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清伯大怒,要召回兒子,貴妃還聽說這件事和太子有關,將太子召入宮中關了禁閉!”
蘇澤的臉色嚴肅起來。
李文全被彈劾,其實不是什么大事。
身為外戚,誰一年不被彈劾幾次?
但是李貴妃實在是太過于“睿智”,竟然風聲鶴唳到了因為這點事情,就要懲戒太子,這不等于給了外朝言官進攻的機會?
真是豬隊友帶不動啊。
貴妃這么一跪,外朝自然就知道你怕了,接下來言官的進攻可能就從李文全擴大到捕鯨上,甚至擴展到整個登萊開港的政策上。
別問蘇澤是怎么知道的,古今中外的政治都是這么玩的。
而且彈劾李文全,也不算風聞言事,他進獻龍涎香這事情也是真的。
蘇澤也沒想到,考成法才拴住六科和都察院幾個月,這些言官們又搞出了新的方法。
而且一上來就攻擊的最薄弱的地方,一封奏疏就讓李貴妃破了防。
李家外戚一向低調,而朱翊鈞的儲位也穩固,只要簡單思考,蘇澤就明白攻擊的目標是誰了。
一定是有人拿這件事攻擊登萊開港!
現在很多前往朝鮮和倭國的商船,都會直接在登萊停靠,登萊開港影響到了東南的利益。
不僅僅是東南海貿的利益,登萊鑄幣局發行的銀元,其實也在削弱這些原本富庶地區的經濟控制權。
鑄造新幣,就是利用國家信用,用實際價值更低的白銀,從白銀持有者手里收稅。
后世某個超級大國,其經濟霸權的核心,就是對全球收的鑄幣稅。
東南士紳雖然主觀上并不知道經濟學原理,但是隨著朝廷銀元的發行,通過沿海貿易進一步得到民間認可,他們手里的成色不一的白銀越來越不值錢,越來越難以流通,“有識之士”肯定也已經注意到了。
甚至這個反撲,比蘇澤預想的還要慢很多。
沒辦法,封建時代的利益集團還是太落后了。
沒有綱領,沒有口號,甚至所謂的利益集團都沒有統一的利益訴求,東南士紳又不是人人都從事海貿,更多的還是熱衷于兼并土地的大地主。
沒有根據共同利益扭結成的組織,也沒有能代表他們的領袖人物,更不要說支撐其共同利益的政治理論,以及能夠動員利益體的輿論工具。
大明的東南士紳,甚至還不如蘇澤穿越前的非洲軍閥。
好歹這些軍閥還能扯幾句口號,搞一些類似兄弟會的組織。
比如自己的好兄弟沈一貫,在穿越前的歷史上,就在晚明東林黨人的口誅筆伐中,成了晚明著名奸相。
蘇澤問道:
“是誰上書彈劾的武清伯世子?”
沈一貫立刻說道:
“山東道監察御史方學民。”
蘇澤沒聽說過這個名字,沈一貫繼續說道:
“這方學民是山東道資深御史,和被貶官的雒遵是同年好友。”
沈一貫又補充說道:
“上次沈思孝親隨的勘合,也是這個方學民簽發的,因此他還被罰俸三個月。”
原來如此。
蘇澤拿起奏疏,沈一貫說道:
“子霖兄,你是要上書相救武清伯世子嗎?我也要一起上書!”
羅萬化也點頭說道:
“我也要!”
就連王家屏和張位也站出來要求附署。
蘇澤看著一眾好友,心中升起一股暖意,點頭說道:
“等蘇某寫完奏疏,再請諸位同年附署!”
通政使李一元沒想到,自己在離任之前,竟然又遭遇了一次政治風暴。
九卿廷推刑部侍郎的名單已經送到了皇帝面前,就等著皇帝御批,自己就能從通政使這個火坑上卸任了。
可沒想到,方學民的一封奏疏,再次引起了科道風暴,大量御史開始上書彈劾武清伯世子。
而政治嗅覺靈敏的李一元,也很快意識到這場風暴的中心不在武清伯世子這個外戚上。
果不其然,四月十日的上旬休沐結束后,朝廷的風向開始針對登萊開港,不少官員開始上書抨擊登萊開港了。
有的官員說登萊距離京師太近,開港會引來倭寇,重蹈世宗朝的倭亂。
有的官員說朝廷在登萊開港擾亂了山東的風氣,讓百姓爭相出海不事農耕,影響了國家的根本。
還有拿著鯨魚說事的,認為捕殺鯨魚是不祥的征兆,日后必定會招來天譴。
這場政治風波越來越大,內閣最支持登萊開港的高拱和張居正,甚至親自下場駁斥群臣,但是外朝的聲浪越來越大,內閣的強硬態度,反而讓上書的大臣變得更多。
在京師民間,小報《新樂府報》上的一篇文章也在瘋傳。
《新樂府報》上,刊登了當年世宗嘉靖皇帝尋訪龍涎香的舊事。
世宗癡迷于龍涎香,曾經多次派人尋訪,要求戶部去沿海搜訪。
特別是嘉靖四十一年宮內的一次火災,將嘉靖皇帝所藏的香料焚毀,嘉靖又下旨命令戶部搜尋。
當時的戶部尚書高耀進獻龍涎香八兩,嘉靖皇帝大喜,賜給了高耀七百六十兩,同時皇帝還給高耀加加太子少保以示獎勵。
高耀是嚴嵩黨羽,后來嚴黨倒臺后,才發現這八兩龍涎香,其實本來就是宮中的藏品,是宮人趁著宮中大火偷出來,再由高耀進獻的。
而高耀上位戶部尚書,是他獻了八座別府給嚴世蕃才換來的。
除了這件事外,這小報上還講了廣州海防衙門,因為嘉靖皇帝急需龍涎香,于是他們向佛郎機人(葡萄牙人)購香,而佛郎機人則以賣香為借口,竊居在澳門島上。
這些佛郎機人不僅僅偷偷做生意,還陰謀傳播邪教。
隨著這篇文章的瘋傳,輿論已經從武清伯世子身上移開。
山東道御史方學民再上一疏,彈劾登萊巡撫涂澤民,說他和番邦船長交往,陰結番人,還入了番人的邪教。
方學民還將涂澤民命令人翻譯的外國書籍當做證據。
而有關世宗戶部尚書高耀的故事,更是開始指向支持登萊開港的幾位重臣,認為他們也和高耀一樣,就是為了討好皇帝才陰謀讓武清伯世子進獻龍涎香的。
還有人玩弄敘事技巧,將市舶司失蹤的商船,說成了龍涎香發現之后,直接顛倒黑白說市舶司的船是為了追逐捕鯨才失蹤的,更是將捕鯨變成了《捕蛇者說》。
登萊市舶司也沒能幸免,群臣請求皇帝撤回市舶司。
通政使李一元整日往來于宮內和內閣,將小山一樣的奏疏送來送去。
但是到了今天,蘇澤依然沒有上疏,這讓李一元更加忐忑。
一直到了四月二十六日,蘇澤的奏疏才送到了通政司。
李一元反而有了石頭落地的感覺。
該來的總會來的!
李一元感覺自己就像是被馴化了一樣,以前怕見到蘇澤的奏疏,現在見到了蘇澤的奏疏才踏實。
但是看到奏疏的名字,李一元眼前一黑。
《請開埠直沽疏》?
不是,登萊開港還在被群臣圍攻,你又要開埠直沽?
翻開奏疏,蘇澤的奏疏前半部分,還是在幫著武清伯世子李文全說話,他開頭寫到:
“臣聞圣王之治,因勢利導;生民之業,隨需而興。今武清伯世子李文全于萊州捕鯨,偶得龍涎香以獻,本為利國惠民之舉,然朝議紛紜,或言祥瑞虛誕,或斥傷天害民。”
接著蘇澤又說捕鯨業的其他產出:
“鯨油可制皂浣衣,價廉而效著。萊州工坊已試制鯨皂,其用堪比棉籽皂,既可解百姓浣洗之需,又為市舶增一利源。且鯨腦油燃之明如白晝,若用于港口燈塔,夜引千帆歸航,海貿之安可期。”
但是蘇澤也對無序捕鯨表示反對:
“臣考《周禮》,漁人掌川澤之賦,天子四時田獵,皆取用有度。今捕鯨非竭澤而漁,乃取自然之饋。”
“請朝廷詳定捕鯨章程,嚴限捕撈之期、數量,使漁獲有序。”
最后蘇澤又說道:“蓋舟車之創,起于涉川之需;火器之利,源于御侮之急。”
整個奏疏,只有最后一段請朝廷修造大沽炮臺,恢復前元時期直沽海河交匯的重要地位,在直沽開埠。
李一元看完了蘇澤的奏疏,也只能感慨他的勇猛。
在這種時候上疏開埠直沽,這不是和群臣對著干?
李一元不敢耽誤,直接夾著奏疏走向內閣。
這份奏疏實際上是蘇澤修改過一次的。
原本蘇澤的奏疏是《陳捕鯨采香利國疏》。
——模擬開始——
一天后,《陳捕鯨采香利國疏》送到內閣,內閣送入皇宮。
隆慶皇帝對外朝攻擊感到厭煩,你的奏疏給了皇帝臺階,皇帝批準了你的奏疏。
皇帝又密令登萊市舶司搜集龍涎香進貢。
——模擬結束——
本次模擬直接通過,模擬次數1
奏疏直接通過了?
也對,其實隆慶皇帝是非常支持登萊開海的。
皇帝也很滿意李文全進獻的龍涎香。
是啊,龍涎香其實除了香氣獨特之外,備受皇室追捧的原因,是因為這時候人認為,龍涎香是最厲害的媚藥。
之所以這么被動,還是李貴妃太過于應激,反而給外臣落下了口實。
以至于現在鬧到這個局面,皇帝也沒辦法下臺。
既然這樣,蘇澤思考了一下,放棄了這次上疏,而是直接寫了這份《請開埠直沽疏》。
——模擬開始——
一天后,《請開埠直沽疏》送到內閣,內閣送入皇宮。
隆慶皇帝對外朝攻擊感到厭煩,皇帝借著你的奏疏下臺,禁止外朝再議論登萊捕鯨的事情。
皇帝又密令登萊市舶司搜集龍涎香進貢。
但是皇帝沒有批準你開埠直沽的提議。
——模擬結束——
是否使用200點威望值,保證奏疏被完全執行?
剩余威望:312點。
果然,既然皇帝本來就支持登萊開港的事情,那支持直沽開埠也不難吧?
只需要兩百點威望點,就能直沽開埠,蘇澤果斷選擇了執行。
剩余威望點:112點。
御書房。
這些日子,隆慶皇帝都沒有去翊坤宮。
他倒不是因為李文全的事情疏遠李貴妃,而是因為李貴妃那副怨婦樣子實在讓他生厭。
原本李文全進獻龍涎香,隆慶皇帝是非常滿意的,要不然也不會賞賜他。
可外朝一封奏疏,讓李貴妃大失方寸,搞得現在皇帝十分的被動。
李芳走進御書房,小心翼翼的說道:
“陛下,貴妃又上請罪書了。”
隆慶皇帝更加心煩了。
這些日子,李貴妃一家老小不停的上書請罪,沒罪的事情都變成有罪了。
“太子呢?”
李芳小心翼翼的說道:
“太子這次不肯請罪,還說李國舅做的沒錯,貴妃將太子留在宮里教育呢。”
隆慶皇帝嘆了一口氣。
作為皇帝,他當然可以命令李貴妃放了太子。
但是作為丈夫,在后妃教育兒子的時候,他有時候也要保持沉默。
而且這事情,外臣其實說的也有道理。
皇室追求龍涎香的這點小心思,也不能講述給七歲的太子。
簡單的說,作為當爹的,隆慶皇帝是樂意別人給他獻龍涎香的,但是如果以后兒子繼位以后這么干,他大概也是不開心的。
所以李貴妃教育太子,他也算是默許了。
“派人盯著點,不要責罰太過。”
“仆臣明白。”
“蘇澤上書沒有?”
李芳連忙說道:
“目前還沒有。”
“真是奇了,這登萊開港是他首倡的,蘇二疏竟然能熬到月底都不上疏?”
皇帝急需要蘇澤的奏疏下臺,但是蘇澤卻不上疏了。
沒辦法,這次群臣的議論太洶涌,內閣彈壓不住。
而且如今外面拿出“諂媚君上”這個殺器,就連張居正和高拱也不敢妄動了。
內閣輔臣也怕背上這個罵名。
這時候,皇帝能想到的就只有蘇澤了。
就在這個時候,陳洪舉著奏疏進來:“陛下,蘇澤上疏了!”
而負責市舶司的馮保也走進御書房說道:
“陛下!登萊市舶司的船歸航了!還帶來了斷貢已久苦兀、奴兒干都司諸部使者!”
“諸部仰慕天恩,正在萊州港,請貢天朝!”
聽到這個消息,隆慶皇帝站起來,但是他卻問道:“登萊的消息外廷知道嗎?”
馮保立刻說道:“消息是直接送到司禮監的,外廷還不知道。”
馮保偷瞥皇帝的表情,似乎看到皇帝的嘴角微微揚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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