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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3章 略通刑名李一元

  徐叔禮聽到外面的動靜,有點擔心驛丞張貴,對著李一元說道:

  “下官出去看看?”

  李一元揮揮手,徐叔禮離開房間。

  就見到一名師爺打扮的中年人,正對著剛剛的驛丞張貴呵斥著。

  “就這點?”

  顯然那名師爺很不滿意張貴送上來的草料錢,于是開始罵道:

  “縣官老爺巡縣,爾等不思為縣里出力,用這點銀元就要打發吾等?”

  而驛丞張貴則跪在地上,不停的向這名師爺求饒。

  見到驛站中有外人,這師爺也不便發作,搶走了張貴手里的錢袋,就帶著扈從匆匆離開。

  徐叔禮走過去,將驛丞張貴攙扶起來,向他問道:

  “可是受了什么委屈?這縣里總是如此嗎?為何不向上官申訴?”

  這驛丞張貴連忙說道:

  “徐先生可別說了,咱們吳縣令可是好官,只是沒有巡縣的錢,這才在全縣攤派。”

  徐叔禮疑惑的問道:

  “這還是好官?”

  張貴說道:

  “是啊,前任縣官在任的時候,從來都不巡縣,也沒有上門要過巡縣錢。”

  “吳縣令真是一名好官,春耕在即,他要去鄉里巡縣,這才攤派了一些草料車馬錢。”

  “吳縣令除了攤派之外,還約束縣吏衙役,不得滋擾驛站,可是難得的好官啊!”

  徐叔禮自然知道什么是巡縣。

  地方官員,也不是一直都在縣衙的。

  春耕之前,或者秋收之前,有的縣官都會親自巡查鄉里,了解鄉土民情。

  張貴說的確實沒錯,能夠春耕巡縣的,確實都是好官了。

  如果是懶政的官員,直接躺在縣衙多好。

  巡縣是要下鄉的,路上風餐露宿,辛苦不說,還要引得地方上士紳的厭惡。

  但是也只有經常去巡縣,才能知道民生的疾苦。

  你縣官經常巡縣,地方上百姓可以直接接觸到官府,鄉紳自然就少了很多操作空間。

  “你們縣里,連巡縣的錢都出不起了?”

  張貴點頭說道:

  “咱們河南可不比京畿,是沒有商稅可收的,縣衙也窮得很。”

  “咱們這位吳縣令想要做出政績來,就要四處籌措,但是他和當地士紳的關系不和,也募不到銀元,只能從各方攤派。”

  徐叔禮問道:

  “那為何不開征商稅呢?”

  張貴說道:

  “縣里一直想征來著,但是士紳們不同意。”

  “劉布政使也一直要推商稅,聽說懷慶府開征商稅后,地方上財力充足,又是辦學校又是修路修水利什么的,懷慶府內各縣的縣官都得了升遷。”

  “咱們吳縣令也想要升遷,但是縣里那幾個家族不同意。”

  徐叔禮這下子明白了。

  他想起來,一年前河南布政使劉知節,在正式履新之前,曾經向皇帝和閣老們許下諾言,先在懷慶府開征商稅,然后保證在三年內,讓整個河南都開征商稅。

  但一年過去了,懷慶府開征商稅的成果顯著,可河南其他的府縣都沒有動靜。

  聽說這位劉布政使也很著急,多次上書,請求朝廷政策支持。

  原來阻力主要是來自地方上的士紳啊。

  徐叔禮仔細一想,也覺得頭疼。

  官員和地方上的士紳,是一種非常微妙的關系。

  離開了士紳的支持,在沒有開征商稅,建立新吏員體系的地區,縣令幾乎是什么事情都干不了。

  縣衙就這么多的人,別說是收農業稅這樣的事情了,光是處理治安案件都吃力。

  官員辦事,要出政績,需要士紳支持。

  士紳也需要官員的權利背書,才能維持自己的特權地位。

  開征商稅,種地的普通百姓肯定是交不了的,地方上的士紳自然反對。

  而且開征商稅后,官府就能開吏科試,增強地方官府的力量,讓官府繞過士紳就能處理民政事務,這也是壟斷鄉土權力的士紳所不能忍的。

  結果就是河南的事情就這樣尬住了。

  懷慶府開征商稅,效果很好,河南各地方官員都看著,都眼紅。

  但是輪到自己主政的地方,想要開征商稅,就會被當地士紳一致反對。

  甚至不僅僅是士紳反對,這些士紳還會鼓動地方上的讀書人,鼓動他們的佃戶反對。

  反正一說就是朝廷要增加苛捐雜稅。

  徐叔禮心中升起無力感,他只是通政司的官員,管不了這樣的事情。

  而李一元看起來也不像是想管的樣子,只好收起對當地的同情,準備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就啟程。

  也不知道是不是徐叔禮這句“無事發生”的詛咒,到了半夜驛站又出事了。

  徐叔禮聽到了驛站外的喧嘩聲,緊接著就是一群人沖進了驛站,護衛李一元的京營士兵反應迅速,立刻控制住了驛館。

  徐叔禮立刻沖到了李一元的房間,只見護衛首領押著一對父子,跪在李一元的面前。

  “徐先生,這兩人擅闖驛館,被我們拿下,外面那些人都是追他們的。”

  就在這個時候,驛丞張貴也沖進來,看到跪在地上的兩人,驚慌的對徐叔禮說道:

  “大人,徐先生,外面的是本地的張老爺,他們兩人是張老爺家的奴丁,張老爺是來抓他們的。”

  聽了張貴的話,跪在地上的父親站起來怒斥道:“胡說!我父子可沒有賣身給姓張的!明明是姓張的侵占我們的田皮,我父子要去縣衙伸冤,又被姓張的囚禁,好不容易逃到驛站!”

  徐叔禮看向李一元,只見這位通政使面色淡定,他顯然已經聽完兩父子的講述的經過了。

  徐叔禮看到兩人衣著破爛,身上還有被折磨的痕跡,他看向李一元問道:

  “李大人,要怎么辦?”

  李一元淡定的說道:

  “他們說是要向本地縣衙伸冤,那就等縣官來了就好。”

  “至于當地縣官怎么判,也不是我能管的。”

  “驛站鬧出這么大的動靜,如果那位吳縣令真如驛丞所說,是一名要有所作為的好官,那就等他來了就是。”

  李一元又對著身邊的護衛說道:

  “驛館乃是朝廷重地,外人不得擅闖,擅入者該當如何?”

  護衛李一元的,都是京營新軍的精銳,他們殺氣騰騰的說道:

  “殺無赦!”

  跪在地上的這對父子,以及驛丞張貴,都被這些“護衛”的氣勢所懾。

  驛丞張貴更是滿心的疑惑,眼前這位老者,只是一位去甘肅上任的縣令嗎?

  果然和驛丞說的那樣,這位吳縣令還真的是一名好官。

  在接到了李一元派出去的護衛報案之后,天亮之前,這位縣令就親自帶著衙役來到了驛站。

  與此同時,包圍了驛站的張家等到吳縣令來了,也讓開道路,一名中年讀書人迎了上來。

  吳縣令是一名消瘦的中年官員,他的眉頭連在一起,嘴唇單薄,從面相上讓人覺得刻薄,很難接近。

  相反,下令包圍驛站的這位“張老爺”,則是面相憨厚,身穿一身嶄新的儒衫,和穿著黯淡官袍的吳縣令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縣官大老爺您終于來了,我們張家兩個逃奴跑進了驛站,卻有人要包庇他們,草民可是等著您來做主呢!”

  吳縣令不掩飾對這張老爺的厭惡。

  張家是本縣的地主,這位張老爺更是有舉人功名在身。

  可雖然是讀書人,但是張家在縣里的名聲卻不好,經常欺男霸女,還常侵占百姓的土地。

  可這張舉人能言善辯,還專門研究過《大明律》,家族中也有很多人在刑名口子任職,所以每次他狀告別人,都是以他勝訴告終。

  通過這種訴訟,張家的土地迅速擴大。

  這種人,在大明有一個特殊的稱呼——訟棍。

  吳縣令厭惡張舉人,但是拿他卻沒有太多的辦法。

  吳縣令是寒門出身,之前也是在窮縣任職,根本沒錢雇傭精通刑名的師爺。

  別的工作還好,這刑名專業性太強,吳縣令又不是只有斷案一件事,也沒時間鉆研《大明律》。

  除了倚仗本縣的刑名胥吏之外,吳縣令也別無他法,所以只能看著張舉人一次次利用律法謀利。

  吳縣令沒有搭理張舉人,而是邁步進入驛站。

  等進入了驛站之后,吳縣令看到了李一元的護衛。

  他暗暗心驚,路上他已經聽說了,驛站里住了一位去甘肅上任的縣令。

  可看著這些精銳,絕對不是普通人能雇的起的。

  等到吳縣令見到了李一元后,更是覺得對方不凡,立刻恭恭敬敬的向李一元行禮。

  大九卿的氣質,就算是普通人都能感受到,不要說吳縣令這種體制內的。

  兩人寒暄了一會兒后,李一元說起了父子兩人的案子。

  這案子其實很簡單。

  自宋代一來,田產出現了田皮田骨的概念。

  所謂田骨,就是土地的所有權,一般來說是要經過官府確權,記錄在田籍黃冊中的才算。

  田皮,則是土地的使用權,一般來說是永久的使用權,也就是永佃權。

  一塊土地的田皮田骨是可以分開的,兩者都可以經過官府確權,可以在市場上交易的。

  田皮的持有者,只需要向田骨的持有者,每年繳納一筆固定的租金就可以了。

  甚至田皮持有者,也完全可以將自己的田皮再租下去,形成所謂的田皮地主。

  至于為什么要將田皮田骨分開,這一方面是土地交易比較麻煩,特別是土地所有權的交易涉及太多利益,不如直接交易土地的承包權。

  另外一點,田骨的持有者,往往都是有免稅身份的,通過這種方法,可以避免官府的滋擾,也能減少很多賦稅徭役。

  宋代的時候,就經常有土地持有者主動將田骨交給有功名的讀書人,或者交給寺院,以此來逃稅。

  這對父子其實也是差不多的情況。

  這對父子也姓張,和張舉人是遠房的親戚。

  張家父子的上一代,就將田骨交給張舉人的父親,自己則保留了永佃權。

  上一代相安無事,這一代的時候,張舉人則直接否認張家父子的永佃權,要收回他們的土地。

  為此,張家父子不斷的奔走。

  但是張舉人精通司法刑名,很快就給兩人羅織了罪名,還將他們的身份轉成了自己的家奴。

  張家父子被張舉人囚禁,好不容易逃出來。

  吳縣令聽完了張家父子的控訴,也是大為頭疼。

  “縣官大老爺,救救吾等父子吧!”

  吳縣令一臉的無奈,他踱步了半天,對著張家父子說道:

  “你父子二人,現在就進京,向都察院舉報本官!”

  張家父子也傻了,吳縣令嘆息道:

  “你們的案子,本縣也是知道的,但是張舉人那廝通曉刑名,本官也找不到他的破綻。”

  “你們上京狀告本官,朝廷如果派下精通刑名的御史復核,你們的案子還有生機。”

  張氏父子連忙扣頭道:

  “可縣官大老爺?”

  吳縣令嘆息說道:

  “身為縣令,無法為本縣子民主持公道,也只能用這個辦法了。”

  聽完了雙方的對話,李一元突然咳嗽了一聲道:

  “吳縣令,本官也略通刑名之術,能否將這個案子卷宗給老夫看看?”

  在一旁的徐叔禮有些繃不住了。

  李一元曾任刑部侍郎,主持過《民律》的編纂,本朝的《大明律》也是他主持修訂的!

  這叫做略通刑名之術?

  這法律都是您編訂的吧!?

  吳縣令聽完一喜,他也是走投無路了。

  連讓張氏父子上京告狀都想了,自然不介意讓李一元幫著斷案。

  吳縣令連忙說道:“請李大人移步縣衙!”

  吳縣令要帶著人回縣衙,外面的張舉人自然不敢阻攔。

  但是張舉人也要一起回縣衙,要求吳縣令立刻斷結此案。

  張舉人的理由也冠冕堂皇:

  “此二奴到處狀告,敗壞本人聲譽,如果縣官大老爺不能斷結,本人就要去府里提告了。”

  吳縣令知道這是赤裸裸的威脅,張舉人家有不少人在府里擔任刑名吏,以他和知府的關系,判決結果肯定更不利。

  吳縣令看了一眼成竹在胸的李一元,裝作有底氣的說道:

  “這次一定斷結此案!速速回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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