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思成嘆了一口氣,手又一伸:“機鑒報告!”
科長連忙遞了過來。
翻開再看:
做過X射線衍射,銹層中的腐蝕成份為:氧化銅、酸酸鈣、堿式硫酸銅、堿式碳酸銅…即富氧干燥氧化銹層和低氧濕潤水合銹層共生,年代區間都為三百年左右。
打個比方:水里點了一把火,一燒就是幾百年…這不是扯蛋?
所以鑒證中心鑒定:銹層為人為移植。
又做了電子顯微鏡:銹層底部有膠質殘留。又做了膠質成份分析:漆酚、兒茶酚…生漆粘貼無疑。
還做了紫外熒光:銅爐內外,均檢出膠粘痕跡,而且幾乎是整體覆蓋。
所以,市鑒和省廳鑒定銅爐為贗品,沒有一點兒的毛病。
但還是之前說的那句話:儀器鑒驗的針對性太強,只要有意為之,騙過高科技檢測的手段并不少。
銹是移植的,但并不代表東西就是假的。
那已經被關進去中間人,和律師請的專家,又憑的是什么咬定這東西是真品?
聽關興民敘述就知道,中間人的眼力確實要差那么一點:只覺得哪哪都對,只看出銹是真的,卻沒看出是人為粘上去的。
從京城請的專家眼力肯定夠,但看不到實物,只是憑律師閱卷時拍的照片鑒定的。
但說實話:別說京城的專家,就是社科院考古所的專家,也不敢憑幾張照片鑒定文物。1
再看他給的鑒定結果:云山霧罩,含含混混,“可能”,“應該”…就沒一句實質性的東西。
想來是李國軍(中間人的合伙人)給足了錢,律師想用“京城專家”的名頭拖延一下,以求檢察院別起訴那么快。
只要沒判,就有可能從不可能中尋找那么一絲可能的機會…無非就是死中求活,搏一線生機。
別說,還真讓他給搏到了?
暗暗轉念,師徒倆又開始沉默,然后我看看你,你看看我。
關興民干了半輩子公安,察顏觀色只是基本功。
看林思成和王齊志面面相覷,欲言又止的模樣,這會的他已經不是臉白,心也徹底沉到了底。
林思成果然沒說錯,笑早了!
下意識的,他已經開始算:自己這個副主任還能當幾天?
不想還好,一想就覺心灰意冷,像是抽走了骨頭,人都矮了幾公分。
臉上愁云慘淡,眼中透著深深的疲憊。
瞄民一眼,林思成又拿起放大鏡:“你先別急!”
關興民的眼睛“噌”的一亮:“你們看錯了?”
林思成搖搖頭:“有可能,但可能性極低,我想說的是,邏輯不對:既然是真品,何必要偽造成假的?”
不講邏輯的案子多了去了,市鑒一年能碰到上百起。
黯然長嘆,關興民還是抱著點最后的希望:“會不會是偽造者走眼了,沒看出來這是真品…”1
但說到一半,他又頓住:既便是,也和案情的關系不大。因為東西如果是真品,就不存在詐騙一說。1
繼而,案子該翻還得翻,他該負的責任少不了一點!
王齊志想了一下,也搖了搖頭。
看貼銹的手法,可謂老煉至極,擺明是行家。所以,憑器形、款識、材質、工藝,就能斷個七八成:銅爐為真品。
反正不可能走眼。
但正如林思成所言:為什么要把真的偽造成假的?
幾人緊皺眉頭,冥思苦想,但想了好久,也沒想出個所以然。
總不能是,為了逗人玩?
除非腦子有坑:這可是好幾百萬的東西…
腦子里天馬行空,林思成無意識的摩砂著銅爐。隨著一陣“簌簌”的輕響,幾星綠銹落到了臺布上。
林思成把手伸到另一邊,再繼續磨,但殊無動靜。
因為這半邊是真銹,當然磨不下來。
他心中一動,把銅爐托在掌心,先瞄了一眼:內壁膛銹層完整,但顏色綠中顯藍,標準的水合銹層。
簡而言之,也是后粘上去的。
但怪的是,沒有任何掉銹的痕跡,再用指甲摳:嘖,粘的不是一般的牢。
那為什么外面粘那么松,甚至于一敲就掉?
感覺像是…生怕行家認不出來?
林思成又拿起手電和放大鏡,仔仔細細的看,越看,眼睛越亮。
許久,他直起腰來,指了指比較光亮的,也就是他之前鑒的那半邊:“關主任,你們之前鑒定、檢測,是不是就是以這半邊的銹層為樣本?”
關興民不假思索:“對!”
“那買家呢,又是怎么發現的?”
林思成自問自答,“是不是買回去的時候,現在亮的這半邊也是綠銹(水合銹層)?但放了不久,就開始掉,買家一看東西不對,才報了警?”
關興民點了一下頭:“對!”
“我再推測一下…”林思成閉上眼睛,又猛的睜開,“應該是買回去十天左右,最多不超過半月,開始掉銹的?”
關興民神色有些古怪:這個鑒證報告里肯定不會寫,林思成是怎么猜到的,還猜這么準?
他不答反問:“為什么是半個月,而不是更久?”
“因為生漆里面加了醇,十有八九就是酒精…這樣混合,會降低生漆的膠著性,以及持久性,所以外層的銹才掉的那么快!”
“內膛銹層也為移植銹,但用的是可能是化學膠,所以極牢…不出意外,應該含有環氧樹脂成份…”
林思成拿過檢測報告,又“咦”的一聲:“這上面怎么都沒寫?”
關興民猛的愣住。
因為這是機檢報告,只要檢測到膠質中有膠著漆成份,證明器物銹層為人為移植粘貼就可以了。要是具體到所有成份,一張紙哪能夠?
也確實檢測到了精酒和環氧樹脂,但沒必要寫。
旁邊的科長和女警更夸張,張著嘴,兩只眼珠使勁的往外瞪:大哥,這是分子成份檢測,要檢測膠質混合成份和分子結構的,你就靠眼睛?
再想想上次的鎮紙,以及上上次的倒流壺,科長和女警盯著林思成,像是在看神仙。
王齊志愣了一下:感覺只隔著一層窗戶紙:“那為什么要把外面粘這么松,里面粘那么牢?”
“因為仿造者是故意的,就是要把真爐造成假爐賣,再讓買家盡早發現這是假貨,從而報警,所以才把外面粘那么松。但又怕漏餡,被人發現這是真品,所以把里面的銹粘的賊牢…”
越想越覺得有可能,琢磨了一下銅爐的器型,林思成的腦海中突地一亮:壓經爐,經呢?
沒經你壓什么爐?
林思成雙眼直放光,又拉過王齊志的工具包,取出一根錐子似的釬針。
然后伸進爐口,在內壁上用力一劃…竟然沒掉?
“哈哈~”林思成笑了一聲,“這樽銅爐是用來洗貨的!”
聽到“洗貨”兩個字,王齊志猛往后仰:就說只隔了一層窗戶紙。
關興民怔了一下,狠狠的一拍額頭,發出“啪”的一聲脆響:虧自己還是警察?
何為洗貨?
洗錢是什么樣,洗貨就是什么樣…3
法拍,低價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