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宗糧食交易市場?”
朱翊鈞不理解這些字在一起的意思。
“殿下,這市場名為大宗,也就是不是賣給普通百姓的,每份至少要一艘綱船的糧食起賣。”
“一綱船?”
朱翊鈞驚訝了一下,最近他也惡補了一些糧食的知識,一艘綱船的載運是四百石,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能買下一艘綱船糧食的,必然就是糧食商人了。
朱翊鈞對商人沒有好感,
“殿下,這世上的事情,都是有利有弊的。”
“糧商固然會囤積居奇,但是歷朝歷代都沒有統賣糧食,也是有原因的。”
朱翊鈞疑惑的看向蘇澤,“這事情交給官辦更糟糕。”
朱翊鈞似懂非懂,但蘇澤似乎說的沒錯,歷朝歷代有對鹽鐵專門的,就是宋代榷賣那么多東西,也沒有對糧食專賣過,這其中肯定是有道理的。
蘇澤繼續說道:
“這個大宗糧食市場,糧號在市場購糧,公開透明,付錢后糧食就會從直沽送到京師來。”
這時候一直沉默的黃驥問道:
“這個價格怎么定?”
蘇澤笑著說道:
“當然是商人商量著定了。”
黃驥追問道:
“既然這糧食的錢是提前付的,那這個價格就是幾天乃是幾十天后的價格,這要怎么定價?”
“當然是商議定價了。”
黃驥思考了一下,卻突然說道:“妙啊!”
朱翊鈞看向黃驥。
蘇澤詫異的看向黃驥,這家伙自從讀了自己抄寫給他的公式后,這算學功力怎么漲得這么快?
朱翊鈞還是一臉不懂的樣子,黃驥說道:
“殿下,這糧價是未來的糧價,那商人就會考慮未來糧食波動定價。”
朱翊鈞已經聽不懂了,但是蘇澤明白黃驥已經懂了。
其實這就是糧食期貨。
期貨交易的出現,其實就是為了能穩定獲得大宗商品。
期貨交易的初衷,就是為了穩定糧價。
而歷史上的第一間期貨交易所,就是為了這個目的出現的。
19世紀,美國大規模進行中西部開發,芝加哥是連接東西部的重要樞紐,所以從一個小村落發展成重要的糧食集散地。
由于糧食生產有季節性,所以每到糧食收獲大量上市時,便大大超過芝加哥當地市場的需求。
但由于當時倉庫不足和惡劣的交通運輸,使得糧食不能及時運到東部,糧食購銷商也因為倉庫不足無法大量購買再擇機出售。所以糧食價格一跌再跌。但是,到了來年春季,糧食短缺,價格飛漲。
于是糧食商率先行動起來,他們在交通要道旁設立倉庫,收獲季節從農場主手中收購糧食,來年再發往外地,這樣就緩解了糧食供求的季節性矛盾。
但是糧食商也承擔了很大的風險,如果收購價高于出售價,就會虧本。因此他們在購入糧食后就立即與芝加哥的糧食商簽訂第二年春季的供貨合同,事先確定銷售價格,進而確保利潤。
從數學上說,期貨的出現,就讓商人在定價的時候趨向于平均值。
而市場也會根據市場價格調解期貨供應,最后達到自動穩定糧食價格的作用。
京師這樣級別的大城市,糧食依賴其他地區的糧食供應,糧食價格的大幅度波動,會影響城市工商業的發展。
正如之前說的那樣,只有在保證糧食的情況下,百姓才會進入工坊。
除此之外,蘇澤還有另外一個想法。
改漕為海。
漕運關系到大量的人力,輕易不能動。
但是商業運輸完全可以改漕為海。
糧食期貨必然會讓糧食出售和承運方更加計算成本,肯定會有人選擇價格更低的海運。
這一次太子從登萊運糧到直沽,再運回京師的動作,也會讓敏感的商人發現海運的好處。
這樣下去,直沽很快就能恢復從前的熱鬧,變成北方重要的港口。
朱翊鈞看向兩位師傅,他雖然不懂,但是既然兩人都這么說,他立刻拍板說道:
“那就在京師成立大宗糧食交易市場,以后大宗糧食買賣都要在市場里交易,價格也要掛牌。”
京師這場糧價上漲,剛抬頭就被太子一把撲滅,群臣對太子的贊頌更多了。
京師那些糧商的慘狀,百姓們自然是拍手稱快。
五門巡城御史陳景被貶,在朝堂上也沒有引起什么波瀾。
七月十四日,京師百姓都聚集在城外,王世貞的使團返京了!
這次王世貞出使,逼著俺達汗承諾今年不再南下,大明沒有付出任何代價的情況下,換來了一年的和平。
對于京師百姓來說,他們沒有戰略上的想法,只是知道今年俺答不會入寇了,那今天又是和平的一年。
那促成和平的王世貞,自然成了京師的大英雄。
王世貞本來就是文壇宗師,這次出使的事跡提前傳回京師,特別是王世貞以死逼迫俺達汗談判的故事瘋狂傳播,讓王世貞的熱度更上一層樓。
所以今日皇帝命令內閣在城外迎接王世貞,百姓都在城內圍觀。
蘇澤也站在翰林院的隊伍中,很快就見到了一支隊伍。
王世貞騎在馬上,他比離開京師之前要瘦了很多,李春芳領著閣老們上前迎接。
王世貞和使團眾人連忙下馬,由李春芳親自宣讀了皇帝的旨意。
王世貞為鴻臚寺卿,正四品,皇帝還特旨給王世貞的父親平反,贈謚文貞,又封誥王世貞的妻子。
聽到這個封賞,在場眾人都驚了。
鴻臚寺卿雖然只是正四品,但是小九卿之一,王世貞這一步算是從中級官員跨入到高級官員的行列。
王世貞還不是庶吉士出身,這一步本來如同天塹一樣,可一次出使就輕輕跨過去了。
但是在場眾人也沒人覺得不合理。
王世貞這趟出使草原收獲頗豐,過程更是九死一生,就是讓在場的官員去,估計都沒人愿意去。
當真是富貴險中求。
王世貞涕淚縱橫接了旨意,自己升遷倒是其次,父親能平反得良謚,這才是最光宗耀祖的事情!
使團眾人也紛紛得到封賞,沈一貫作為副使,升主客司員外郎,一步踏到了和蘇澤平齊的位置上,成為隆慶二年科場第二個跨進中級官員行列的。
主客司郎中原來是王世貞,如今王世貞升任鴻臚寺卿,估計這主客司就要交給沈一貫了。
在場四位閣老,臉上也笑開花。
王世貞是高拱推薦的,這舉薦之功皇帝自然記得,日后高拱舉薦人才時候,話語權就更重了。
王世貞和張居正關系很好,張居正也為好友高興,王世貞復起也是他舉薦的,功勞也跑不了。
趙貞吉主管禮部,這次禮部掙了一份大功勞,他這個閣老也臉上有光,在北方軍事事務上的發言權更重了。
至于李春芳,王世貞帶來了一年的和平,他這個閣老不用準備打仗了,還有什么比這個更好的事情?
蘇澤看著使團隊伍中的沈一貫,微微露出笑容,這次草原之行,沈一貫收獲的可不僅僅是升職。
七月十六日。
蘇澤來到報官,就見到羅萬化喜滋滋的向他走來。
“子霖兄,你那篇《聶小倩》可火了,咱們《樂府新報》加印了一期,還是供不應求!”
羅萬化的臉上罕見露出笑容,這位狀元郎只對辦報的事情感興趣。
蘇澤用記憶宮殿香囊回想起少年時讀過的《聊齋志異》,將這篇名篇給寫了出來。
羅萬化說道:“子霖兄,如今城內的年輕讀書人都往城外的破廟趕,都想著能遭遇聶小倩這樣的倩魂呢!”
蘇澤聽完只能苦笑,大明讀書人也是挺抽象的。
不過也正如蘇澤所預料的那樣,中短篇的志怪,特別是《聶小倩》這種帶著志怪神魔,又有書生美女元素的,果然受到大量底層讀書人的歡迎,這篇文章帶動了《樂府新報》的銷量,讓那些讀書人也掏錢買一份回去珍藏。
重新和追趕者拉開差距,羅萬化心情很好,就在這個時候,沈一貫如期而至。
“肩吾兄!”
羅萬化熱情的向沈一貫打招呼。
去過一次草原后,沈一貫明顯穩重了很多。
他換上了新官袍,消瘦的肩膀撐起官袍,倒是比以前精神多了。
但是沈一貫一開口,還是熟悉的味道:“子霖兄,你聽說了嗎?都察院內為了爭奪陳景空出來的位置,都要打出狗腦子來了!”
陳景是五門巡城御史,是都察院御史中最關鍵的幾個崗位之一,如今這個職位空缺,那些自己覺得有資歷的御史們,自然要爭奪這個崗位。
而且自從執行考成法后,御史要按照所管轄范圍行使監督權,而五門巡城御史就是管轄京師治安的,工作素材可以說是取之不盡,是最容易刷成績的職位了。
蘇澤搖頭說道:
“肩吾兄,咱們同年的資歷太淺,這樣的位置坐不穩的。”
沈一貫被蘇澤識破了意圖,他說道:
“哎,我也是這么說的,但是同年求上門來,總是不好拒絕。”
蘇澤接著說道:
“不過都察院又空了位置,在京的同年中有沒有合適的,我可以向師相推薦。”
沈一貫連連點頭,都察院可是人人羨慕的清流。
羅萬化卻說道:
“肩吾兄,稿子寫完了呢?”
沈一貫立馬變了臉色,他結結巴巴的說道:
“一甫兄,能不能寬限兩天?”
看到沈一貫這幅樣子,蘇澤忍不住笑了起來,他對著羅萬化說道:
“一甫兄,肩吾兄剛回京師,和嫂子久別重逢,你就別催稿了。”
羅萬化卻板著臉說道:
“那可不行,肩吾兄可是答應我十篇草原風情的稿子的。”
沈一貫只能無奈的苦笑。
等到羅萬化離開,沈一貫這才說道:
“子霖兄,戚將軍已經在大同收購羊毛了,但是這羊毛真的能制衣嗎?”
蘇澤點頭說道:
“當然能,這羊毛織衣,就和織布一樣,只要是手巧婦人,都是能做的。”
“真的能賣得掉?”
“有太子殿下的店鋪賣,肩吾兄不必擔心。”
但是沈一貫又說道:
“可朝廷禁鹽禁鐵,又要用什么換這羊毛呢?”
沈一貫去了一次草原,對于草原有了更深的了解。
鹽鐵確實是卡住草原咽喉的戰略物資,但是這東西走私猖獗,就在于草原真的需求大,而大明這邊也是真的管控不住。
這也正常,大明自己官方鐵廠都辦不下去,而市面上私鹽泛濫,別說是邊關了。
戚繼光殺了幾個走私商隊,震懾住了大同宣府的走私客,但是大明邊境這么長,沒了大同的走私客,依然有河套和蒙東走私路線。
蘇澤取出了一個酒瓶出來。
沈一貫疑惑的看向蘇澤,他知道蘇澤非常自律,滴酒不沾,為什么會在公房內放酒。
蘇澤打開酒瓶,一股甜膩的酒香沖出來。
蘇澤倒了一杯酒給沈一貫,沈一貫拿起酒杯喝下去,這酒非常容易入口,帶著絲絲的甜味就滑入了喉嚨。
沈一貫也在草原上喝了不少馬奶酒,酒量也算是得到了鍛煉,但是喝了一杯這個酒,就覺得腦袋有些暈乎乎的。
沈一貫說道:“雖然甘甜,卻沒有五谷酒香,子霖兄,這到底是什么酒?”
“此酒乃是從佛郎機人手里貿易來的,這些佛郎機人稱呼為朗姆酒。”
“這酒其實是用制糖的殘渣釀成的,也可以叫做甜蔗酒。”
沈一貫驚道:
“用糖制酒?這些蠻夷這么浪費?”
蘇澤搖頭說道:
“不是用糖制酒,而是用蔗糖的殘渣制酒。”
“制糖過程中,每產兩份糖就會產生一份糖蜜,糖蜜外表漆黑,味道也不好聞,糖蜜原本都會被扔掉。”
“但是有人發現,這糖蜜可以制酒,而且釀造速度極快,三天就可以成酒。”
“這紅夷在南州種植甘蔗,也會釀造此酒,此物價格低廉,多是賣給海員和奴工。”
“這種酒價格低廉,而且釀造容易,其實在南洋呂宋也有很多甘蔗園也會釀造此酒。”
“肩吾兄,你覺得這酒能賣到草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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