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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8章 曲阜縣令的最佳人選

  刑部算是張居正的勢力范圍。

  當看到蘇澤的奏疏后,張居正就想到了刑部侍郎李一元的動作。

  報紙上翻出來的曲阜舊案,刑部重啟九年前的案件調查,無疑都說明李一元已經和蘇澤完成了某種交換。

  這份《陳情擬刑部核司民刑分案疏》大概就是李一元所做的交換。

  張居正滿意的票擬了自己的意見,增強刑部的權力,他自然是樂意的。

  接下來張居正看到了蘇澤另外一份奏疏。

  蘇澤果然是要對孔家下手了。

  而正巧的事情,是張居正也早就對孔家這個財政黑洞不滿了。

  因為光祿寺的案子,戶部也有不少官員被黜落。

  這其中也有一些是張居正看中的官員。

  這個場子自然要找回來。

  張居正曾經上書,要求原本衍圣公一年一貢改為三年一貢,減少孔尚賢來京的次數,減少他訛詐沿途驛站的機會。

  但是張居正也知道,這是治標不治本之策。

  可蘇澤如此突兀的彈劾孔家,怕是皇帝也不會輕易通過。

  原因也很簡單,大成至圣先師這塊招牌還是太硬了。

  就算是更換現任曲阜知縣孔承厚,也未必能讓皇帝下決心打破大明建立百年多的政治默契。

  既然這樣,張居正決定對孔家再加碼。

  很快,一份都察院山東道御史的奏疏,就送到了內閣。

  這份奏疏迅速在內閣票擬通過,然后和蘇澤的奏疏一并送到了皇帝的御案上。

  李芳手里拿著奏疏,小心翼翼的讀著:

  “孔尚賢乘紫呢轎,儀衛用金瓜鉞斧,僭擬乘輿。私設龍壁于家廟,尤干天憲。”

  “祭田不過千頃,今括民田三萬七千畝,租課倍取,餓殍相枕。”

  這是都察院山東道御史康撫楊的奏疏。

  李芳小心翼翼的看著隆慶皇帝。

  康撫楊這份奏疏,最狠的還是前半段。

  紫呢轎,金瓜鉞斧,這都是皇室才能享用的儀仗。

  而龍壁更是只有皇家才能用在家廟上的裝飾,就連衍圣公家也是不能用的。

  僭越這件事,關系到禮法的基礎,是皇帝不容觸碰的底線。

  至于后面祭田的問題,只能算是壓倒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隆慶皇帝果然動怒道:

  “這就是衍圣公?大臣至圣先師的后人,就是如此不尊禮法的嗎?”

  李芳又說道:

  “陛下,這里還有一份蘇翰林彈劾衍圣公家的奏疏。”

  這一次隆慶皇帝自己拿過奏疏,看完了蘇澤的奏疏后說道:

  “蘇子霖的奏疏說的沒錯,之所以衍圣公家如此踐踏國法,還是因為曲阜縣令的緣故。”

  “來人,派遣禮部官員,前往曲阜查探,衍圣公府是否有僭越的行為!”

  “另派遣刑部官員會同山東法司,查探曲阜舊案。”

  “再讓那個,都察院山東道御史康撫楊去山東督辦兩案。”

  “仆臣領旨。”

  八月十日。

  沈一貫沖進了報館。

  “子霖兄!曲阜有消息了!”

  沈一貫這個消息靈通人士,頂著大熱天送來了最新的消息。

  “衍圣公僭越使用皇家儀仗,還違規在家廟中建造龍壁,已經被困在衍圣公府戴罪!”

  “曲阜知縣孔承厚擅出死囚李茂,反陷苦主通匪,使銜冤九年!”

  “有司又查證孔承厚不法大罪十樁!樁樁含血!”

  “陛下震怒,罷免孔承厚,又命有司逮捕下獄,交由錦衣衛刑案司,會同刑部都察院查處!”

  “至于衍圣公,陛下派遣內監前往問罪,收繳僭越的儀仗,拆毀龍壁。”

  對于這個結果,蘇澤倒是不意外。

  孔承厚這個曲阜知縣要是清白無暇,才會讓蘇澤意外。

  曲阜知縣這個獨特的職位,獨立于官員體系之外,好處是孔承厚不用受到上級官員的監管,平日里只需要對衍圣公孔家負責。

  但壞處也是這個職位獨立于大明官僚系統之外,也沒有任何升遷的機會。

  孔承厚十年前就是曲阜知縣,這輩子也只能是曲阜知縣。

  任何一個人在這個位置都會墮落,更別說孔承厚上任一年就能做出李茂這樣的冤案,道德情操也確實低下。

  而且因為長期在曲阜做百里侯,孔承厚絲毫沒有掩蓋自己的罪證,甚至還用這種手段來威懾曲阜百姓。

  比如幫著李茂鳴冤的佃戶,也都被孔承厚打成了匪盜,下令緝捕,不少佃戶最后都逃離曲阜求生。

  孔承厚唯一需要擔憂的,是現任衍圣公萬一死了,繼任者肯定會將自己換下來。

  但現任衍圣公還能親自設卡撈錢,足以說明他的身體很健康,所以孔承厚從沒有考慮過掩蓋罪證的事情。

  “但是讓誰來出任曲阜縣令,朝廷拿了幾個方案,似乎都不太合適。”

  羅萬化說道:

  “應該是沒人愿意去吧?”

  沈一貫長嘆一口氣說道:

  “一甫兄說的沒錯,誰也不愿意在這個時候去曲阜。”

  原因也簡單,這時候去曲阜,肯定是要按照朝廷的意思,繼續打壓衍圣公府的。

  可衍圣公府雖然在皇帝和大臣眼中不值一提,但是對于一個七品知縣還是很有分量的。

  如果真的往死里整衍圣公,那日后自己還怎么做官?

  萬一遇到幾個死腦筋的儒門子弟鬧上一下,不是前途盡毀?

  有能力,有大好前途的年輕官員,自然不愿意去什么曲阜當縣令。

  沒能力,沒前途的官員,派到曲阜那估計也就和前任縣令孔承厚差不多,說不定老百姓還要再被盤剝一次。

  顯然這個道理,朝廷大佬們都明白。

  他們自然也不會派遣自己的優秀弟子去趟這個渾水。

  沈一貫嘆息說道:

  “朝廷有風聲,大概由濟寧府代管理。”

  蘇澤說道:“不行!”

  濟寧府代管,那濟寧知府也不可能留在曲阜處理公務。

  要知道濟寧可是漕運重鎮,是運河的重要節點,是山東最繁華的地區。

  所以濟寧知府肯定要留在府城的。

  代管就是不管,那曲阜縣衙上下還都是孔家的人,這還是回到的原來的樣子,根本起不到整頓曲阜的目標。

  沒了孔知縣,還有孔縣丞,孔書辦,孔衙役。

  顯然這不是蘇澤要的結果。

  但是沈一貫也嘆息說道:“我也問過同年了,沒人愿意去曲阜,總不能毀了同年的前途吧。”

  蘇澤低下頭,也難怪曲阜的問題這么難辦。

  這就像是飛入屋子的煩人蒼蠅,怎么都打不死,純純的惡心人。

  可如果要讓皇帝廢除衍圣公?

  那恐怕蘇澤這點威望也做不到。

  頂多勒令當代衍圣公傳位,可結果估計也不會有什么區別。

  蘇澤更加感受到了改革的難處。

  這種阻力不是能看到的敵人,而是看不見的力量在作祟。

  要有人擔任曲阜知縣,這個人能承擔得起對付孔府的罵名,還要心甘情愿的做事,認真去解決曲阜的問題,好好打擊衍圣公府的不法行為。

  還是那句話,有能力,還有理想,這樣的人為什么要去曲阜蹚渾水呢?

  恐怕蘇澤自己坐上閣老的位置,也舍不得讓自己的門生弟子去曲阜葬送前途。

  就在這時候,蘇澤突然靈光一閃說道:

  “我有人選了!”

  羅萬化和沈一貫連忙問道:

  “誰?”

  蘇澤抽出空白奏疏,迅速寫完了一本奏疏,然后交給羅萬化和沈一貫。

  兩人一齊拿著奏疏,迅速看完奏疏后,都異口同聲的叫道:

  “妙!妙啊!”

  高拱同樣為曲阜的爛攤子頭疼。

  曲阜縣令孔承厚已經下獄,迎接他的是大明律的審判,這點自然不需要高拱擔憂。

  但是這個曲阜縣令,遲遲沒有合適的人選,這就是吏部的問題了。

  就在高拱發愁的時候,他的好弟子蘇澤及時送上了助攻。

  “衢州南孔?”

  看到蘇澤的奏疏,高拱也愣了一下。

  蘇澤奏疏的內容,是推薦衢州南孔家族的人出任曲阜縣令。

  其實如今的衍圣公,并非是孔門嫡系。

  北宋末年,金兵南下,衍圣公后人們決定,長子帶孔子的楷木像,攜族譜南下浙江衢州,后稱為南孔。

  所以論起來,南孔一脈才是孔門的正統。

  等到元代建立,忽必烈找到南孔后人,讓其繼續做衍圣公,南孔后人不受,只求種地生活,衍圣公的位置給予北孔即可。

  從此曲阜孔氏開始承襲衍圣公的爵位,明軍驅逐了蒙元后,依然由曲阜孔氏來繼承衍圣公的爵位。

  大明正德年間,朝廷找找南孔后人,賜五經博士官職,允許其一脈可在南邊祭祀祖先。

  歷史上,南孔一脈也要比北孔一脈有骨氣的多。

  在原時空,清軍入關后,曲阜孔氏很快就送了降表,但是南孔卻不肯投降,如果不是多爾袞擔心誅殺南孔會引起南方士人抵抗,估計南孔那時候已經被滅門了。

  而且比起素來向朝廷討要好處的曲阜孔氏,衢州孔氏一脈歷代都十分的低調,謹守孔門家訓,也從來沒有過滋擾地方的事情。

  而且隨著曲阜孔氏日益墮落,衢州孔氏也對曲阜孔氏的行為多有不滿,近些年都不再前往曲阜祭祖,而是留在衢州祭祖。

  所以蘇澤提出,從南孔一脈中挑選優秀子弟,去曲阜擔任縣令。

  就連高拱也為蘇澤這個提議叫絕!

  顯然衢州孔氏更加重視孔門家訓,也更加維護大成至圣先師的名望。

  那衢州孔氏弟子擔任曲阜縣令,定然會好好看管衍圣公府,不會讓他們做出辱沒祖宗名聲的事情。

  最妙的是,南孔一脈其實血統更加純正,在嫡庶上也對曲阜孔氏有壓制。

  如此一來,只要挑選品行優良的南孔子弟擔任曲阜縣令,一定能將差事做好。

  于是高拱一邊將蘇澤的奏疏遞給其他閣老,一邊又命令身邊的中書舍人,前往吏部通知選郎張四維,讓他在官員名單中挑選合適的南孔后人。

  一天后,國子監。

  “孔博士,在武監授課感覺如何?”

  沈鯉坐在花廳中,和眼前的中年官員熱絡的聊天。

  沈鯉身為國子監司業,卻對一名五經博士如此的重視,那是因為眼前這名其貌不揚的中年人,是衢州孔氏的子弟,大成至圣先師的后人。

  孔尚倫,是這一代衢州孔氏儒學造詣最深者,于是被家族派來京師擔任五經博士。

  就算是拋開衢州孔氏的身份,孔尚倫的儒學水平也讓沈鯉敬佩,而且這位孔博士待人謙遜,經常資助貧困的學生,在國子監也很有威望。

  沈鯉想起近日來曲阜孔氏的風波,同樣都是孔氏子弟,怎么人和人的差距這么大呢?

  這些日子天氣日益炎熱,武監那邊減少了出操訓練的時間,于是請求國子監這邊增加了儒學課程。

  國子監其他的博士都不愿意去武監授課,他們本身就對這幫粗魯的武監生沒有好感,更何況武監的地盤還是從國子監的校舍劃出去的,每日武監出操的聲音都響徹整個國子監,讓這些國子監的博士祭酒們對武監更加敵對。

  沈鯉找了很多人,最后只有孔尚倫接受了這個任務。

  “子曰:‘有教無類’,給武監生授課亦是宣揚儒學,下官覺得在武監授課挺好的。”

  聽到孔尚倫這么說,沈鯉更加高興了。

  沒辦法,如今正是用人之際。

  誰能想到,幾年前還是京師最清閑部門的國子監,如今忙成這個樣子。

  現在國子監內,有宮內遷出來的營造學社,順天府第二期吏科班,山西第一期吏科班。

  此外還有隔壁武監,也需要國子監的老師過去上課。

  武監下還有巡捕修習班,同樣也需要國子監給這幫巡捕掃盲,講授《巡捕公案》。

  更糟糕的是,國子監內的祭酒,博士,在國子監忙碌起來后,紛紛想辦法調離國子監,或者干脆就稱病不出,甚至辭官歸鄉。

  沈鯉又要抓教學,又要抓管理,還要負責監生和武監生的吃喝拉撒。

  饒是這樣的謙謙君子,也被折磨到快要崩潰了。

  所以面對孔尚倫這樣任勞任怨,本身學養又豐厚的五經博士,沈鯉還要抽出時間,來關心他第一次給武監上課的感受,小心的哄著孔尚倫,希望他能接過更多的課程。

  就在這個時候,吏部文選司的官員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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