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李氏年輕時有才女之稱,琴棋書畫詩詞歌賦皆是精通,換了女帝朝,高低一個進士出身。
可惜武太祖朝,女子無法科舉,最終嫁為人婦。
最近這些年,鐘李氏誠心禮佛,極少出門,除了操持家事,到大通寺拜佛外,便是觀閱各等書籍。
她自問學問比年輕時候更為見長,閱歷也比年輕時更為豐富。
還真不信,一個未及冠的少年,能狡猾到哪里去!
等鐘李氏到書房屏風后,鐘隱這才讓管家把姜老實喚了進來。
姜老實身材高大,濃眉大眼的,賣相倒是極佳。
不過,見到權貴,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姿態,這回見到鐘隱也不例外,很自然的低頭諂笑道:“小人姜老實拜見尚書大人!”
鐘隱上下打量了下姜老實,隨后淡淡說道:“你家老爺有書信,要你交與老夫?”
姜老實連忙雙手把信封給鐘隱遞過去:“回大人,這是咱家老爺的信。”
停了停,跟著又道:“老爺說必須親手交給大人您吶。”
鐘隱接過信封,見信上竟有蠟封,信封上也寫著兵部尚書鐘隱大人親啟幾個字。
看到狗刨一樣的字體,鐘隱忍不住老眉一皺!
寫的什么狗屁倒灶的字!
他越發不信三國演義為蘇陌所著!
連字都寫不好的人,能寫出三國演義那樣的奇書?
聽姜老實強調此信必須親手交給自己,鐘隱下意識的順口問:“若爾見不著老夫呢?”
姜老實馬上回道:“老爺說那就把信帶回去。”
鐘隱心中頓時一個嘎噔。
難道這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隱秘?
他不動聲色又問:“你家老爺還有什么說的?”
姜老實想了想:“嗯!”
“咱老爺還說,后日清河坊書鋪,于巳時中開張營業,望尚書大人能百忙中抽出時間,過去給書鋪剪彩。”
鐘隱臉瞬間黑了。
蘇陌的書鋪,就是賣冷蘇紙的,跟王家對著干。
朝堂上的大佬哪個不清楚此事?
自己過去給他哪什么剪彩,不是擺明替蘇陌撐腰?
這和上回遣人去大理寺打招呼不一樣。
那時蘇陌出事,自己出于愛才之心,過問一下,又或者為了拉攏有潛力的后輩,其他大佬能理解,事實上這也是大佬們的基操。
關鍵是,那時王家沒出面,自己可以裝作不知,何衡的背后有王家影子。
如今蘇陌光明正大的和王家干起來,自己再去撐腰,那就真的和王家對著干了。
鐘隱黑著臉又問了姜老實幾句,見問不出東西,自然將其打發離去。
鐘李氏從屏風后出來,狐疑看著鐘隱:“相公與那錦衣衛很是熟絡?”
鐘隱搖了搖頭:“說不上熟。”
“不過此子倒是有幾分能耐,尤其軍事上的學識,非同一般,因此小小的照顧了他一下。”
鐘李氏點點頭:“姑且不論三國演義是否此人所寫,但即便不為他所作,背后的高人也會傳授學問與他,軍事上有見地不意外。”
她略為一頓:“只不過那書鋪又是怎一回事?竟敢說請相公過去?”
鐘隱解釋道:“夫人潛心禮佛,少出宅門,也少于外人往來,因此不知此子來頭。”
“此子于半年內橫空出世,來歷無比神秘!”
“其營生之術極其了得,因此深得女帝信重,更有造紙秘法,造出來的紙張,遠勝王家紙,這次開鋪售賣的便是此紙!”
鐘李氏大吃一驚:“遠勝王家紙?”
“王家能讓他把書鋪開起來?”
鐘隱點頭說道:“王家自是不愿的。”
“只不過,此子有陛下在背后撐腰,王家也奈何不得,前些天王家便與他斗了一場,卻敗下陣來,好生吃了一個悶虧。”
鐘隱一五一十的將事情大概的說了下。
尤其是女帝于朝會上,毫無征兆的拿下王儀等王家體系官員之事!
鐘李氏聽聞,那叫一個目瞪口呆!
王家這樣的千年門閥出手,甚至隱隱有崔家的影子,兩大門閥世家聯手,竟然都奈何不得這錦衣衛百戶?
陛下竟有如此大的魄力,不顧百官乃至讀書人的反對,全力支持此人?
鐘李氏震驚過后,臉色陡然一變,連忙壓低聲音道:“你說,陛下…不會是準備對門閥世家動手吧?”
鐘隱眉頭微皺:“難說!”
“哎!朝堂好不容易才平靜了兩年,若陛下要對門閥世家出手,怕又是一場腥風血雨,甚至比當初…陛下登臨大寶時,更為慘烈!”
鐘隱說著,忍不住長嘆口氣:“為夫也不想見此局面出現!”
鐘李氏眼中憂慮之色閃過:“就怕相公想置身事外亦難!”
鐘隱下意識的看了看手中書信。
陛下真與門閥世家斗起來,別說兵部尚書無法置身事外,滿朝文武百官,誰敢說不受牽連?
論權謀算計,女帝定是比不過門閥世家的。
最怕陛下性子起來,不服輸,不用想,下一步定然要動用武力,強行鎮壓門閥!
一旦到了這一步,那就不是死百八十人的事情了。
十萬、數十萬都有可能!
甚至可能天下都為之大亂,動蕩不休!
別的不說,單一個王家,直系旁系上千人之多,還有依附在王家之下的各方門庭、勢力、地方諸侯!
另外,王家的家生子、家丁、奴仆,佃戶等,加起來絕對超十萬人之巨!
其他的崔家、盧家、鄭家、李家,就比王家差了?
例如自己妻子,便出身趙郡李家旁系!
鐘隱之所以能成為兵部尚書,官位不斷提升,其中沒少李家在暗中出力!
女帝要對付李家,鐘隱能不被波及?
鐘隱長嘆口氣,目光又落在蘇陌的信件之上。
說是蘇陌送來,難保不是出自女帝的授意。
女帝與世家的爭斗尚未開始,自己便仿佛已經卷入其中了,真大戰打起,想置身事外,簡直癡人做夢!
鐘隱心情復雜的,在鐘李氏的注視下打開信封。
里面的紙張,便是蘇陌造出來的冷蘇紙,鐘隱和鐘李氏一看就知道這紙質比王家紙好上不少。
當然,比宣紙又差了許多。
只不過,兩人看到紙上就一個大大的“微”字,眉頭同時皺起來。
還是獨樹一格的狗刨體!
兩人無語之后,面面相覷,不約而同的開口:“相公/夫人…”
最后鐘李氏忍不住輕笑一聲:“相公您先說!”
鐘隱下意識的擼了下胡子,眉頭緊皺:“夫人可猜到,蘇陌這小子,專門給為夫送來這一個字,乃是何意?”
鐘李氏也眉頭皺起的思索起來:“微?”
“見微知著?微言大義?謹小慎微?”
鐘李氏不愧是才女,見到這字,心中瞬間浮現了數十個與之相關的典故!
“他是在告誡相公?”
“不要插手他與王家的爭斗?”
話音落下,她便搖了搖頭,自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不對!”
“若是如此,他又怎么邀相公到他書鋪去!”
鐘李氏想了半天,臉色苦澀的看向鐘隱:“妾身真想不出,此字暗藏何意!”
“估計妾身這些年,一心禮佛,不知朝廷變故…嗯,看來得找那些老姐妹聚一聚方成!”
鐘隱苦思冥想半天,最后也只能苦笑說道:“為夫也是想不出來!”
說著,他眉頭皺成山字:“但此子特別吩咐管家,親手將此信交到為夫手中,其中必有玄機!”
鐘李氏苦笑起來:“看來此子,真如相公所言,狡詐如狐,心思深沉!”
“怕是擔心此信內容,為外人所知,才這般施為…”
鐘隱沒好氣的罵了一句:“問題老夫也不知這小子是什么意思!”
鐘李氏眨了眨眼:“要不,相公您再仔細琢磨一下?”
“例如與此人交談之言詞,又或者是陛下所言之話?是否與此字有關?”
她略微一頓:“說不定相公事務繁忙,有遺漏之處?”
鐘隱哼了一聲:“只能如此了!”
他目光突然落在案上的三國演義之上。
“嗯…夫人說,這會不會與三國演義有關?”
鐘李氏眼睛頓時一亮:“妾身看極有可能!”
“陛下剛賜相公三國演義,此人便送來密信,又乃陛下之親信心腹…”
說著,鐘李氏聲音都顯得有些激動起來:“嗯,妾身今夜便徹夜不眠,陪相公觀閱三國演義!”
鐘隱…
什么叫陪自己看,是夫人自己想看吧?
不過,要是不弄清楚這個微字的意思,今夜怕是睡不著的,看三國演義去好了。
鐘隱睡不睡得著,蘇陌不知道。
反正他今晚,連番體力勞作后,睡眠質量相當的好。
反而秦碧兒、陳芊雨,腰都折斷了,痛苦并快樂著!
第二天日上三竿,蘇陌迷迷糊糊的醒來,下意識摸了摸彈簧床邊上,卻發現空無一人。
見太陽光已經從窗欞格子照射到床沿,蘇陌伸了個懶腰,正要喚人送來洗漱物品,起床洗漱一番。
突然,柳思云驚喜的聲音從門外傳來。
“郎君!姐姐回宅了!”
蘇陌一聽,頓時精神一震:“進來!”
柳思云推門而入,蘇陌馬上便問:“墨兒回來了?”
柳思云重重點頭:“嗯!姐姐剛回的宅子!”
蘇陌心情大好,不過還是輕哼一聲:“她總算舍得回來了!我還以為她過年都不回宅子呢!”
“現在人呢?”
柳思云連忙說道:“姐姐正在中院偏廳。”
“嗯,姐姐是與素女宮的師妹一同回來的,正在偏廳招呼師妹。”
蘇陌微微一愣。
師妹?
林墨音已經去拜見過蕭離妝了?
但怎會把師妹也帶回來?
不用蘇陌吩咐,柳思云便打來溫水等,替蘇陌洗漱凈臉,穿戴袍服。
隨后蘇陌到了中院偏廳。
林墨音那張熟識的冷傲俏臉,出現在蘇陌實線之中。
一如既往的紅色披風白色馬面裙,英姿颯爽的打扮!
蘇陌目光掃過千戶大人旁邊那嬌小女子,頓時意外起來:“寧小小?”
“你也來了?”
寧小小本來正好奇打量廳中陳設,見到蘇陌,不知因何突然露出驚懼之色,下意識的想往林墨音身后躲去!
蘇陌哭笑不得!
他也不知寧小小為什么每次見到自己,都一副驚懼表情,仿佛自己是食人猛獸一樣!
以前在長平縣一樣,現在到了京城也是一樣!
他郁悶的吐了口氣,隨后朝林墨音笑了笑:“夫人怎現在才回來?為夫可想死你了!”
林墨音俏臉冷峻之色散去,笑著輕輕點了點頭:“妾身回來了!”
停了停,還是補充一句:“妾身奉皇命離京城一段時間,今總算能好生歇息一陣。”
隨后將躲在身后的寧小小扯了出來,瞪了她一眼:“你躲什么躲!”
寧小小戰戰兢兢的、小心翼翼的,看了蘇陌一眼。
林墨音又解釋道:“妾身剛去拜會師尊,想不到這丫頭也在。”
“說是接到調令,回京述職,另行安排職位。”
“師妹回京,可是清河坊百戶所之故?”
上次兩人夜談,商議的百戶所之事,其中便打算把寧小小調回來。
只不過蘇陌把名單給女帝送去,林墨音沒再詢問,不知女帝是否答應下來。
蘇陌聽到林墨音這話,點點頭道:“應是如此。”
“不過清河坊之事出了點變故。”
林墨音聞言頓時一驚,馬上布下隔音法陣,表情嚴肅的沉聲問道:“出了何等變故?”
她自然知道清河坊百戶所的厲害!
只要蘇陌掌握了清河坊百戶所,權柄會比她這右所千戶更大。
蘇陌見林墨音隨手布下法陣,比以前輕松得多,顯然歸竅境已經穩固下來。
他笑了笑道:“放心,不是壞事。”
“嗯…墨兒可知為夫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
林墨音俏臉越發嚴肅:“相公說的,可是與王家爭斗之事?”
“還有…”
她表情突然古怪起來:“陛下拜相公為師之事?”
顯然,哪怕她人不在京城,但京中發生的事情,亦有渠道知曉。
旁邊的寧小小,聽到這些話,已經震驚得如同一尊石像。
簡直第一次認識蘇陌一樣,張大小嘴懵逼的看著蘇陌,半天合攏不起來!
蘇陌點了點頭:“陛下拜我為師,朝臣打算設法除去我錦衣衛與鳳鳴司的身份。”
“不過經兵部尚書鐘隱提醒,陛下又改變了主意。”
林墨音眉頭一緊:“鐘隱?”
“相公怎與鐘隱扯上關系?”
她吐了口氣:“相公如今與王家交惡,確實不應到朝堂任職!”
“朝堂之上,地方之中,五姓七望勢力根深蒂固,也就鳳鳴司,外加半個錦衣衛,與門閥世家牽扯不深!”
蘇陌點頭笑道:“所以陛下打算讓我到上左所,上任試千戶。”
“另,總領清河坊百戶所,及坊內鳳鳴司人員!”
沉穩如林墨音,聽到這話,也瞬間目瞪口呆起來!
見林墨音這震驚表情,蘇陌暗自好笑。
女帝準備封自己為侯的事情,還是暫時不說了,免得嚇到自家夫人!
做人做事得低調!
自己就是一個低調且不愛出風頭的人!
當然,蘇陌也沒什么需要跟自家夫人裝逼的,笑了笑的道:“試千戶乃從五品,夫人你得努力點,趕緊升官,不然為夫便要追上千戶大人了!”
林墨音…
蘇陌小小跟千戶大人開了個玩笑,隨后話鋒一轉:“墨兒先前拜會師尊,蕭宮主可有話說?”
這話一出,林墨音表情突然變得古怪起來。
然后表情更古怪的朝寧小小看去!
寧小小俏臉則瞬間殷紅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