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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世貞的辦法就是,寫詩。
次日,王世貞專程在大同城內逗留了一日,當眾寫下了三首稱贊三娘子的詩。
文壇宗師王世貞所著,詩作一出立刻在大同城內傳播,尤其是最后一首:
“汗血生駒撒手馳,況能裝態學南閨;幭將皂帕穿風去,愛綴銀花綽雪飛。”
大同城內被戚繼光經營得鐵桶一塊,但是城外人員復雜,比如那些走私的山西商人,就帶著王世貞的詩作向板升城而去。
王世貞又故意在大同城內逗留一日,詢問戚繼光王用汲山西的情況,沈一貫也跟著他在大同城內訪談,對大明九邊的事務更加了解。
越是了解,沈一貫越是覺得大同現在的局面實在不易。
如果不是代王除藩,大同緊張的土地問題就沒辦法緩解,就沒有剩余的糧食主動出擊。
如果不是戚繼光領著戰斗力強悍的南兵駐守,就靠原本的大同衛所兵很難有作為。
如果不是王用汲主持這件事,換上一個貪污或者無能的官員,大同這些復雜的土地問題都沒辦法解決。
沈一貫赫然發現,大同搜套的成功,竟然都是在蘇澤的一次次上疏下,最終才達成的結果。
這其中的每一個環節出了差錯,都沒有今天大同這樣的大好局面。
別人可能體會不深,蘇澤每一次上書沈一貫都是見證的,當看到大同如今的面貌,他的感受也是最深的。
沈一貫心中對于蘇澤的佩服也更加深了,這大概就是千里廟算之術了吧?
接下來就是出使了,此行如果能成功,拖著俺答部出兵,等到秋天東勝衛棱堡建造完畢,那北方局勢就要徹底逆轉了。
能夠親身參與到這樣的大事件中,沈一貫內心也激動起來。
五月底,蘇澤忙了好幾天,終于有空來到報館。
這些日子他一有空就在家陪趙令嫻,又或者去往東宮幫著小胖鈞準備百戲會。
此外就是前往營造學社,將自己從記憶宮殿中回憶起來的數學公式講給黃驥。
工部也經常請蘇澤去城外的工坊,最新的煉鋼爐已經制造完畢,按照蘇澤提出的模數,鐵坊在鑄造火炮。
不得不說,欽天監的周相在統計學上的造詣頗深,火炮模數已經基本確定。
最佳的炮身結構,就是炮口的厚度為和口徑相同,火炮室的厚度則要是口徑的兩倍。
這種紡錘體的火炮,就和蘇澤前世在博物館內看到的紅衣大炮差不多,這樣的火炮用料少且不容易炸膛。
鐵炮的倍徑比在22是最好的,按照這個比例工部又完成了一批新火炮鑄造,這些火炮都是蘇澤提出的前裝炮,也就是火藥和炮彈在炮口安裝的火炮。
這種火炮的氣密性更好,炮彈的威力也更大。
這就是科學的好處了,提出系統的方法后,研究只需要投入人力和物力就行了,而大明朝現在不缺的就是這些。
除此之外,周相還給新式火炮編制了一套銃尺,只要學會銃尺的使用方法,就算是不懂算學的士兵,也能使用火炮。
當然,炮兵還是需要懂數學的。
近代炮兵是最需要科技的兵種,拿破侖就是炮兵出身,而當時的法國能一挑整個歐洲,也和法國擁有當時全世界最先進的數學有關。
武器有了,接下來就是人員了,蘇澤想到和王世貞的談話,武舉是一個辦法,自己可以上書在武舉中增加數算考試的項目,利用武舉選拔合格的炮兵。
忙完了這些,蘇澤才回到報館坐坐。
沒有了沈一貫的“每日新聞”,蘇澤感覺報館的氣氛有些沉悶,他主動向羅萬化問道:
“一甫兄,今日京師有什么新聞?”
“靈濟宮大會在即,這些日子京師都吵翻了。”
天下賢良文學齊聚京師,這些天南海北的讀書人學術不同,地域不同,自然會產生爭吵。
而這一切本來就是蘇澤計劃中的,他問道:“吵什么呢?”
羅萬化將兩份小報遞給蘇澤,說道:
“什么都吵,吵的最厲害的,還是南北、公私兩個話題。”
蘇澤拿起報紙,他也沒想到,大明的輿論業已經發展到了這地步,這些賢良文學竟然已經學會了使用報紙作為陣地,互相批判對方了。
不過仔細想想,這也是讀書人的傳統藝能了,大明讀書人最喜歡就是寫書,很多書就是抨擊政敵所寫的。
現在有了報紙這個傳播更廣,時效更強的地方,沒理由不去占領。
蘇澤看著《君子報》問道:
“一甫兄,這《君子報》不是被搗毀了嗎?”
“這《君子報》是沈思孝所辦,他被自己的門人沈敬揭發,沈王二位同年領著巡捕營搗毀了他的印刷坊,不過讓沈思孝潛逃了,朝廷已經革去他的功名,發下海捕文書追捕他了。”
“但是沈思孝的《君子報》沒了幾天,京師又有以這個名字的報紙出現,迅速風靡京師。”
蘇澤甚至想要用事后畫冊來確定,這新的《君子報》到底是不是沈思孝所辦的,要不要一舉解決掉這個麻煩。
但是想想還是算了,沈思孝已經被革去功名,政治上等同于死人,事后畫冊不應該用在這種地方。
《君子報》在京師小有名氣,有人以它的名頭再辦報也是正常的。
蘇澤一看,這報紙的頭版頭條,竟然不是轉載朝廷的邸報,而是一篇有關南北稅賦對比的文章。
等蘇澤看完后,“子霖兄,這文章是不是頗類你?”
蘇澤苦笑,這幫人不僅僅抄自己的報紙,連自己的分析方法都抄去了。
整個文章的前半部分,都是列舉數據,計算各省的賦稅。
最后文章還列出數算表格,計算出大明朝賦稅最終的五個府,就是南直隸的蘇松常嘉湖五府。
一直到最后,這篇文章提出尖銳的觀點,那就是南北稅賦不均,炮轟大明的稅收政策。
好家伙,這么尖銳的嗎?
蘇澤說道:
“這些數字可不是普通人能搜集到的,寫這文章的人,必然是戶部的人。”
羅萬化也點頭,但是他說道:
“沈王二位同年也來過了,他們領著巡捕營找了半天,也沒能找到這新《君子報》的印刷坊,更不要說這撰文之人了。”
羅萬化憂慮說道:“南北問題再提,據說閣部也很頭疼啊。”
南北矛盾,是大明的主要矛盾了。
這個問題在國初就有了,著名的南北榜事件,就是這場矛盾在大明國初的體現。
明洪武三十年二月會試,以翰林學士劉三吾主持丁丑科殿試。因所錄51名全系南方人,故又稱南榜。
會試落第的北方舉人聯名上書,告考官劉三吾偏私南方人。
但經復閱后上呈的試卷文理不佳,并有犯禁忌之語。有人上告說劉三吾暗囑張信等人故意以陋卷進呈。朱元璋大怒,處理了相關官員。
六月,朱元璋親自策問,取錄任伯安等六十一名,六月廷試,所錄六十一人全系北方人,故又稱北榜。
從這件事后,明仁宗于洪熙元年采納大臣楊士奇等人的建議,對南北科舉分用南北卷,正式規定了按地域分配名額的錄取原則,確定了“南人什六,北人什四”的比例。
南北卷制度,一直都是南方文人不滿的一個原因。
但是攻擊科舉制度,也是在攻擊祖宗之法,而且南北分卷也存在平衡地方政治勢力的想法,這些議論也只能私下里反對。
這篇文章的立意就不一樣了,不談科舉南北榜,而是談論地方稅賦,這下子就從讀書人的利益,上升到了百姓負擔上,南北之分就可以拿出來公開討論了。
只能說這篇文章深得蘇澤“三味”了。
如果不是羅萬化了解蘇澤為人,知道他不是這種持地方之見的人,甚至都要懷疑這文章是蘇澤寫的了。
蘇澤拿起另外一份報紙,
“《新樂府報》連刊三文,都是在談大明鹽法。”
“鹽政?”
“對,前兩篇文章都是在講鹽法之弊,最后一篇文章不僅僅講了鹽法,還講了官辦礦山、鐵坊虧損的事情。”
好家伙,這《新樂府報》又翻出了“公私”這個老問題了。
其實這也是漢代《鹽鐵論》就開始討論的問題。
而大明鹽法的問題,確實是個老生常談的問題了。
明初實行開中法,加征鹽稅就是為了九邊的軍糧,開中法引導商人往邊境運糧,換取鹽引來獲得收入,等于是國家用鹽稅來補貼邊地,這時候的鹽稅相當于國防特別稅。
自從開中法破產后,這個立場已經站不住了。
緊接著,由于朝廷濫發鹽引,導致鹽引淤塞。
簡單說,鹽引實際上作為一種貨幣,在你明這個封建王朝,朝廷是無法抑制自己濫發的沖動的。
鹽引的發放數量遠遠超過鹽的實際生產能力,那些拿著鹽引的人兌換不到鹽。
然后朝廷派官員去督鹽清引,這些官員的手段也是簡單粗暴,就是下令鹽丁增產。
大明的鹽戶也是世襲的,本來地位就如同奴隸,鹽丁在這種高壓下紛紛逃亡,導致鹽產量更低。
等到了嘉靖朝,鹽政更加敗壞。
嚴黨分子鄢懋卿去江南督鹽,干脆直接不認鹽引,將官署的鹽公開叫價販賣,還下令各個鹽所上交“余鹽”,合計價值一百萬兩。
結果就是鹽政更加混亂,地方上私鹽泛濫。
《新樂府報》的文章,直指鹽法弊端,主張直接解除鹽禁,開放私鹽合法販賣。
好家伙,蘇澤本以為這些問題要在靈濟宮大會上慢慢討論出來,沒想到報紙的出現加速了這個過程,在靈濟宮大會之前,就已經公開討論了。
這兩個問題,就連蘇澤都頭疼起來。
南北、公私,這兩個問題,就連后世都沒吵明白,不要說大明朝了。
而且這兩個問題都是老問題了,地域問題一直是各個王朝的命脈,一個處理不好就要倒霉。
東漢涼州問題,關中世族對其他州郡士族的系統性歧視。
北朝六鎮遺民和河東地主的矛盾。
南朝僑民和江東土著的矛盾。
唐代的關隴貴族,和河東世家的矛盾。
到了明代,表現就是南北問題。
公私這個問題上,從漢代的鹽鐵會議上就開始吵了,雙方都可以說是互相都有理論和事例支撐。
但是蘇澤倒是不反對將這些問題拿出來討論。
甚至蘇澤提議要辦這個靈濟宮大會,就是為了將這些問題拿出來討論。
國家就是彌合統治的工具,政治就不存在絕對的公平。
在一個有規則的框架內,各方勢力拋出自己的觀點,最終讓執政者思考這些問題,達成新的默契平衡。
現在在這個時候拋出南北問題,讓張居正這些執政者意識到南北情況的不同,那日后張居正也不會那樣無視南北差異,激進的推進一條鞭法了。
那這場靈濟宮大會就值得了。
能在大會上充分討論這些問題,蘇澤早已經準備好的改革措施,就可以在靈濟宮大會后拋出來了。
如果能在靈濟宮大會上達成某種共識,那這些改革的阻力也要小很多,需要的威望值也會少很多。
五月的最后一天,也是月末休沐日子。
今天京師城內熱鬧非凡,為了慶祝靈濟宮大會,太子自掏腰包辦百戲會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全城。
蘇澤之前建議小胖鈞,先在京師各地搭臺讓戲班唱戲,給百戲會預熱了好幾天,這些日子京師到處都是戲曲聲,天南海北的戲班在京師爭相獻藝,就為了爭奪“戲魁”這個名頭。
這次百戲會和靈濟宮大會,京師要比上元燈會還熱鬧,這免費的戲誰不愛看啊?
只可惜錦衣衛東廠已經封鎖從皇宮到靈濟宮的道路,皇帝駕臨靈濟宮,閣部重臣也隨著皇帝的龍攆一同抵達,京師百姓也只能遠遠的看熱鬧。
就在百姓們覺得遺憾,不能近距離觀看百戲會開幕的時候,一陣悠揚的樂聲響起。
這樂聲宛如黃河咆哮,從靈濟宮中奔涌而出,激蕩的樂聲中,宛如置身于黃河上的一葉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