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何看著眼前的這個少年人,遲疑道:“劉肥?”
烏伯看蕭縣令似有遠親來了,就先讓這里的縣民都回去了,給蕭縣令空間與遠親敘舊。
夫子荊將人送到之后,也沒有多做停留,就自己駕著馬車離開了。
離開河渠之后,烏伯就與幾個縣民一起修繕這織機,別看這些織機老舊,都是敬業縣用剩下的,可這是涇陽縣最大的進項之一,這兩年又擴大了規模。
每年農閑時節,就是這些織機最忙碌的時候,自從秦軍拿下了漠南之后,送來關中的羊毛更多了,價格也更便宜了。
各地的羊毛與羊肉都廉價了,羊毛大氅的價格也便宜了。
想要讓縣里羊毛大氅賣得更好,就只能提高工藝。
婦人們就只能在針線上提高工藝,挑選上好的羊毛之余,還要用很好的針線,只有手藝好了才能賣出去。
至于當年向縣令買羊毛大氅的貴客,這兩年沒再來縣里。
而是每年冬至前,那位貴客就會派人來買羊毛大氅。
烏伯聽說這些羊毛大氅都送去給了西郡,但不能總依仗著對方。
一旦失去了那位貴客,縣里的羊毛大氅就賣不出去了,這是蕭縣令所擔憂的,因此需要找到更多的買主,就需要更好的手藝。
忙碌間,烏伯又回頭看了看作坊外,見到縣令帶著一個少年人就回去了。
縣府內,蕭何讓曹參去準備今天的吃食,而后帶著劉肥進了縣府。
縣府內的空屋子還不少,蕭何與曹參一人一間住著,還有幾間屋子是空著的。
蕭何一邊給他收拾著屋子,又問道:“近來你父親如何?”
劉肥回道:“父親很好,就是時常說起蕭叔。”
“嗯,他現在還任職亭長?”
“是啊。”劉肥笑著回道:“這么多年了,父親還是一個亭長。”
蕭何又道:“縣里還與他說過升遷令的事?”
“說過。”劉肥將一張桌案擦干凈,又回道:“父親說,他要是升遷了,泗水亭的老哥哥們該怎么辦?母親常說其實是父親根本沒本事升遷。”
蕭何忽然一笑,又道:“近來讀書如何?”
劉肥從包袱中拿出幾卷書,又拿出一塊銅牌,又道:“這是夫子荊交給我的,說是我以后可以去潼關讀書。”
蕭何看著這個銅牌,深知這塊銅牌是個厚禮,而且有了這塊銅牌就意味著劉肥以后能夠去潼關的書庫讀書了。
現在如今,秦為了讓所有擁有戶籍的人都能夠去讀書,在潼關的書很多,教書的夫子更多。
但若要在學子中脫穎而出,他們要讀的書卻更多了。
蕭何見過以前楚地舊貴族的孩子,他們能夠通曉一家所學就已很了不得。
但潼關的孩子不同,他們要學的知識有很多,諸子百家都要學。
這一點與以前不同,也不是說你學了孔孟就不能墨與法,而是都可以一起學。
蕭何多問了幾句話,打算試一試劉肥的基礎。
幾番詢問之下,蕭何發現劉肥的基礎很不錯,倒是在數術上有些薄弱,但這不是什么大問題,往后多學學就好了。
入夜之后,曹參也準備好了飯食。
翌日,曹參就帶著劉肥去潼關,這一次曹參帶著去,往后就要住在潼關,每五天能夠回來一次。
待走到潼關城前,曹參又叮囑道:“你拿著夫子荊給你的銅牌,前往學士府,去了之后會有人安排你,夫子荊都為你安排好了。”
“謝曹叔。”
曹參又道:“不用謝我,你應該謝夫子荊,這里的郡守司馬欣是你蕭叔的好友,你若遇到困難的事,也可以找郡守府。”
“肥謹記。”
曹參又重重拍了拍劉肥的肩膀,這才離開。
言罷,等曹參離開之后,劉肥一個人走入了潼關城。
渭水河邊,曹參其實也沒走遠,而是站在橋邊思索著,其實他本可以帶著劉肥一起去太學府的。
可是蕭縣令一再叮囑,不能對劉肥太過照顧,進入潼關城之后,要靠劉肥他自己。
不是蕭縣令對這個孩子不滿意,而是蕭縣令太過看重了。
天氣還有些冷,劉肥走在忙碌的潼關城中,按照先前夫子荊帶他來時一樣,走到太學府門前。
守在太學府門前的門吏問道:“有何事?”
劉肥拿出自己的銅牌,雙手遞上道:“我來入學。”
聞言,這個門吏先是一愣,但見到銅牌還是神色多了幾分鄭重,帶著他進入了太學府。
太學府的典儀,夫子隹近來一直在忙著編寫學科的事,現如今潼關城所教主要是以文與數術為主。
見到門吏帶著人而來,隹道:“怎么了?”
“稟夫子,這孩子是來入學的。”
隹又道:“入學去學士府外的文館。”
門吏又道:“這孩子是夫子荊帶來的。”
聞言,隹這才抬手接過對方遞來的銅牌,銅牌上寫著荊字,便對這個孩子多了幾分認真,又道:“夫子荊來過?”
“前兩日確實來過。”王馀快步走來,他又道:“兩天前回來的,現在該是回家了,那時你不在,我接見的他,還與我談了半個時辰,讓我多騰出一間屋子給這個孩子住。”
劉肥低著頭,到現在他才明白,原來當初自己等在太學府外,是夫子荊在為了給自己謀求一個住處。
原來,早在來關中之前,夫子荊就想好了,涇陽與潼關本就不方便往來讀書,他知道蕭縣令一定會為此為難。
才會安排這些,劉肥心中有幾分愧疚,夫子荊離開時他都沒有相送,只顧著與蕭叔說話。
隹道:“你去安排吧。”
門吏得到夫子的話,這才帶著劉肥離開了。
從涇陽趕路一天到潼關已是傍晚,夕陽照耀下的潼關城也十分美麗。
在城內的東面,有一片房屋,這里房屋不大,大致能住下一家三口的模樣,屋前沒有院子,出了門就是路。
有一家三口住在一間屋子里,或有三兩個學子住在一起。
門吏帶著劉肥來到一間單獨的屋子,他道:“以后你就住在這里,不要放貴重的物品。”
“多謝。”劉肥恭敬行禮。
因自己的關中話說的不好,說出口時難免帶著鄉音。
門吏也不在意,而是笑著離開了。
劉肥走入這間屋內,這里有桌案,也有凳子,還有一個爐子與一個床榻,陳設很簡單,也沒有其他的家具了。
劉肥放下包袱,坐在床榻邊,夕陽的余光從窗戶照進來,斑駁地落在屋內的地上。
回想著來時的路,劉肥感嘆荊夫子對他真好。
翌日,天剛亮的時候,劉肥便抱著自己的包袱按照門吏給的冊子找到了一間學舍,因怕找不到學舍,所以他起的比較早。
其實,劉肥這一夜根本沒有睡著,這是他來關中求學的第一天,怎么可能睡得著。
昨晚,劉肥給父母寫了書信,但不知要如何讓人送出去,可再一想此事蕭叔一定會寫,就不用他劉肥多慮了。
當他走入書舍內,這里只有一兩人早早坐在學舍內,正在看著書。
對方的年齡看著與自己相差無幾,只有一人看起來有些慵懶沒有看書。
而劉肥尋著座位的序號,尋找著自己的位置。
“新來的?”
聞言,劉肥回道:“是的。”
講話的正是先前慵懶的那個同齡人,他道:“你的位置在我后面。”
劉肥確認了一遍,還真是在后方,就坐下來了。
“你叫什么名字。”
對方開口就這么問,劉肥忙禮貌行禮道:“我叫劉肥。”
“我叫衡。”
“衡?”
“嗯。”
劉肥再一次行禮。
看著對方幾次行禮,衡道:“你從哪里來的?”
劉肥回道:“我從楚地來。”
衡又道:“你們楚地的人,都還這么行禮嗎?”
“難道不用嗎?”
又聽劉肥反問,衡道:“在這里你不用這么拘禮,既然坐在同一個學舍,同樣在潼關讀書,我們以后是同學了。”
“同學?”
衡道:“劉肥同學,坐吧。”
四下的學子也笑了笑,都覺得這個劉肥憨態可掬又十分老實。
只是他們的嗤笑聲,很快就被衡一眼瞪了回去。
劉肥看得出來,眼前的這個衡很厲害,一個眼神就能鎮住這里的孩子。
大抵過了半個時辰,劉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而坐在前方的衡這個趴在案上睡著。
直到來這里的學子越來越多,也沒有人敢打擾衡,甚至放低了說話的聲音。
直到有人道:“夫子來了。”
聞言,衡當即抬起頭,揉了揉眼睛,從書袋子中拿出一卷書,應付今天的課。
昨晚在老夫子那邊寫卷子寫得太久了,回去之后也就睡了兩個時辰,來到這里自然要補覺。
一堂課也就半個時辰,劉肥聽得很認真,這里的學識確實與他在楚地所學的不同,今天這個夫子所教的是歷法與節氣的計算方法。
算法十分繁雜,劉肥聽了一堂課也是一知半解的,但他又不敢說自己沒聽懂,只能看著夫子離開。
“沒聽懂?”
聽到衡的問話,劉肥點頭道:“沒聽懂。”
衡道:“我也沒聽懂,罷了…先去用飯,等過了午時就吃不到了。”
“啊?”
劉肥還未回過神,但當他走到學舍外,見到一群孩子正在跑向食肆,已有不少孩子已端著碗狼吞虎咽地吃著。
正如衡所言,要是過了午時真的會沒飯吃的。
也難怪,劉肥看到這么多的學子跑向食肆,只要到了食肆內,他們就能痛痛快快地吃了。
當劉肥與衡到了食肆好在還有不少菜,兩人端著一碗燉肉與一張餅坐在一旁。
衡見劉肥拿著餅不吃,又問道:“怎么了,不好吃?”
劉肥道:“這不用錢嗎?”
“你能入學舍讀書,就已付錢了,不是嗎?”
劉肥搖頭道:“我不知道。”
衡問道:“哪個夫子送你來的?”
“夫子荊。”
“那就是夫子荊將名額給你了,你在這里的吃住都不用錢,每個夫子都能夠有三個名額,通常都會挑選他們所支教最優秀的孩子來潼關,我們要學的課也是最難的。”
劉肥算是明白,稍稍點頭。
衡又道:“你好好吃,好好學,下午一起去聽課。”
“好。”
余下的半天,衡一直帶著劉肥熟悉潼關城的環境,直到夜晚時,衡回到了敬業縣,先與正在磨豆腐的章敬與章業告了一聲好,就急匆匆走去了后方。
夫子荊的家人都在敬業縣,夫子荊也是從敬業縣走出去的支教夫子。
“夫子荊!”
聽到小公子呼喚,荊行禮道:“小公子。”
衡瞧著對方道:“劉肥是你的弟子?”
“是的。”
“你把他分在我的學舍?”
“正是。”
“還分在我身后的位置,你故意的?”
夫子荊行禮道:“這孩子很有天分。”
衡道:“我今天帶他走了一圈潼關城,你欠我一個人情,以后要還。”
夫子荊道:“在下領命。”
衡道:“過兩年我要去軍中,我們一起去?”
荊道:“我要去北方支教。”
“什么時候去?”
“再過兩年吧,我帶著妻小一起去。”
衡道:“好,你我該是同路,我們一起去北方。”
兩人約好之后,衡就覺得自在了許多,回到了老夫子面前就將這件事說了一遍。
叔孫通聽著小公子的話,時而搖頭,安靜聽著沒有開口打斷。
于小公子而言,一切都是有來有往的,那個叫劉肥的孩子完全陷在了小公子的算計之中,恐怕還不自知。
而小公子借著劉肥嗅到了一些味道,就想幫助劉肥,從而接近夫子荊。
這個手段看著不太高明,可對小公子來說,沒人能夠白吃一口糧食,但凡有拿出去的,就一定要拿回來,甚至是加倍地拿回來。
別看這位小公子還年少,其算計與城府頗深。
今年的冬至,兩位小公子沒有回宮中,而是在敬業縣過了冬至。
皇帝依舊沒有回來,聽說是在賀蘭山的大營與蒙恬一起在北方過冬了。
冬至這天,扶蘇來到了雍城的蘄年宮。
王夫子本在潼關主持太學府事宜,冬至日都在休沐,這才來面見公子。
王馀站在蘄年宮外,經過通稟后這才走入大殿內,見到了穿著一身黑衣的公子扶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