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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澤止住兩人說道:
“讓我猜猜,都察院又盯著太子,說太子給貴妃準備壽禮鋪張浪費,不合禮制了?”
沈藻和王任重對視了一眼,點頭說道:
“子霖兄是怎么知道的?這只是都察院內的串聯,還沒寫成奏疏呈上去。”
蘇澤扶著額頭說道:
“不就是這些話術嗎?有沒有什么比較有新意的罪名?”
沈藻想了想說道:
“除了說太子的禮物太貴重之外,還有不敬嫡母。”
這下子蘇澤抬起頭,只能說這幫言官太會了。
朱翊鈞是李貴妃之子,但是隆慶皇帝是有皇后的。
法理上,朱翊鈞的嫡母是隆慶的陳皇后。
正常的情況下,朱翊鈞作為皇帝的第一個兒子,應該是養在嫡母,也就是陳皇后宮里的。
這就和大戶人家的正妻生不出孩子,小妾生下來的孩子要交給正妻養。
但是皇室畢竟和普通人家不同,隆慶寵愛李貴妃,所以將朱翊鈞的撫養權交給李貴妃。
李貴妃是小胖鈞的生母,又是李貴妃養大的,自然對李貴妃最親近。
不敬嫡母,這是個很嚴重的罪名,但這一次言官的角度刁鉆,偏偏很致命。
嫡母陳皇后的壽辰你沒有送禮,庶母李貴妃的壽辰大操大辦,這自然是不孝。
再引申一點,這是不是皇帝要廢掉陳皇后,讓李貴妃做皇后?
蘇澤聽完這些,生氣的說道:
“這些言官,是要離間天家感情嗎!?”
沈藻和王任重低下頭,他們也是言官,不理解這幫都察院的言官為什么天天沒事干,就要盯著這些事情。
蘇澤逐漸冷靜下來,他又問道:
“帶頭上書的是哪些人?”
沈藻說道:
“領頭的是五門巡城御史陳景。”
五門巡城御史?
這是負責京師治安的御史,手下掌控著巡捕營,在御史中也是極有分量的人。
太子也在京師城內,這確實也算是他的職責范圍吧?姑且算是吧。
可一個御史,為什么要彈劾太子?
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嗎?
雖然說大明有言官討廷仗的說法,但是隆慶皇帝只有朱翊鈞這么一個兒子,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朱翊鈞是要繼承大統的。
得罪未來的皇帝?
當然,得罪皇帝也沒什么,蘇澤不也上疏得罪皇帝了。
但是總要有足夠的動機,才值得這么做吧?
蘇澤對沈藻和王任重說道:“這巡城御史陳景,為什么要彈劾太子?這對他有什么好處嗎?”
都是自己人,蘇澤問的直白。
王任重想了想說道:
“子霖兄,這也是院內的傳聞。”
“請說。”
“那巡城御史陳景已經快五十了,子弟也不成器,巡捕營就說他和京師商人過從甚密。”
蘇澤一下子就明白了。
六科和都察院位卑權重,國初的時候就有人一輩子不愿意升遷,留在都察院內做御史的例子。
這些資深御史能量極大,甚至能干擾朝局。
于是從成化年開始,就規定普通的御史年齡上限就是五十歲,超過五十歲如果不得升遷,就要調離都察院。
蘇澤看來,這就是大明特色的非升即走。
五門巡城御史,是要經常和京師城內的人打交道的。
這陳景快要五十歲了,短時間內升遷無望,馬上就要調離都察院了。
他和城內的商人交往,而太子朱翊鈞的商鋪生意這么好,自然引起了很多商人的眼紅。
商人自然不敢和太子正面對抗,于是賄賂陳景,這似乎也是非常可信的猜想。
“這不敬嫡母,也是陳景想出來的?”
王任重點頭。
看來這件事是陳景主謀無誤。
蘇澤站起身來說道:
“兩位兄臺先回都察院打探消息,我這就去東宮。”
說完這些,蘇澤匆匆離開報館,向著東宮而去。
東宮。
小胖鈞最近有些無聊。
黃驥已經不怎么來東宮,日常都泡在太史局里。
剩下的東宮講官中,除了申時行的講課稍微有趣一點外,剩余的都遠比黃驥還枯燥。
唯一的好處是蘇澤返回東宮,前幾天排了一次日講。
另外一件事,就是京師的經營游戲他玩膩了。
業務鋪開后,京師的店鋪營業額增長,不過就是一個數字了。
新增加的白糖業務,在簡單布局后,利潤也趨于穩定。
蜂窩煤、棉籽皂、醬油的銷量更是如此,每個月趴在賬上的錢都差不多。
七八歲的孩子,本來就沒辦法在一件事上投入太久的專注力,這個“大富翁”游戲能讓朱翊鈞玩這么久,那都要歸功于這個時代實在太缺乏兒童娛樂了。
唯一還能讓朱翊鈞有興趣的,就是萊州的“海商游戲”了。
但是萊州距離京師太遠,又少了些實時操縱的快樂。
百戲會過后,又失去了最大的賺錢目標。
朱翊鈞玩膩了。
張宏走入東宮明倫堂,對著朱翊鈞說道:“蘇翰林來了。”
“快宣!”
聽說蘇澤請見,朱翊鈞來了精神,立刻急召蘇澤。
見到朱翊鈞,蘇澤行禮完畢,張了張嘴沒有吐字。
朱翊鈞也有了眼力勁兒,立刻讓張宏屏退左右。
整個明倫堂內,就剩下朱翊鈞、蘇澤和張宏,就在張宏也準備退出去的時候,蘇澤說道:
“殿下,請張公公也留下來聽一聽吧。”
張宏意外的看向蘇澤,文官素來看不起太監,蘇澤就算是對太監們客氣一點,但他畢竟是文官,張宏還是很注意分寸的。
但是蘇澤卻說道:
“張公公日后要入司禮監的,這些事情早晚要遇到的。”
聽到這句話,張宏的腦子嗡嗡嗡的。
更重要的是,太子朱翊鈞沒有反駁蘇澤的話。
張宏顯然明白蘇澤的意思,而太子也默許了蘇澤的話。
張宏此時對蘇澤充滿了感激,從這句話開始,張宏就從服侍太子起居的太監,成了太子的心腹大伴了。
蘇澤簡單的將自己聽到的消息說了一遍,聽完之后朱翊鈞的臉也白了。
不敬嫡母這個罪名不小,父皇母妃一定會動怒,說不定又要喊去翊坤宮罰跪。
不對,這一次怕不是去翊坤宮罰跪那么簡單,要去皇后娘娘的宮中罰跪。
蘇澤繼續說道:
“殿下,這些日子,東宮產業可有什么變化。”
朱翊鈞想了想,又看向張宏。
這些日子,東宮產業的日常經營他都交給張宏,只有查賬的時候朱翊鈞才會過問。
張宏說道:
“鋪子里的幾種貨物銷量都穩定了,白糖只在東城西城的鋪子里賣,我們的價格低于福清白糖,銷量還算是不錯,但是京師白糖本身就供不應求,福清白糖的價格也沒有變化。”
蘇澤微微點頭,看來張宏確實是太子的心腹,而且他也是個細心的,還關注著福清白糖的價格。
既然白糖價格沒有波動,那新制白糖并沒有沖擊到京師的糖商。
交趾糖的供應還不穩定,就這么一座糖坊產量也有限,還沒能到引起京師糖價變化的地步。
但是蘇澤知道,這個變化很快會來到。
國舅李文全,已經開始組織澎湖商屯了。
蔗糖這東西,規模化供應起來是非常恐怖的。
歷史上的英國,只用了短短三十年,就是讓蔗糖從貴族才能享用的奢侈品,變成了百姓餐桌上的常客。
接著又用了三十年,讓蔗糖成了工廠里最窮苦勞工在茶歇時候的慰藉。
而且比起英國在滿世界找適合蔗糖的殖民地,大明周圍適合種植蔗糖的地方可是近多了。
澎湖、呂宋、交趾,以及南亞次大陸和東南亞群島的大片區域。
這些都是蔗糖的高質量產區,運回大明也非常的方便。
蘇澤將思緒拉回來,張宏又說道:
“最近殿下又進了一些米來賣,但是虧了。”
“虧了?”
張宏說道:
“前陣子京師的糧價降了,殿下覺得有利可圖,就讓店鋪進了一些糧食,可沒想到糧價還在一路降,殿下最后清空了這批糧食,最后還賠了點銀元。”
蘇澤似乎瞥見了什么聯系,但是又有些抓不住,他看向張宏繼續問道:
“除此之外,店鋪沒遇到其他事情了吧?”
張宏點點頭笑著說道:
“這些可都是東宮的店鋪,誰敢造次。”
蘇澤想了想說道:
“殿下,都察院還沒有上奏,這事情還沒到那一步。”
“且讓臣去調查一下,知道這幕后主使,再想辦法。”
朱翊鈞感動的說道:
“那就有勞蘇師傅了!”
東宮這么多的講官中,真正幫著自己著想的,也就是只有蘇澤和黃驥兩人了。
這也是兩人有別于其他講官,在太子心中擁有不同位置的原因。
蘇澤看向朱翊鈞,又安撫了兩句,他沒有返回東宮的公房,而是直接回到家中。
這些日子蘇澤上衙比較隨意,趙令嫻也沒有多想,只是送上了解暑的蓮子湯。
蘇澤坐在書房中,拿出了那份事后畫冊。
他畫冊上寫下了“都察院彈劾太子事件經過”這幾個字。
緊接著蘇澤合上了畫冊,等他再打開畫冊時候,一張類似于《清明上河圖》樣子的大幅群相畫卷出現在他的面前。
首先是一名身穿官袍在中老年官員,他正在一群人中喝酒。
這群人都是身著綢緞,但是在腰間扎著一塊麻布,這打扮一看就是京師的商人。
這名官員應該就是五門巡城御史陳景了,下一張圖是陳景在書房奮筆疾書,接著又來到都察院召集御史們上書的場景。
這段內容是蘇澤已經預見到的,他看向另外的一段。
從第一幅圖開始往下,接著是陳景離席后,這群商人繼續喝酒的場景。
接著場景換到了一間賬房內,還是這群商人坐在圓桌上,為首的商人是個圓臉的矮胖商人,他手里拿著算盤正在盤算著什么。
而這個賬房的窗戶外,可以看到堆積的糧袋,這應該是一家糧食商行。
蘇澤緊接著又看到一個場景,剛剛那個商人來到城外的田間,他身后的家丁拿著木棒,正在雨夜中,破壞莊稼?
然后是有人在村中的市集散步消息,緊接著就是村民向京師城內逃難。
最后一個場景還是剛剛商人開會的賬房,眾人拿著報紙大小,賬房中都堆滿了糧袋。
蘇澤思考了一下,似乎摸清了事情的脈絡。
這些商人應該是京師的糧商。
前些日子的大雨,給京師附近造成了災情,但是災情似乎并不嚴重,是這些糧商偷偷破壞的莊稼。
然后糧商雇人散布災情的消息,讓城外百姓入城避災。
而這些商人已經囤積好了糧食,就等著用災荒的消息來囤積居奇?
蘇澤突然想起了今天羅萬化在報館的話,順天府請求賑災,但是戶部認為京師城外的災情并不嚴重,拒絕開倉放糧。
再想到城北糧食價格上漲,城內涌入災民肯定會引起城內百姓恐慌的,百姓搶購糧食必然會導致糧食價格上漲。
好家伙。
蘇澤倒吸一口氣。
他似乎明白了這些糧食商人的意圖。
京師的糧商怕是早已經結成一個同盟,共同操縱糧食的價格。
前些日子太子涉及糧食生意,應該被這些糧商壓價擠出去的。
但是他們害怕東宮繼續參與糧食買賣,他們畢竟只是糧商,不可能讓太子也和他們一起操縱糧價。
所以這一次御史陳景對太子的彈劾,目標就是讓皇帝收回東宮的產業。
好家伙,如此復雜的算計,如果不是事后畫冊,蘇澤根本不可能明白這些人的打算。
這大概也是這些商人,膽敢謀算未來儲君的底氣。
利用報紙輿論操縱糧食價格,這些不法奸商的進化速度甚至要比蘇澤想的還要快。
果然,任何時代都有“聰明人”,新出現的工具同樣也會被敵人利用。
甚至《樂府新報》也成了這幫人利用的工具。
蘇澤站起來,他想起今日羅萬化的吩咐,連忙向屋外走去。
如果報紙渲染了城外災情,那會繼續加大城內百姓的恐慌,糧食價格就會進一步的上漲。
蘇澤去了報館,阻止了羅萬化刊登城外災情的報道,又前往戶部核實了京師城外遭災的情況。
果不其然,京畿地區遭災的只有少數地區,所謂逃荒災民也沒有坊間傳聞那么多,所以戶部才不愿意放糧賑災的。
蘇澤再次來到東宮,他見到朱翊鈞后,對著小胖鈞說道:
“殿下,臣有一個新游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