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蒸騰如夢的夏天
第二天，賀敏起了個大早。
站在出租屋的衣柜前，她皺起眉頭，陷入了十足十的選擇困難。
襯衫是一定要穿的。
下身選A字套裙還是西裝長褲？
這么搭配的話，是不是應該加上一條絲襪才對......
鞋子，最難選的是鞋子。
她發現自己壓根就選不出一雙心儀又契合的高跟鞋。
救命！
作為天宇傳媒的小小運營，她完全可以穿得自由隨意，沒有人要求正裝，也沒有人要求自己要隨時響應。
可賀敏能夠感覺到，自己的新老板不一樣。
絕對不一樣。
他有著法律行業特有的嚴謹和精致，不僅發型、著裝、談吐全都一絲不茍，昨天告別時還特意提醒過自己。
“你明天就來上班，等我電話。”
時間沒有說，地點沒有說，注意事項沒有說......
什么都沒有說。
賀敏只能竭力想象，用心準備，爭取做到無可挑剔。
好不容易選完了衣服，她看了看靜悄悄的手機，又耐下心來，重新坐到鏡子前，補了補自己早已完工的職場淡妝。
這一等，就是整整一上午。
......
“我們明理的工作形式呢，和大多數需要坐班的公司不太一樣。”
“喏，這疊材料你拿好。”
賀敏沒想到，自己上班的第一件事不是熟悉公司。
十二點左右，老板竟然一個電話，把自己叫到了南湖大學門口的奶茶店里。
這片區域，自己確實很熟悉沒錯。
可這是談事情的地方嗎？
她腳踩深色細高跟鞋，肉色絲襪沒入套裙盡頭，畫著精心打磨的職業淡妝，氣場和奶茶店的學弟學妹們格格不入。
咚咚咚。
男人話說到一半，中指彎曲，朝著桌子磕了三下，聲音清脆。
“嗯嗯......我記住了。”
走神的賀敏頓時重新集中注意力。
“明理是輕資產公司，運行方式會和你之前的想象不太一樣，目前我們的主要業務來源是和互聯網金融公司合作，針對老賴人群提供法律服務。”
“起訴狀你會寫吧？”
“差不多。”
賀敏咬了下嘴唇。
“不會寫也沒關系，材料里面有我做好的模版，你照著金融公司提供過來的名單去套。”
“很簡單的。”
周明遠嘬著奶茶，笑瞇瞇地又丟過去另外一疊材料。
截至目前，明理法律咨詢公司雖然連固定辦公場所都沒有，但絕對不能說它是一家套殼公司。
業務還是在運轉的嘛！
自打周明遠圓滿完成第一單生意后，明理的口碑算是在互聯網金融這攤子一炮打響了。
江湖傳言，明理的老板是法院出身。
業務專精，出活迅速，材料工整又齊全。
第一單基本消化后，后續很快又多了不少互聯網金融公司，想要委托明理做立案方面的業務。
這回，業務涉及的區域就遠遠不止紅杉區一家了。
江城三鎮13個行政區，更是有著12家基層法院。
哪怕把業務需求化整為零，各個區域每月立案數控制在預警值內，也能狠狠賺上一大筆。
沒錯。
別看周明遠已經不在法院實習了，但這業務壓根就不需要內部人員處理。
明理公司真正牛逼的地方在于，他早早通過信息差打出了口碑和影響力。
即使后續有人發現，金融公司自家法務同樣可以組織材料去網上立案，也比不上“一攬子服務”來得省心省力。
這年頭，哪家互聯網金融公司不是財大氣粗的？
真不差這點外包費用。
正好手上攢了不少活，有了賀敏這位準律師幫忙，他完全可以從事務性工作中脫身，考慮下一步的業務拓展。
“那個......周律。”
“別叫周律。”
周明遠打斷道：“以后叫周總吧。”
“好的周總，我知道這么問不太好，可昨天我們還沒談待遇問題......”
賀敏低下頭，指腹在桌下絲襪間左右劃動，表情忸怩。
“哦對。”
周明遠拍了下腦門，笑著說道。
“天宇傳媒給你一個月5000是吧？”
賀敏緊跟著點點頭。
“那我給你5000的基本工資，除此之外，每個案子給你提成2%。”
“......”
賀敏沒說話，兩指捏緊裙角，眼睛依舊看著地面。
按理說，5000塊底薪在2014年的江城，怎么都不算少了。
可她還是有些失落。
也許是昨天能力通天的周明遠，給她留下了太過深刻的印象。
也許是能夠從事自己最喜歡的法律工作，機會難得。
也許是學校里萬人追捧的網紅學妹，也答應跟他簽約。
導致這5000塊的工資，聽起來是這般的平平無奇。
“謝謝周總。”
賀敏抬起頭，擠出一絲笑容，卻在心里輕輕嘆了口氣。
“下午你去跑一趟這幾家金融公司。”
周明遠像是沒注意到賀敏的表情一般：“地址我發到你微信上了。”
說著，他低頭按了幾下手機。
“兩件事，一個是把材料復印件帶過去，讓他們按名單結賬；另外一個是對方有新單子給我們，到時候會給你一個表格，對照做材料就行。”
“好的。”
賀敏深吸一口氣，把雜念統統清除出去，迅速進入工作狀態。
“你去吧......對了。”
周明遠像是想起了什么，挑了挑眉毛，促狹地看著賀敏。
“下次買身像樣的正裝套裙，不許考慮預算，公司給你報銷。”
“出門在外代表公司，要注意形象。”
......
報銷個鬼啊！
幾百塊的衣服就那么拿不出手嗎？
賀敏幾乎頭都沒敢抬，紅著臉快步走出了奶茶店。
她也是個雷厲風行的性格，拿著材料說走就走，換乘了幾站公交趕到目的地。
頭一站是距離最近的分期樂。
“您好，我是明理法律咨詢公司的......”
第一次用這種身份上門，賀敏還有些不適應。
“請進請進！周總最近挺忙的吧？”
沒想到，對方竟然格外地熱情。
又是倒茶，又是拿小零食，前臺的小美女全程笑吟吟。
說明來意后，她把準備好的材料遞了過去。
沒過幾分鐘，公司老板親自走了出來。
“哎呀......實在不好意思賀助理，我們今天公司系統出了點問題，給您結現金成不？”
“您拿不定主意是吧？我跟周總打個招呼！”
“......”
賀敏聞言一愣。
緊接著，對方似乎征求過意見，從里屋拿出幾沓紅彤彤的人民幣，一股腦塞進她懷里。
“十萬塊，您還用清點一下嗎？”
“哦.....好。”
迷迷糊糊的賀敏總覺得哪里有些奇怪。
于是她又耐下心來，借著前臺的點鈔機，呼呼呼親手點了一遍。
直到她結束任務，走出金融公司大門，又沿著周總安排，搞定所有的新業務后。
她才意識到究竟是哪里不對勁。
女孩把肩膀上的大號包包放了下來，從里面拿出材料復印件。
好在自己做事一向細心，凡事處處留痕。
復印件里顯示，分期樂公司委托明理法律咨詢公司處理業務100件。
100件？
只有分期樂結的是現金，十萬塊。
簡單的四則運算，賀敏卻下意識取出手機計算器。
也就是說......
在我們明理，一個案子收費1000塊。
這時，一個念頭如同閃電瞬間劈進賀敏腦海。
剛剛周總說開工資是怎么算的來著？
每個案件提成2%？
這么算的話......
她飛速取出一疊A4紙，上面密密麻麻，是分期樂等金融公司委托的多筆新業務。
從第一個名字起，看到最后一名。
1-1000。
臥槽！
又是簡單的四則運算。
賀敏瞪圓了眼睛。
......
找到小助理幫忙打工的同時，周明遠也沒閑著。
上午經歷了開學第一課，中午安排工作，下午兩點半，他準時來到了法學院綜合樓。
拜訪自己的輔導員。
“小周，你這個班長屬于眾望所歸，不僅要多多以身作則帶領同學，院團委的工作也要擔起責任來。”
沈云容撥了一下頭發，讓一片青絲披散到小沙發的靠背后面，認真地打量著周明遠。
作為一名法學院新生，周明遠的出場方式實在有些與眾不同。
院領導點名安排他進院團委，當班長，又把他推上南湖大學的公眾號。
但她卻發現，這個學生始終一副淡淡的樣子，就好像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一樣。
明明當著全班同學面放自己實習的光輝事跡，是件很拉風的事，可似乎都不能讓周明遠有任何情緒波動。
“好的沈老師，有空我一定去。”
周明遠笑瞇瞇地點了點頭。
正巧迎上沈云容打量過來的視線。
她秀眉彎彎，小巧的紅唇總是似笑非笑的抿著，個子不是很高，可給人的感覺卻是修長秀美，少婦獨特的韻味，賦予她一種讓人心慌的誘惑力。
沈云容迅速移開了眼睛。
她發現，這個學生確實夠特別。
不僅情緒穩定，看向自己的視線沒有任何躲閃，甚至還有一點......審視和平靜。
一點都不像十八歲的大學生。
“老師，我在公眾號上看到學校面向在校生的創業優惠政策了。”
周明遠收回目光，開啟新話題。
“我想申請扶持的話，應該怎么推進？”
沈云容再次打量了他一番：“這個啊......你準備創業？”
得到肯定的答復后，輔導員坐回電腦面前。
打印機吱吱作響，跳出一張大學生創業項目申請表。
“這張表你回去填一下吧。”
......
拿過申請表后，周明遠告別輔導員，轉頭向樓上走去。
他可沒什么耐心走繁瑣的審批行政流程。
成功人士一向是結果驅動。
想達到什么效果，追求什么目的，他只會在這一點上做到極致效率。
“孔主任~”
敲開孔合通的辦公室門，周明遠自然地丟了包煙過去。
“小周好久不見啊~聽說你實習結束，還有表揚信？”
孔合通是直性子，不會因為一包煙客氣，接過黃鶴樓，目光中沒有半點驚奇。
富家子弟就該如此滴水不漏。
“哈哈哈哈，還行。”
“今天來是想問問您，學校公眾號上說的50萬創業基金，還有配套工作區域，這些東西怎么才能拿到？”
周明遠開門見山，直接說明來意。
“50萬啊......政策是真的，省里包括市里都有配套方案，但你要有實打實的項目才符合條件。”
面對周明遠，孔合通仿佛多了不少耐心。
像他這種深藏不露的官二代，說不定就是想套取政策漏洞牟利。
這種人，孔主任可見得不少。
“我有項目啊，有的。”
“什么項目？”
孔合通追問道。
“我準備開個MCN公司，承接素人豐富資源支持，為大學生搭建團隊，共同完成優質內容創作，更加體系化地進行孵化運營，推廣管理。”
“小周啊......我知道年輕人有沖勁，但我不是很看好你這個創業項目。”
孔合通吸了一口煙，裝作一副認真思考的樣子，搖了搖頭。
“怎么說？”
周明遠拱了拱手，依舊保持笑容：“孔主任指點指點？”
“據我所知，你這個想法不是很新穎吧？”
孔合通伸出一只手，望著一臉好奇的周明遠，按了按自己的太陽穴。
“今天早上開會，隔壁學院領導就已經申報了和你一樣的創業項目，你說巧不巧？”
“如果你是領導，先來后到同樣的項目，這個基金該批給誰？”
“況且到時候大概率是校方開院務會決定，你不僅要做出一定的成績，還得當面匯報。”
“你以為這次的創業基金好拿？這可是國家級政策，大眾創業萬眾創新！我壓根說了不算。”
“沒關系孔主任，我這人一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周明遠瞇著眼睛，一點都沒受到打擊的樣子。
能薅到國家政策羊毛固然是好事，要是名額實在有限，他就自己干。
反正他也不覺得誰能在這方面造成什么壓力。
大學生創業？
也學別人搞MCN公司？
不過是小打小鬧罷了。
“那您這邊哪方面能說了算？”
“......”
孔合通沒想到這小子臉皮這么厚，聲音一滯，開口說道。
“這樣吧，學校的創業基地名額有限，我先給你在校內批個空場地。”
“那就謝謝您了！”
周明遠接過鑰匙，笑瞇瞇地開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