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敘邀請聞道元就坐,并給他斟上了一杯玉液明心酒。
此酒不方便用來招待其他人。
若是給朋友飲用,只怕害了朋友,若是給敵人飲用,又怕反倒資敵。
迄今為止,陳敘也只用玉液明心酒招待過猴王與池杰。
猴王飲酒明心見性,一夕頓悟。
池杰沾了這靈酒雨液,卻是在頃刻間神魂顛倒,爆體而亡!
但面對聞道元,陳敘卻不怕對方飲酒會出什么問題。
真要是出問題,那么眼前此人,或將并非是真正的聞道元,而是惡客冒充,也有可能。
但事實證明,聞道元的確是聞道元。
他滿懷激越,以最快的速度跨越千山萬水來到平陽城,如今面對陳敘,他先前的滿腔急切反倒是減少了。
但飲酒時,聞道元的行事作風仍然是果斷利落的。
他舉起酒杯輕嗅了一下,隨即一飲而盡。
飲罷了,聞道元坐在蒲團上靜默了片刻。
他靜默時,雙目是微闔的。
片刻后他睜開眼睛,目光卻明亮得嚇人。
“好酒!兀然而醉,豁爾而醒…無思無慮,其樂陶陶,哈哈哈!”
聞道元大笑一聲,又誦古人賦:
“靜聽不聞雷霆之聲,熟視不睹泰山之形,不覺寒暑之切肌,利欲之感情。
俯觀萬物,擾擾焉,如江漢之載浮萍…載浮萍也!”
他在蒲團上長身而起,夜風將他的大袖獵獵吹起。
他立足屋脊,便仿佛在此時此刻乘著酒意,見到了浮華城池外,那些高山流水,萬物山河。
陳敘身側食鼎天書翻開,連串提示便如江流涌動。
點贊2000
點贊1500
點贊1000
聞道元一聲好酒,竟直接就給陳敘增加了2000點贊!
此后贊數雖然遞減,總體卻仍然十分可觀。
比之曾經的季微子,聞道元這一聲贊,竟強出不知幾許。
這或許是因為季微子已成英靈,而聞道元還在全盛狀態中。
以贊數而觀,聞道元實力之強,真正是深不可測。
聞道元逸興遄飛,陳敘見此,當下又給他斟了一杯酒,并舉杯與他對飲。
二人杯壁相碰,陳敘同樣一飲而盡。
酒液如同此時月光入喉,落入腹中,便是滿懷豪情。
聞道元再次哈哈一笑,他說:“陳道友,你以此等好酒招待老夫,老夫已明白你心意。
真不愧是寫出《平蝗妖策》此等千古奇文之少年!
這般胸懷,天下少有。
既如此,老夫又豈能落后?
陳道友,可愿與老夫一同測算南北山河,以實現你文章理想?”
陳敘愣了一下。
聞道元方才這番話乍聽起來有些莫名。
什么叫做“老夫已明白你心意”?
陳敘能有什么心意?
他不過是,連斟了兩杯玉液明心酒給聞道元而已。
但玉液明心酒,飲之可拷問道心,使飲者明心見性。
聞道元本就是抱有莫大決心而來,他特意來見陳敘,除了是想見一見寫出《平蝗妖策》之人的真身究竟怎樣以外,也還抱有另外的目的。
這個目的主要便在于測算山河水路。
紫薇學宮眾弟子說得很對,南水北調不是隨隨便便挖幾個溝渠就可以的,這其中必然要經歷過無比精密龐大的計算。
天下高手中,其實并非沒有極度精于測算之人。
比如首相劉劭!
劉劭精于數術,便是世間第一等測算高手。
更甚至,他還精通水利,否則許多年前的元滄江河堤便不會由他主持修建。
可是十年前元滄江大潰堤,卻將劉劭的人品與信譽敗得一干二凈。
縱使最后謝懷錚背了鍋,認了罪,然而事實的真相卻不會因為罪證的轉移就真正被掩埋。
聞道元欲要實現陳敘文章中的南水北調,第一個就不可能去找劉劭!
他甚至刻意避開劉劭,夤夜南下。
第一站來尋陳敘,是因為聞道元通過調查得知,陳敘應該同樣也是數術高手。
他想試試看這個年輕人能不能再給自己一個驚喜。
想看看,陳敘究竟是只有理論,還是在具有理論上雄奇妙想的同時,也一并具備實戰能力。
聞道元卻沒想到,陳敘會給他這樣一杯靈酒。
單單在嗅聞此酒時,聞道元其實便已經明白此酒用途。
雖是明白,他卻仍然舉杯就飲。
他不怕被拷問道心,因為他的道心早已圓融堅固,澄澈如一。
但飲酒后,聞道元卻認為,這是陳敘對自己的考驗。
小小舉人拷問大儒,原本聽來荒謬,但若將此當做“請士”,那就不荒謬了。
此刻,陳敘就是那個“士”,聞道元則是前來“請士”之人。
雙方原本各有誤會,但此刻,從某種程度上來講,他們的目的又奇異重合了。
陳敘心念電轉,聽明白了聞道元話中的意思,他瞬間站起身,一種出乎意料的激越情緒便也在同時涌上心頭。
他拂袖收起屋脊上的小桌與蒲團等物,拱手說:
“固所愿也,不敢請耳。”
聞道元哈哈一笑,當即一抬手,又從天上召下一團白云。
那白色的云團在月光下化作一葉扁舟,飄然而至。
聞道元踏上云舟,陳敘緊隨其后。
下一刻,云舟升空而起。
整個平陽城,包括環繞其側的滔滔元滄江、乃至于眾多大江支流、以及高山與平原等等,便就在此時此刻,以一種說不出的奇妙方式,盡收于陳敘眼底。
陳敘其實會飛。
但以他從前的呼風之術,卻從未飛行至如此高度過。
高到他站在云舟上,發現自己甚至可以觸手捉到身邊的云。而若是抬頭,更仿佛可以觸及天上的月光。
修成金丹后,陳敘尚未來得及試飛過,他也不知道自己的飛行極限在哪里。
但此刻,當他站在云舟上時,他卻隱隱約約生出一種沖動。
他想要跳下云舟,張開雙臂,自己飛翔!
飛空,真是刻在生靈血脈中,永恒的夢想之一。
會飛而不飛,與不會飛、只能依賴他人而飛,此中差別所給人帶來的感覺真是截然不同。
陳敘目光掃視著腳下飛速變幻的種種,忽然伸手一點,眼前便有一片稀薄的霧氣從四周云層中裊裊而出。
霧氣落在陳敘面前,形成了一片半透明的煙霧沙盤。
沙盤之上,高山流水、城池輪廓、田野村莊,竟都栩栩如生。
聞道元驚異地看向陳敘,只見他手點沙盤,說:
“元滄江自昆侖而來,流經平陽府時,中途其實已是經過三次大落差。
而最近一次落差在云斷山,高山洪流,又有泥沙時常沖擊,再加上滾石墜落,致使云斷山水流時常受阻。
到了平陽府以后,地勢變緩,河道雖然寬闊,在非汛期時,河水的沖擊力卻不夠大,有時反而會水位下降,致使灌溉艱難。”
聞道元認真傾聽,立刻問:“那該如何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