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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廢匠灶樂諸籍疏》!
看到這個奏疏的名字,暫代通政使的楊思忠就是麻煩到了。
戶籍制度,是太祖欽定的根本制度,蘇澤這份奏疏,又恰恰在靈濟宮大會期間,必然會引起朝野議論。
“臣查太祖立國之初,分民諸籍,本為專司其業以固國本。”
“然立國以降,匠戶苦于官役盤剝,灶戶困于鹽課苛重,樂戶更世守賤業不得脫籍。此等世襲禁錮,實違“四民皆本“之圣訓。伏乞盡除匠、灶、樂諸籍,許其等同民戶自擇生計,則萬民仰沐圣德。”
“舊制按籍征役,工匠歲輸三月官作,灶戶歲煎鹽六千斤,民多棄業逃亡。”
“將匠役、鹽課、樂籍徭役折算白銀征收。如匠戶歲納匠班銀二兩,灶戶依鹽產量折銀,樂籍除賤役改納丁銀。如此官得雇役專司,民免破家之虞,誠公私兩便之策。”
“伏望陛下念太祖立法本意在于安民,非欲錮民于水火。”
“諸籍歸于民籍,歲可贈課銀百萬,解逃移者數十萬,則士農工商各得其所。”
看完之后,楊思忠也承認,蘇澤的奏疏是寫的極好的。
其實諸籍的制度,大明早就已經意識到了,而蘇澤提出的納班折銀,其實在匠籍中早已經是潛規則了。
大明匠籍制度開始和樂籍一樣嚴格,工匠也需要住在城內專門的地方,每年要給官府服三個月的勞役。
但是由于工匠畢竟掌握了技術,社會地位要比樂戶高,在不斷的斗爭中,正德皇帝允許工匠“納班代役”,也就是出錢請人代去官府的工坊服役。
等到隆慶年,納班代役已經逐漸成為直接交銀免役。
而在蕪湖、福州這些工礦發達的地區,官辦工坊需要再花錢雇傭工匠。
還出現了官民合辦的工坊,以及蕪湖萬家這樣的工坊主世家。
蘇澤的奏疏只是在這個基礎上,提議將樂籍和灶籍也囊括進來,將這些戶籍和民籍合并,也用納班折銀對他們征稅,但是取消官府強制勞役。
樂籍就是樂戶,人口不多,阻力其實也不大。
但是棘手的是灶籍。
灶籍,就是鹽戶,主要分布于兩淮、長蘆等鹽場地區,貧困率高。
灶籍負責給朝廷制鹽,而鹽課又是大明財政的重要部分。
從明代中期開始,鹽政就出現問題,各鹽所積極性不高,鹽產量大減。
時至今日,各鹽所的產量已經不足明初的二分之一,灶籍逃亡嚴重,已經到了威脅鹽政運轉的地步了。
這時候蘇澤還提議解除灶籍的限制,允許灶戶回歸民籍,這必然會引起很多鹽政官員的反對。
至于奏疏中順口提到的醫籍、陰陽籍,前者是醫生,后者是陰陽生,這些本身地位就是高于百姓的世襲職位,戶籍禁錮早已經名存實亡,廢除也就是順口的事情。
你蘇澤扯什么灶籍啊!
楊思忠心中抱怨,如果只是廢除樂籍匠籍,大概這份奏疏沒什么阻力,偏偏加上了最敏感的灶籍。
唯一讓楊思忠好受一點的,是蘇澤沒有加上軍籍。
如果要改軍籍,那就不是朝野風波,而是朝堂風暴了!
楊思忠帶著蘇澤的奏疏,來到了內閣。
首輔李春芳看完了蘇澤的奏疏,中書舍人轉交給了次輔位置上的高拱。
李春芳捏著額頭,他的想法和楊思忠一樣,為什么偏偏扯上灶籍?
作為內閣首輔,李春芳的看法要比楊思忠更全面,灶籍的問題不是看起來這么簡單。
國初立國到今日,灶戶的在籍人數增加了,鹽場也增加了,可鹽產量下降,可不是一個戶籍制度的問題。
制鹽是需要成本的,也就是所謂的工本。
比如煮鹽需要燃料,灶戶需要的口糧,這些都是維持鹽所運行的必要成本。
而朱元璋采用了“寶鈔”向鹽戶發放工本。
在洪武朝和永樂朝,這樣做倒是沒太大的問題。
可到了今天,地方上還用“寶鈔”向鹽戶發放工本,那實在有些太不做人了。
這樣的結果下,鹽戶將鹽拿出去販賣,這就是正常行為了。
在嘉靖朝初年,市面上流通的鹽已經過半是私鹽了。
如果是這樣也就算了,但是很多皇帝又喜歡給親戚和親信太監賞賜大額鹽引,這些大額鹽引又加劇了鹽業的供需失衡,很多有引的鹽商也拿不到鹽,有的鹽場開出的鹽引按照產量算,都要到五十年后才能拿到鹽。
就在這時候,官僚系統的大手又出動了。
嘉靖朝的時候,鄢懋卿被任命為巡鹽御史,總理除福建外的全部五個都轉運鹽使司。
他通過強制低價買入灶戶余鹽并直接出售,大規模查抄私鹽,強制商人高價購買等手段從開中制的灰色產業鏈上榨出了最大的短期收益。
這樣殺雞取卵的行為,更是加劇了鹽政體系的破產,大量灶戶逃亡,鹽引也快要變成廢紙了。
高拱看完了蘇澤的奏疏,他對于鹽政的思考基本是在吏治方面的。
高拱說道:“鹽政的問題,還是在于吏治,如果取消灶籍,會不會引起鹽政混亂?”
李春芳擔憂的也是這點,鹽政是一個涉及到了多個部門的問題,而灶戶則是整個體系中最基礎也是最根本的存在。
李春芳和高拱擔心的,就是解除灶戶的限制,會不會直接造成鹽業短缺?
而鹽是百姓必須的東西,如果鹽務出現問題,那是影響所有百姓生計的問題。
這時候張居正已經看完了奏疏,他的表情也十分的復雜。
“改納丁銀”,其實是符合張居正改革思路的。
甚至比起農業稅,因為匠戶、樂戶都是居住在城里,他們手里是擁有貨幣的,這條政策執行起來更容易。
但是灶籍的問題就很敏感了,而且對于張居正主管的戶部來說,鹽課也是一筆非常重要的收入。
如果解除灶戶限制,影響到了鹽課收入怎么辦?
這一次張居正還是寫下了反對的意見,然后遞給了趙貞吉。
趙貞吉看到這份奏疏,想到的卻是科舉問題。
軍籍和匠籍其實早已經參加科舉了,問題不大。
灶籍也有進士,最有名的就是嘉靖朝名臣張璁。
而如果讓樂籍參加科舉,那又會引起多少士林非議?
但是作為泰州學派的傳人,趙貞吉倒是贊同蘇澤的奏疏,他提起筆寫下了贊同的意見。
最后奏疏傳回給李春芳和高拱,兩人這次都沒有票擬意見,任由通政司官員送入了宮中。
蘇澤的奏疏送入宮中后,就被皇帝留中不發。
這個結果早就在系統的預測中了。
——模擬開始——
一天后,《請廢匠灶樂諸籍疏》送到內閣,張居正反對,趙貞吉贊同,李春芳和高拱沒有票擬意見,奏疏被送到皇宮。
隆慶皇帝留中了你的奏疏。
奏疏傳到科道,被刊登在新《君子報》上,引發整個京師的討論。
六月二日,靈濟宮大會上,賢良文學炮轟你的文章,攻擊你的奏疏是破壞祖宗之法,是破壞大明根基。
六月四日,《新樂府報》則刊文提出“四民平等”,支持你的奏疏,并進一步支持鹽政開放。
由于朝野議論洶洶,戶籍之爭變成了地域之爭,變成了工商發達的沿海地區和農業為主的內陸地區之爭。
皇帝退回了你的奏疏,并下旨嚴禁再提起此事。
——模擬結束——
是否花費2000點威望點,強行通過奏疏?
好家伙,蘇澤上一次奏請在所有官員中實行考成法,也不過需要4000點威望值,沒想到這個政策竟然也要2000點。
但是這一次蘇澤既沒有選擇執行,也沒有選擇放棄,而是將任務擱置起來。
果然和系統預料的那樣。
六月三日,羅萬化抱著一份報紙走進史館。
新《君子報》和《新樂府報》已經成為京師發行量僅次于官辦《樂府新報》的報紙,這讓實際負責《樂府新報》的羅萬化十分關注,他每一期都會研究這兩份報紙。
今天新《君子報》頭條是關于蘇澤的,羅萬化連忙拿著報紙放在蘇澤面前。
“一甫兄,這篇文章我吃早飯的時候已經看過了。”
成婚以后,蘇澤的早飯都在家里吃。
妻子趙令嫻不僅僅會準備好精致的早點,還會讓小廝買來市面上的幾種報紙,放在餐桌上讓蘇澤一邊吃一邊看。
“子霖兄還坐得住?”
羅萬化這個慢性子都替蘇澤著急了,蘇澤奏疏引起的爭議已經從朝堂擴散到了整個士林,那也就意味朝廷要面臨更大的壓力。
羅萬化說道:
“子霖兄,為什么不在靈濟宮大會后再上疏啊?”
蘇澤暗道他就是要在靈濟宮大會上將這個問題拋出來討論的,又怎么可能在靈濟宮大會后再上書。
這時候張位說道:
“一甫兄,子霖兄就是要讓賢良文學討論這些,所以才專程在這個時候上書的。”
蘇澤看了一眼張位,果然政治這東西還是要吃天賦的,羅萬化和自己親近,卻不如張位看出自己的心思。
但是羅萬化說道:
“匠灶之戶,關系國本,若是任由脫籍,那國本動搖的責任你怎么承擔得起啊?”
蘇澤說道:
“一甫兄,你以為朝廷是什么?”
不等羅萬化回答,蘇澤說道:
“太祖曾言,我大明鼎格,蓋元主倒行逆施,乃是承襲萬民之德運,順命革元。”
“民即為邦本!”
蘇澤這段話其實已經被儒生論述過千年了,這些年來泰州學派也經常提“民為邦本”,在現在也算是常論了。
蘇澤接著說道:
“民為邦本,匠樂灶也是朝廷的子民,為何要損貧者而補富者?”
羅萬化覺得蘇澤是詭辯,但是卻不知道如何辯駁。
蘇澤嘆氣,在前世的時候,他也曾經憤青過,
但是如今他看待這個問題的時候,卻又很難跳出實際問題,在面對各種現實問題的時候,
徹底打爛飯鍋,讓所有人都吃不上飯,這是一種偏激的想法。
這個問題之復雜,絕對不是三言兩語可以論述完的。
放在隆慶朝的大明,蘇澤幾乎可以給出一個標準答案——
做大蛋糕就行了!
利用發展來解決問題,在發展期將積攢的問題出清。
但如果在發展期不想著好好解決問題,而是任由一些利益集團坐大,盤剝其他弱勢階層,那日后就更難解決,最后只能徹底打爛飯鍋了。
蘇澤掏出一份文章,遞給羅萬化說道:
“一甫兄,這篇文章就登在下一期的《樂府新報》上吧。”
羅萬化迅速將文章看完,他驚訝的看向蘇澤。
“子霖兄,你是要立言?”
羅萬化熟讀四書五經,知道蘇澤這篇文章是多么離經叛道,簡直就是要推翻千百年的儒家基礎理論。
可偏偏他的論述都是非常完備的,讓人挑不出破綻。
這是要立萬世之言啊!
蘇澤搖搖頭說道:“非是蘇某要立一家之言,而是為百姓蒼生發聲。”
這一次,是蘇澤利用系統,給底層的百姓解決問題。
蘇澤嘆息一聲,果然對內政策是最難的,就連重新分割這點蛋糕,將灶戶從悲慘的生活中解放出來,阻力都這么大。
登州。
登萊巡撫涂澤民來到了一座鹽所,隨行的鹽政官員指著海邊的鹽田說道:“撫臺大人,這曬鹽之法先秦就有了,不過曬鹽出都是粗鹽,味苦,久食有毒,所以這粗鹽都要點鹵精鹽。”
涂澤民點點頭,粗鹽其實不值錢,海邊上都有自然析出的粗鹽。
所以蘇澤寫信給他說曬鹽法的時候,涂澤民是不以為然的。
制鹽的難點在于精制,也就是將帶有雜質的苦澀粗鹽變成細鹽。
進入到鹽所,只見到整個鹽所都是水蒸氣,隨行的鹽政官員說道:
“舊時所用的鹽鹵法精制,需要熬煮粗鹽水反復點鹵,耗時耗力。”
“這座鹽所用了撫臺大人的新法,所產精鹽倍增!也解了鹽工熬鹵之苦,此法真是利國利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