我調查過，但愿意說的人不多，我也只了解到賈碧修女和達妮婭老師是同一時期進入修道院的，以前關系甚至十分不錯，可在達妮婭老師被派駐到軍隊后就迅速惡化了…具體的原因，我尚不清楚。”阿萊娜回答。
“這件事圣女知曉嗎？”埃里克又問。
阿萊娜黯然點頭，“殿下知曉，但從未表態。”
以圣女對賈碧的信任，不表態就已經是一種表態了。
埃里克忽然又想起圣女之前說過的那些話，頓時明白過來，她老人家壓根就沒打算在自己活著的時候解決問題——她對阿萊娜確實有幾分喜愛，但遠比不上能力更加優秀的賈碧大修女，所以干脆不管，任她們自己解決了。
難怪阿萊娜只剩下依附他這一種辦法。
“那只能等圣女殿下回歸神國了。”埃里克拋出結論。
阿萊娜點點頭，埃里克又說道：“以我跟你這段時間的交情，我很愿意幫你這個忙，我向你保證。”
等他繼位圣女，讓某個修女回到修道院，就是一句話的事。
“但我并不需要你依附我，甚至當什么貼身侍者。”他補充道。
修女服垂落下來，阿萊娜雙膝跪地，對他深深感謝。
“多謝您…殿下。我會一直記著您的恩情，并永遠為您祈禱。也只有您這樣懷著溫暖善良的赤誠之心的人，才會被耶拉選中，成為神明的代言者…您擁有真正高貴圣潔的品質。”
埃里克敢發誓，這是阿萊娜第一次對他說這么多好聽的話。
暗爽了幾秒，他也沒忘記提醒她，“以后別再說這種話了，讓別人聽見，麻煩就大了。”
他幫了她，就擁有真正高貴圣潔的品質，那誰沒有呢？
“不會被更多人聽見了。”阿萊娜說道，“這是我留在修道院的最后一天，明天我就會離開這里。”
埃里克一怔，“為什么？”
阿萊娜垂望著地面，“我不再效忠于圣女殿下，這里沒有不忠之人的落腳之地。”
埃里克看了她一會兒，“除非…依附于我？”
阿萊娜抬起視線，與他對望。
“你想離開這里嗎？”埃里克問。
短暫沉默后，她搖了搖頭。
“那就留下來吧。”
埃里克想了想，“圣女說，我有很多要學的地方，比如教會史、古語言、禮儀和神術什么的，你挑個比較擅長的，代替我去上課吧，然后由你來教我，當我的老師。別再提什么貼身侍者的事情了。”
準圣女的老師，和準圣女的貼身侍者，身份地位完全是兩種概念。
帶著慶幸與最真誠的感激，阿萊娜最后一次伏地行禮。
她帶回來的人是埃里克殿下，真是太好了…
“是，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