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宿滿天,月光透過玻璃,地磚上映出清冷的銀輝。
林思成摁開開關,眼前乍亮,換氣扇輕微的嗡鳴。窗邊擺著幾盆綠蘿,葉片微微晃動。松木混合著淡淡的機油味,飄浮在工作室中。
電窯已拆了箱,李貞已做過養護。拉胚機也已到位,安靜的靠在角落里。
中間的長案上蓋著塑料臺布,四處整整齊齊,地面一塵不染。
林思成怔了一下。
就電窯到的那天,他來了一次,又給李貞和肖玉珠各給了一把鑰匙。之后一直忙,就沒顧上來。
下午和商教授回來,他還給李貞打了電話,李貞說基本收拾好了。但林思成不知道,收拾的這么利索?
掃了一圈,他抱著被褥,推開了隔間的門。
桌椅都已到位,也配了電腦,算是辦公室。里面還有一間,支了床,算是臨時的休息室。
推開門,林思成又怔了一下:同樣,干干凈凈,整整齊齊。關鍵的是,該有的都有。
被褥、枕頭、鞋架,衣柜…
就給了李貞一萬塊錢,但光是外面的那臺電腦就得七八千,還要買辦公桌、家具。
肯定不夠吧?
放下被褥,他又推開衛生間。同樣,該有的一樣不少。
想了想,林思成又走到外間,掀開了長案上的一次性臺布。
奇形怪狀的瓦片裁的整整齊齊,排列在長案上。漆液、瓷粉、米粉、瓦灰…需要用到的物料,一樣不缺 再拉開電窯旁邊的冰箱:雞蛋、各種顏料、釉料…擺的滿滿當當。
厲害了李師姐…你這是貼了多少錢?
但這只是其次:關鍵的是,前后就一個星期的時間,打掃的這么干凈不說,還準備的這么齊全?
你這是曠了多少堂課,商教授怎么同意的?
肖玉珠也肯定沒少出力…
林思成又看了看時間:太晚了,明后天見了再說。
收起手機,他坐在工椅上,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前世,第一間工作室開張的情形。
那是在京城,已是2012年,爺爺查出病來之后。
慢慢的,成就越來越高,名氣越來越大。
這里與之相比,像是微不足道,但感覺卻很奇妙:就好像…邁出了人生中極為關鍵的一步。
頓然間,有些手癢,林思成下意識的看了看長案上的瓦片。
手都伸了上去,他又頓住:喝酒不開工,開工不喝酒…前世他堅持了半輩子。
雖然不多,四個人兩瓶,他也就喝了三四兩,葉安寧喝的都比他多。
但再少也是酒,磨光機一打滑,半根指頭就沒了。
猶豫了一下,手又縮了回來:以后要少喝。
遂爾起身,慢慢的看,轉了好幾圈,才回了里間。
夜里,林思成不停的做夢,全是前世的場景。
揮斥方遒,奮發激揚…
晨霧裹著秋涼,泛霜的槐葉上落下第一抹天光。
李貞攥緊保溫袋,指節抵在硬質帆布的紋路上,擠出月牙一樣的形狀。
味道隱隱的飄了出來,帶著胡辣湯特有的辛香。
快步走到門口,腳下一頓,眼中閃過幾絲狐疑:昨天林思成打電話還說,要搬過來?
正胡亂猜著,身后傳來動靜,李貞轉過身。
林思成一手一口箱子,滿頭的汗。
看她把保溫袋掛到門把手上,林思成笑了笑:“師姐不用,不重!”
“這么多的汗,喝酒了!”
“和王教授喝的!所以早上起來跑了跑,發了發汗!”
“哦!”
打開門,進了工作室,林思成把箱子放在長案上,又進休息室洗手。
李貞把一只收納袋遞給他,就三樣:牙刷、牙膏、毛巾。
“哈哈…謝謝師姐!”林思成連忙道謝,“我還真給忘了!”
昨天他滿腦子都是楊會長,琢磨著怎么盡快送進去,能想起來帶被褥就不錯了。
也就幾分鐘,林思成收拾利索,辦公室的茶幾上擺好了早餐。
三盒湯,三塊牛肉餅,兩屜小籠包。
林思成有個習慣:頭一天喝酒,第二天賊餓。頓然食指大動,說聲了謝謝,抄起筷子就干。
辦公室里沉寂下來,就只有林思成“稀里嘩嚕”干飯的聲音。
李貞抿著嘴笑了笑,小口小口的喝著湯。
吃著吃著,林思成回過味來:這氣氛,怎么有點不大對?
正轉著念頭,想著說點什么緩和一下,門口傳來一聲怪叫:“你倆吃飯不叫我?”
轉頭一看,肖玉珠雙手插著外兜,一臉嫌棄的盯著他們。
林思成“呵”的一聲,揚了揚下巴:“那是喂狗的!”
“呀,謝謝師姐!”
肖玉珠才看到桌上還擺著一份,忙跑過來,摟了一下李貞的脖子。
然后又得意揚揚,環指著工作室轉了一圈:“我倆厲害吧?”
“厲害!”林思成點點頭,“加工資!”
肖玉珠眼睛一亮:“真的?”
“騙誰也不能騙小孩!”
肖玉珠捏著拳頭,朝著他晃了晃。
等她坐下來,林思成已經開始擦嘴了:“你們今天沒課?”
“沒有!”
“那正好,幫我把灑金缽和豬油白補起來。”
李貞眼睛一亮:“什么補?”
林思成漫不經心:“大漆!”
肖玉珠剛咬了一口包子,嘴不由的一張,油湯淋淋漓漓的往下滴。
前襟淋了半邊,她才反應過來,忙抽出紙巾的擦。但兩只眼睛布靈布靈:厲害了,我的哥…
這些天打掃衛生,李貞順帶講了講,說林思成用金繕補了一樽晚清梅瓶,商教授贊不絕口。
肖玉珠當然信,還興奮了好幾天。說以后跟著林思成既能掙工資,又能學手藝,她賺大便宜了。
因為大學期間,學校就不教金繕,除非讀研究生。
但大漆,九成的研究生的都學不到,學也只是學一點理論。
因為大漆更偏商業,只涉及很少的“展覽修復”,教授任務中占比很少,大部分的教授都不怎么研究。
甚至于,大部分的博物館都不怎么研究,研究也只是以“鋦釘”、“金繕”為主。
原因很簡單:漆繕技術難度太高,而博物館的文物就只能展覽,又不能賣。說白了:博物館沒動力,研究員更沒動力。
但對于身為學生的肖玉珠而言,這不是天上掉餡餅?
不需要學多高,只要會調大漆,能糊弄著把瓷片粘一塊,不開,不裂,這輩子就穩了…
霎時間,肖玉珠的眼睛冒起了光,“騰”的站了起來:“林思成,我不要工資了…教我…哦不,我給你交學費,你說多少就多少…”
林思成怔了一下:“你不是決定,考王教授的研究生嗎?然后想辦法留校…”
肖玉珠不屑一顧:“學會了漆繕,我還留什么校?”
“不是…肖玉珠,你有點出息行不行?”
“對對對…我沒出息…”
肖玉珠彎著眼睛,臉上堆滿討好的笑,“林師兄,渴不渴,我給你沏茶…”
林思成“呵”的一聲,剛想說什么,又頓了一下。
李貞雖然默不作聲,但雙眼泛光,透著幾絲向往,以及渴望。
“商教授不教?”
李貞點頭:“應用場景太少!”
林思成恍然大悟:商教授首先是教授,不可能專門給李貞開小灶。
李貞又連忙強調:“不需要你特意給我們教,補的時候,順便給我們講一講就行!”
林思成點點頭:“但這樣,也就學個皮毛!”
“夠了!”
李貞重重點頭,又看了肖玉珠一眼。
肖玉珠秒懂,連忙點頭:做人,要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