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殿,大朝會!
今日已是年二十五,距離年二七的年休,僅剩三日。
盡管是大朝會,數百官員進太極殿上朝,但幾乎都很默契的沒上奏什么芝麻綠豆的事情,免得自己給自己找事,影響年休。
甚至連前兩天女帝宣告仙武大試舞弊一案查無實證都沒提成多少質疑。
身穿龍袍頭戴龍冠的冷琉汐,面無表情的看著恭立大殿兩側的文武百官。
“諸位愛卿,可還有事啟奏?”
臺階下,文武百官皆是沉默,排在后面的低級官員,甚至還昏昏欲睡一般。
眼看殿頭官上前,例行的呼喊“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大部分朝臣都以為今日的大朝會即將結束。
突然,一個身影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雙手捧著象牙笏板,沉聲說道:“臣有事啟奏!”
朝臣頓時愕然,下意識的看向站出來奏事之人。
大武規定,五品及五品以上者,笏板為象牙材質,這也是京官地位的重點分界線之一。
尤其此人,還是從四品,位不算低,權柄卻是極重的國子監祭酒王儀!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王儀五姓七望中的王家出身,乃是王家在朝堂上標志性的人物之一!
大部分朝臣面面相覷,以眼神互相詢問究竟發生何事。
也有一些人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殿上的閣老、九卿等,則是面無表情,看不出端倪。
女帝面無表情的看著出列的王儀:“王卿有何事啟奏?”
王儀表情肅穆的道:“臣要彈劾大理寺卿章羽!及錦衣衛百戶蘇陌!”
朝臣一聽,頓時震驚的死死盯著王儀!
竟然彈劾大理寺卿章羽?
還有,那錦衣衛百戶蘇陌,又是什么來頭?有資格跟章羽一起,被王儀這國子監祭酒一同彈劾?
古代消息堵塞,傳播速度極慢,神京也是極其的大。
大部分官員甚至不知道昨日大理寺中審判何衡狀告蘇陌之事,自然也不知道章羽為何與王家結怨。
被彈劾的章羽,冷冷的看了王儀一眼,隨后出列立于殿中。
女帝俏臉上看不出任何變化,淡淡說道:“王卿彈劾大理寺卿、及錦衣衛百戶蘇陌何事?”
王儀深吸口氣,聲音鏗鏘有力:“臣彈劾大理寺卿章羽,徇私枉法!”
“彈劾錦衣衛百戶蘇陌,行事囂張跋扈!公器私用!欺壓百姓!驕奢淫逸!強占民女!強占民田!收受賄賂!肆意打殺朝廷命官…共罪一十三條!”
朝臣一聽,頓時目瞪口呆,暗中吞咽口水!
這到底發生了什么?
作為大理寺卿,竟被彈劾徇私枉法,若是被查實,那絕對是名聲掃地,此后官途斷絕,甚至連章家人都在士林中抬不起頭。
這可是不死不休的彈劾!
還有,那聽都沒聽說過的什么錦衣衛百戶,竟囂張跋扈如斯?
這還了得?
盡管錦衣衛明面上有殺人權,幾乎等于先斬后奏,但事后也是要被錦衣衛內部自己查處追責的!
哪怕不是濫殺無辜,在朝臣的壓力下,陸謖也不敢庇護之!
尤其如今錦衣衛地位日漸低下,私底下斬殺朝廷命官,不知多久沒發生過了,便是權柄更在錦衣衛之上的鳳鳴司,也無了這殺人權!
女帝臉色還是沒什么變化,也沒朝臣中臆想的勃然大怒,只是緩緩說道:“奏章呈上!”
傳奉官自是將王儀奏章上呈女帝。
女帝剛結過奏章,朝臣中又有一人出列。
“臣亦彈劾錦衣衛百戶蘇陌,無故毆打前翰林院檢討何衡,致使何衡因傷致亡!”
群臣一看,又是凜然。
赫然是掌管翰林院的通議大夫,翰林學士崔璋,又一個清流重量級的人物!
翰林院最為清貴,乃清流的大本營,閣老預備役,崔璋不但出身七望中的崔家,更多次擔任經筵的講經官給圣人講經,甚至稱得上是帝師!
那錦衣衛百戶吃了熊心豹子膽不成?
竟一連得罪王家、崔家在清流中的領頭人物?
盡管出列上奏彈劾的就兩人,但群臣表情皆嚴肅起來。
情況很不對勁。
正常來說,哪怕要彈劾別人,別說彈劾章羽這樣的重量級人物,九卿之一,便是普通官員,也是低級朝官出列,若是不行,再換更高一級的。
如此反復,層層遞進,形成步步緊逼之勢,也給雙方留下私底下議和的臺階和機會。
如今日這樣,開始便王儀和崔璋兩重量級人馬登場,顯然以不留余地,必須置對方與死地!
女帝臉色終于冷厲下來,又看了崔璋的奏章,隨后讓傳奉官把王儀的奏章拿給章羽。
“章卿,王卿彈劾你徇私枉法,章卿可有辯駁?”
章羽看了看王儀彈劾自己的奏章,隨后沉聲說道:“臣審問何衡狀告天昌縣典史蘇陌與妻通奸一案,案卷已呈陛下過目。”
“審訊時,有左右少卿同堂審案,亦有白城郡主、安國公、前軍都督僉事、錦衣衛指揮使、鳳鳴司千戶旁聽審訊。”
“臣自認秉公執法,并未徇私,臣亦相信,其中是非過錯,陛下自有公論!”
那些不明情況的朝臣,更是目瞪口呆,徹底傻眼!
審訊一個天昌縣典史,通奸翰林檢討妻子的案件而已,竟然出動了這樣多的重量級人物?
這都比得上三司會審的規模了!
不知底細的朝臣,陡然想起前日,好像有不少讀書人于午門請愿,最后被東閣大學士朱弼勸散之事,心中更是凜然。
這案不會跟那事有關吧?
不過,群臣見六大閣老,還有六部尚書等真正的重臣,大部分都沒露出詫異之色,顯然早知曉此事!
唯獨兵部尚書鐘隱與工部尚書楚誠,略微皺了皺眉頭。
正當不少人驚疑之時,章羽冷冷的看向王儀:“不過,臣倒是有個疑問。”
“誣告者何衡,被判革除功名官職,關押大理寺獄,昨夜獄中暴斃,本官亦剛知曉不久。”
“仵作更言其死因存疑。”
“王祭酒及崔學士,是如何得知何衡已死,又因何斷定何衡乃因傷而死?”
王儀重重的哼了一聲:“那錦衣衛百戶,目無法紀,公堂之上動手傷人,”
“且不論何衡有罪與否,在罪名未定之時,如何輪到他肆意妄為!如此行徑,可見平日飛揚跋扈,已成慣習,眼中毫無朝廷法紀!”
他深吸塊錢,眼中寒芒一閃:“本官聽說此事牽扯族人,使人前去打探情況,卻從獄卒口中得知此事。”
“何衡此人,平日身體強健,并無惡疾,若不是因那蘇陌出手傷之,豈會無緣無故在獄中暴斃!”
崔璋也沉聲說道:“何衡身為翰林院檢討,本官聽聞此事,也使人探之,方知何衡已死。”
章羽冷哼一聲,不再多言。
女帝轉頭看向立在武官行列的錦衣衛指揮使陸謖。
“陸謖,王卿彈劾錦衣衛百戶蘇陌一十三罪!”
“你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可有話講?”
陸謖連忙出列,沉聲說道:“回陛下。”
“臣以為,蘇陌乃忠厚之人,向來恪盡職守,忠于圣事,不曾聽聞有作奸犯科之舉。”
“公堂上,因何衡屢次出言辱罵其妻,出手懲治之,也是出于愛護下屬之故,章大人也已治其罪,望陛下明鑒!”
此言一出,不少群臣頓時愕然。
萬萬想不到,陸謖這老狐貍,竟然如此維護那個蘇陌,公然給蘇陌背書!
更讓其他朝臣震驚的是,兵部尚書鐘隱,突然走出文官行列。
“啟稟陛下,臣與那蘇陌,曾有一面之緣!”
鐘隱緩緩的看了王儀和崔璋一眼,隨后淡淡說道:“此子雖是年少,但腹中有大學問,看似也非跋扈之徒。”
“臣以為,既然王祭酒、崔學士彈劾蘇陌,陛下何不召蘇陌入殿,為己自辯?”
聽到鐘隱這話,朝上眾臣不禁紛紛將目光集中在鐘隱身上。
不知底細的官員,突然動搖起來了。
難道王儀與崔璋,彈劾蘇陌,實屬私怨 眾所周知,鐘隱和前欽天監監正葉問山,最是鐵骨錚錚,剛正不阿,直白來說,那是又臭又硬!
圣人但凡做得不對,都敢直面呵斥之。
論這剛正名聲,他甚至在內閣六臣之上!
他怎會替那蘇陌說話?
別說普通朝臣,便是蕭淵這首輔,也微微皺眉的朝鐘隱看去。
王灝更是眉毛不自覺的一挑,目光朝崔弦看去。
聽得鐘隱提議召蘇陌進宮自辯,眾人目光自然落到女帝身上。
女帝臉上看不出任何變化,只是隨便擺擺手:“王儀與崔卿彈劾蘇陌一十三罪,朕自會使人查探清楚!”
眾人一聽,心中陡然一個嘎噔!
女帝竟然直呼王儀的名字?
女帝可不管眾人古怪的表情,略微一頓,從龍案上抽出一份奏章:“朕這里,收到一份奏章,卻是與王儀有關!”
“來人,把奏章送與王儀一觀!”
王儀自然愕然,接過傳奉官拿來的奏章,打開一看,臉色瞬間慘白起來,嘴唇微微顫抖的,竟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蕭淵、鐘隱等頓時愕然。
王灝則臉色陡然陰沉下來。
不等眾人明白發生什么事情,王儀竟然噗通跪倒在地,重重的給女帝磕頭,慘然道:“臣有罪!”
和王儀出列彈劾蘇陌的崔璋,更是臉色大變的看著跪倒在地的王儀,心中頓感不妙!
女帝臉色陡然一沉,冷冷的看著王儀:“你當然有罪!”
“若不是鳳鳴司上報,朕亦不知,朕的國子監祭酒,竟強占民宅十數間之多,更占了民田八千五百余畝!”
“更收受賄賂金三百余兩,銀五千兩,及大量書畫古玩!”
女帝越說越是臉色陰沉,目光冷冷是掃視群臣一眼。
“王儀彈劾蘇陌,強占民田、驕奢淫逸,其外宅中,卻豢養了他人贈送的女奴、美婢近百!”
女帝深吸口氣,一股冷厲可怕的氣息,陡然散發出來,整座太極殿的溫度都仿佛降低了十幾度!
“諸位愛卿,你們說,這樣一個國子監祭酒,彈劾錦衣衛百戶蘇陌罪一十三條,朕豈能信之?”
滿朝文武,瞬間噤若寒蟬!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更別說這個女帝,擁有天嬰境的可怕修為!
即使不看王儀這臉色,女帝敢當眾宣讀王儀罪證,顯然是有確鑿證據的!
那可是鳳鳴司出手!
以鳳鳴司的可怕,真要查一個朝臣,又有哪幾個經得起查!
女帝目光陰沉的看了看王灝這次輔,隨后冷然說道:“將王儀押入北鎮撫司,嚴查其罪行!”
“另,王儀一案所涉及的一并官員,全數拿下!”
隨著女帝一聲令下,一嬌小蒙面女子,率一隊身穿黑甲的鳳鳴司女衛,突然進入朝堂之上。
一眾朝官,看到這蒙面女子,心中頓時凜然!
本來就感覺陰冷的大殿,越發的陰冷滲人!
女子毫不客氣的命人摘下王儀官帽、脫去官服,捆縛起來,根本不給王家乃至王灝這次輔絲毫面子!
隨后,更拿出一道黃色綢緞,沉聲說道:“翰林侍讀!王英!拿下!”
“戶部郎中閔正!拿下”
“司直郎王渡!拿下!”
朝臣目瞪口呆的看著足足五個朝臣,面無血色的被鳳鳴司女衛接連拿下,帶出殿外!
這…這都是王家的官員,還有與王家牽連甚深的官員?
女帝這是要對王家動手?
王家,可是五姓七望之一啊!
難道…女帝覺得已經坐穩了寶座,開始朝朝中各方勢力開刀,打破朝局的平衡,徹底把權柄掌握手心?
群臣心中瞬間掀起驚濤駭浪,無比震驚的朝臉色陰沉的女帝看去!
單單朝官就拿下了五個!
沒資格上朝的官員呢?
王家,乃至五姓七望的門閥勢力,能眼睜睜看著女帝對王家動手?
觸覺敏銳的官員,已經隱隱嗅到了一股無比濃烈的腥風血雨氣息!
這如何得了!
一天之內,毫無征兆的拿下這么多的官員,其中更有祭酒、戶部郎中這樣的重臣!
若是不制止女帝,讓女帝嘗到甜頭,日后繼續這般施為,如何了得?
哪個朝臣自問經得起查?
讓大家開開心心的度過這個年假不好嗎?
眾朝臣目光自然齊刷刷的落在百官之首的蕭淵,乃至吏部尚書賀絳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