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隱看著意氣風發的女帝,要讓萬國來朝,他只能沉默不語。
單靠一個蘇陌,便能讓萬國來朝,這是不是有點太抬高蘇陌了?
但他總不能說,女帝這宏偉目標不切實際!
政治正確,不管在哪個年代都是如此。
實話說,女帝拜蘇陌為帝師,鐘隱是反對的,只不過不如王灝、蕭淵等那么強烈而已。
在他看來,蘇陌是有營生之術,軍械研制方面也有特殊本事。
讓蘇陌到戶部做事,或者到兵部做事,甚至破格給個從五品的員外郎,鐘隱都能接受。
畢竟從品階來看,蘇陌這個錦衣衛百戶,也是正兒八經的正六品朝廷命官。
但讓這尚未及冠的黃毛小子,當帝王之師,鐘隱實在接受不來!
帝師,非德高望重、滿腹經綸者不可擔任。
蘇陌何德何能,靠點小聰明,得女帝寵信,便能擔當帝師重任!
更關鍵是,他這個兵部尚書,也不曾主持過經筵,給女帝講經,連帝師的名頭都沒有!
女帝發出弘愿,見鐘隱這個頭號噴子,都沉默不語,心情大好,笑著素手一揮:“走!”
“去看看朕的新軍!”
女帝率先走出軍營。
白城郡主自然馬上跟隨出去。
鐘隱表情復雜的看了看蘇陌,倒沒多說,也隨后跟了上去。
柳思云遲疑了下:“郎君,妾身…妾身就不去了吧?”
蘇陌笑了笑:“去!怎就不去了!”
“提前熟識一下軍事也好。”
他想了想,又道:“以后孤峰山兵馬一應后勤,你也要擔當起來,若一竅不通,容易被人糊弄。”
在蘇陌心中,柳思云是后勤、管家、管賬的定位。
以后孤峰山兵馬的花費支出,也要經柳思云的手,對兵務一竅不通可不成。
話說回來,,蘇陌也對這個年代的練兵之法甚是好奇。
也想知道,白城郡主這名震大武的百戰名將、上柱國,是怎么訓練的兵馬。
她的練兵之道,與自己記憶中的,還有民兵訓練手冊說的,又有何不一樣的地方。
蘇陌腦中有限的古代軍事知識,只從電視劇或者中了解得來。
但這東西,基本都是經過美化,甚至可以說胡編亂造,和實際肯定有極大差距。
沒調查就沒發言權,蘇陌肯定要親自觀摩一番,以后也好讓孤峰山兵馬學習一二。
眾人到了點將臺。
白城郡主命人敲響點將鼓,并點上一支大香。
隨著低沉的鼓聲響起,響徹軍營。
不多久,便見無數兵將從營帳中快速出來,然后在老兵、什長等帶領下,組成一個小隊朝點將臺小跑而來。
足足大半個時辰,蘇陌感覺有些不耐煩。
新軍一萬兵馬,才集合完畢。
有副將表情嚴肅的上前:“報告將軍!一萬兵馬,已集合完畢!”
看到點將臺下,一萬兵馬看著亂糟糟的,隊列排得扭扭曲曲的,甚至還有士兵衣袍甲胄都沒穿戴整齊,也有的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蘇陌哭笑不得。
這就是大武知名將軍的練兵水平?
怎和自己記憶中的軍隊完全不是一回事?
自己看閱兵儀式的士兵可不是這樣的。
人家是橫看一條線,豎看也是一條線,關鍵是,精神飽滿,看著就是士氣鼎盛,戰力不凡。
反觀這一萬新軍,看著拉拉垮垮…
蘇陌都懶得吐槽了。
這樣的軍隊能有戰斗力?
反正以后自己訓練孤峰山兵馬,絕對不能這樣。
單單召集部隊,就花了將近兩小時,萬一敵人突然來襲,這不死翹翹?
蘇陌本以為,女帝會勃然大怒。
花了四萬兩銀子就練出這玩意,軍費得貪了多少。
哪知女帝看似沒任何怒意,鐘隱這個兵部尚書亦是如此。
蘇陌不禁暗中感嘆,女帝現在越來越沉穩了,能喜怒不形于色。
不過,越是如此,等下爆發的怒意,定越是可怕。
蘇陌已經暗中琢磨起來。
等下要不要替白城郡主說下情?
畢竟白城郡主對自己還算不錯的,昨日公堂之上,更親自過來給自己站臺。
對付王家等門閥勢力,還少不得這個打手!
女帝終于開口了,扭頭看了看鐘隱:“鐘尚書,兵馬集合,需時幾何?”
鐘隱看向已經燃了大半的大香。
“點將香燃盡需一個時辰,如今方過大半。”
女帝點點頭,笑道:“想不到,一個時辰不到,一萬兵馬便集合完畢。”
她看了看點將臺下的一萬兵馬,隨后扭頭看向白城郡主:“冷將軍練兵之道,果然了得。”
停了停又嘆道:“僅兩月時間,便將新軍訓練到如此程度,朕心甚慰,當賞!”
蘇陌一聽,頓時目瞪口呆。
白城郡主正要說話,卻發現蘇陌古怪的表情,心中不禁一動。
“蘇縣子,你覺得,本將軍這兵練得如何?”
蘇陌愕然,想不到白城郡主會突然詢問自己的意見。
一旁的女帝也笑道:“對!”
“蘇愛卿精通兵法戰陣,這軍費又需要靠蘇卿提供,確實該詢問下愛卿的意見。”
鐘隱皺了皺眉頭:“蘇陌亦懂曉兵法之道?”
女帝笑道:“尚書有所不知,蘇陌學問駁雜,無有不曉,兵法之道也不例外。”
鐘隱心中不禁冷笑。
本以為這是女帝故意吹捧蘇陌之言。
想不到下一秒,白城郡主也表情嚴肅的道:“蘇縣子兵法之道,已臻大成,本將軍自問不如也!”
鐘隱目瞪口呆,吃驚的盯著白城郡主:“郡主莫不是跟老夫說笑?”
“蘇陌這小子,兵法已臻大成?”
他知道,蘇陌詩詞了得,也通軍械研制之法,營生之術更不用說。
但兵法這東西,紙上談兵是不成的,需要經驗的積累。
蘇陌哪來的經驗!
再說,人精力有限。
哪怕蘇陌自娘胎開始學起,此三門學問,夠他鉆研數十載的,又怎可能有精力再去研究兵法之道?
但白城郡主,向來不說笑,性子沉穩如八十歲老頭一般。
她竟也說蘇陌懂曉兵法之道,確實讓鐘隱狐疑不解。
果然,白城郡主目光轉向鐘隱,表情無比嚴肅:“本將軍從不開玩笑!”
她深深的看了蘇陌一眼,加重語氣:“蘇縣子,你道本將軍這兵如何?”
蘇陌連忙收起古怪表情,重重點頭:“還行!”
白城郡主臉色微微一變:“還行?”
蘇陌心中一個嘎噔。
自己不會又說錯話了吧?
他朝女帝看了看,見女帝眉頭也微微皺起,急忙說道:“郡主只兩月時間,便將兵馬練成這般水準,確實讓下官佩服!”
女帝突然笑了:“蘇卿,冷將軍不是讓你吹捧她的練兵水平。”
“她想知道,在你看來,是否還有改善的余地?”
白城郡主肅容說道:“陛下所言極是。”
“還請蘇縣子不吝指教!”
蘇陌頓時苦澀起來。
女帝吹捧,白城郡主就沒意見,自己也是這樣吹捧,她又不信了…
這不是擺明欺負人嗎?
看來不說點什么,是混不過去的。
他想了想,便道:“依下官看來,郡主這兵練得確實可以。”
女帝和白城郡主剛要說話。
蘇陌琢磨著詞語的又道:“只不過,這集合速度慢了點,還有就是隊列稍微有點不足,嗯…軍紀也有改善的余地,竊竊私語的兵有點多。”
女帝與白城郡主面面相覷。
想不到蘇陌一下子說了那么多問題出來,這是毫不給上柱國將軍面子啊!
白城郡主沉思片刻,隨后沉聲說道:“將近一個時辰的集合時間,確實有點久。”
她眼中寒芒一閃:“那蘇縣子覺得,集結時間多少方為合適?”
蘇陌記得,后世的軍隊,好像是六點鐘吹號角起床,然后半小時后準時集合的。
古代的士兵定不能按照后世的標準要求之。
翻一番應該很合理。
因此蘇陌笑道:“半個時辰內,集合完畢差不多了。”
白城郡主半瞇眼睛,表情看著古怪得很:“半個時辰?一萬兵馬?”
蘇陌嗯了一聲:“多加訓練,半個時辰應該可以做到的。”
停了停,又作死的補充一句:“集合時間越短,證明軍隊的執行力越強,尤其遭遇伏擊戰,可以快速反應過來,不給敵人多少可乘之機。”
鐘隱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了,重重的哼了一聲:“一派胡言!”
他可是知名噴子,用后世的話來說,那就是杠精,尤其覺得蘇陌這話,錯得離譜。
鐘隱瞪了蘇陌一眼,哼聲道:“本尚書接觸兵事數十年,還不曾聽說過,萬人以上的部隊,能在半個時辰內集合完畢的!”
鐘隱是杠精。
恰好蘇陌也一樣!
他笑道:“尚書大人沒見過,不等于不存在!”
“半個時辰集合不完,能說精兵?”
鐘隱冷笑起來:“如此說來,你舉得本尚書孤陋寡聞?”
“那你這小子,可否舉個例子,縱觀古今,有哪支萬人部隊,能在一個時辰內集合完畢!”
高端噴子就是高端噴子,言詞嚴謹,沒給蘇陌鉆空子的機會!
蘇陌下意識的張嘴想反駁他,結果話到嘴邊,戛然而止。
媽蛋!
自己去哪里找的例子?
總不能將后世那全世界公認的第一陸軍給搬出來!
最終只能哼了一聲,別過臉去,不看這老貨。
心中卻是暗想,等以后孤峰山的兵馬練出來,定要把這兵部尚書給叫過去,讓他長長見識!
女帝也覺得蘇陌此言太過離譜,正要出言打圓場,讓蘇陌有個臺階可下。
偏偏鐘隱見蘇陌不說話,找不到對手,頓時得意起來,黑著臉冷哼一聲:“以后不懂之事,少發表言論,尤其是這樣的軍國要事!”
“能在一個時辰內集合完畢,已經稱得上是精銳之師!”
“冷郡主兩月之內,將新兵訓練到這般水平,舉世罕見!”
鐘隱停了停,擼了擼胡子,又冷哼說道:“如今你乃陛下之師,更需謹言慎行,一言一詞都要斟酌清楚,莫要遭人笑話,屆時丟的不單是爾的臉,更是陛下的臉!”
蘇陌一聽,臉瞬間黑了!
盡管他知道,鐘隱這是告誡自己,出于好意。
但這話聽著就讓人來氣!
蘇陌深吸口氣!
尊老愛幼,乃中華傳統美德!我忍!
白城郡主見蘇陌沒與鐘隱繼續爭論,狐疑的收回目光。
女帝笑道:“蘇卿只是年少,缺乏軍伍經驗而已!”
“朕相信,只要蘇卿稍微歷練一番,假以時日,軍伍之事定有大成就!”
說著,她目光轉向白城郡主:“冷將軍說,新軍已練戰陣之道,可否給朕演示一下?”
白城郡主其實早有準備,女帝會來視察軍營,畢竟新軍花的錢太多了。
當下表情嚴肅的點點頭,吩咐副將幾句。
隨后吹響號角,擂起戰鼓。
在令旗手的指揮下,一隊隊兵馬分散開來,又花了足足兩刻鐘的時間,一萬兵馬,終于擺出戰陣。
蘇陌這次真的忍住不說。
擺個戰陣都要這么長的時間,真不知如何吐槽。
尤其這戰陣,是最簡單的中軍為主,兩翼護衛,然后再一支五百人的騎兵居后策應而已。
不過,讓蘇陌眼睛一亮的是,中軍之中,那足足三千人的弓弩手!
竟全部持著神臂弓!
隨著一具具八牛弩,在披甲老兵的護佑下,被推出戰陣,整個軍隊氣勢陡然漲起來,顯露肅殺氣息!
蘇陌眼皮一跳!
好家伙,足八十多具八牛弩!
女帝是真下了重本。
孤峰山那邊,交給女帝的八牛弩,好像也就二十具左右。
很顯然,剩下的八牛弩,乃其他匠兵營制造。
女帝也知雞蛋不放在同一個籃子的道理!
俗話說,人馬過萬,無邊無際!
這一萬兵馬鋪展開來,看著確實壯觀得很。
軍陣前面,數百步外,部隊的后勤輔助人員,快速將一根根木樁豎立起來。
最前一排木樁,還掛上了鐵甲!
隨著令旗揮舞。
代表主帥的中軍坐纛往前一指,整個大軍瞬間動了起來。
盡管大部分都是新兵,不過冷漓將五百老兵分散打入軍陣之中,在老兵的帶領下,整個大軍看著是有條不紊的往前移動!
更有一個個騎兵,不斷的在戰陣之中穿梭,哪個小部絮亂,便立馬有騎兵跑過去,揮鞭叱喝之,維持軍陣的完整。
逼近木樁兩百步外,戰鼓頻率一換,大軍停止前進之勢,在騎兵的監督下,軍陣騷亂片刻,又重新整好了陣型。
蘇陌不知道戰鼓、令旗代表什么意思。
反正沒多久,一具具八牛弩,便朝木樁發動攻擊。
巨大的矛槍呼嘯而出。
威力之大,瞬間帶起了好幾根木樁。
便是落空的矛槍,也足足射出了好幾百步外,可見威力之驚人。
鐘隱這兵部尚書,臉色陡然一變,死死的盯著八牛弩!
他自然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若敵人的騎兵硬沖八牛弩陣,單單這一輪齊射,怕便能帶走上條百騎兵的性命!
令旗揮動,八牛弩部隊,快速上弦,接連三輪齊射!
三四千根木樁,竟倒下了五分之一多!
鐘隱臉色隱隱發白!
下意識的扭頭看向蘇陌。
如此可怕的軍械,便是出自這黃毛小子之手。
別看他毫不留情的叱喝蘇陌,其實也是愛護心切。
嚴師出高徒!
在鐘隱看來,長輩叱喝訓導晚輩,那是天經地義,哪需考慮給后輩留有面子!
反而是越嚴厲越好!
但鐘隱這一看,卻發現蘇陌眉頭緊皺,不知在想著什么。
隨著擂鼓聲一變,鐘隱連忙將目光收回來,死死盯著中軍的神臂弓部!
大戰一旦打起,戰場無比混亂,基本不可能做到微操,靠的更多是戰前布置好的作戰方案。
不過,戰場訊息萬變,必要的指揮還是要有的。
例如中軍坐纛的旗令,又或者是銅鑼、戰鼓!
這鼓號,正是弓弩手發動攻擊的命令!
果然,弓弩手快速出列,然后平舉神臂弓,刷刷刷的朝木樁發動攻擊!
三千神臂弓,釋放出漫天箭雨,鋪天蓋地的朝木樁而去。
轉眼之間,木樁上便深深的插了不知多少破甲箭!
前面的鐵甲木樁,同樣抵擋不住神臂弓之威!
鐘隱又暗吸一口冷氣。
再次下意識的朝蘇陌看去。
卻驚疑發現,蘇陌眉頭皺得更緊。
白城郡主同樣朝蘇陌看去,見蘇陌這表情,頓時愕然。
神臂弓是蘇陌發明的,如今一輪齊射,威力驚人,為何蘇陌會眉頭緊皺?
莫非其中有什么問題?
白城郡主眼睛微微一瞇,突然說道:“蘇縣子,你覺得這神臂弓部,可有改進之處?”
蘇陌聽得白城郡主發問,這才回過神來。
先前稍微說了點問題,就被鐘隱毫不客氣的懟了回來,這次自然不會發表意見,馬上笑道:“郡主乃百戰之將,馭兵之道了得,神臂弓部自然沒問題!”
白城郡主略微沉吟一下,隨后淡淡說道:“若蘇縣子能指出這神臂弓部的不足,本將軍可答應蘇縣子三個合理要求!”
蘇陌頓時愕然,吃驚的看著白城郡主。
女帝嫣然一笑:“蘇卿,冷將軍可不會輕易向人許諾!”
“如果蘇卿真知道神臂弓部的不足,何不直言?”
停了停,女帝又笑道:“不過依朕來看,冷將軍這三個要求可不好得到。”
“這神臂弓部,已相當可怕,若再配合蘇卿所言的扁箱車,便是騎兵來襲,也定叫其有來無回!”
蘇陌遲疑了一下,冷不丁的問了一句:“敢問郡主,你們的弓箭手,都是這樣對著目標射擊?”
這話一出,女帝等皆是愕然。
鐘隱更忍不住譏諷起來:“不對著目標射擊,難道對著自己人射擊?”
盡管鐘隱這話,陰陽怪氣的,能把蘇陌氣死,不過也透露了不少信息。
鬼知道這個世界,戰術為何這樣落后,連弓箭拋射都不知道!
這可是先秦時期就有的戰術吧?
歷經了兩三千年,也有人繼續使用,尤其大不列顛長弓手,更是將這門戰術發揮到了極限!
蘇陌深吸口氣,緩緩說道:“郡主何不讓弓弩手,四十五度的往上發射?”
白城郡主聞言頓時微微一愣:“何為四十五度往上發射?”
蘇陌做了個拋射的姿勢,笑道:“就這樣,斜指天空,往上射箭!”
白城郡主目瞪口呆!
射箭不對著敵人,對著天空?
這是哪門子的道理?
鐘隱一聽,正要說話,哪知女帝突然沉聲說道:“冷將軍,按照蘇卿說的去做!”
白城郡主遲疑了下,最后點點頭。
但如此發射方式,著實古怪,大軍可沒這樣的旗令和鼓號。
最后只能招來負責演練的副將,吩咐下去。
副將又派人通知神臂弓部的將領。
這樣前前后后的浪費了七八分鐘。
三千神臂弓手,終于齊齊舉起弓弩,四十五度朝天!
在眾人驚疑的目光中。
三千破甲箭,呼嘯激射而出!
然后,毫無疑問的掠過木樁上空,無一命中目標。
鐘隱冷笑一聲,正要說話,突然臉色陡然一變,眼睛瞪得滾圓,難以置信的看著木樁后方!
蘇陌得意起來,朝女帝看去,卻見白城郡主和女帝,臉上剛露出哭笑不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