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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這就是實學

  這艘船的船長名叫賀鎮,原本是一名萊州海防衛所的把總。

  登萊市舶司成立后,賀鎮就因為熟悉海事而被鎮守太監招募,成為市舶司下船隊的一名船長。

  賀鎮本來是跟著市舶司的艦隊去朝鮮的,卻沒想到在海上遭遇了風暴,偏離了原來的航線。

  賀鎮雖然有海圖和指南針,他也懂得測量緯度的牽星術,他觀察斗星后得出結論,自己在距離原來航道很北的地方,但是具體是什么地方,他也不知道。

  沒辦法,牽星術只能知道南北,但是不知道經度,無法準確定位。

  越往北就越冷,賀鎮船上的食物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而修補船艙的木材也消耗殆盡,就在這絕路的時候,發現了這座大島。

  聽到被土人圍船,賀鎮反而大喜,島上只要有人,那自己就可以招募到人手幫著修船。

  “鳥銃隊隨我來,沒本船長的命令不得隨意射擊!”

  “夫子呢?請劉夫子過來!”

  劉夫子,名叫劉長之,是本地的一名落魄秀才。

  他同樣是被市舶司招募來的船上,負責船上的賬目,同時還要給船員看病。

  雖然滿口之乎者也,劉長之被戲稱夫子,但是船員們對唯一的船醫還是很尊重的,在船上口糧緊張的日子,也沒斷過他的食物。

  賀鎮和劉長之來到船后的甲板上,這些土人的樺木船靠近,一個土人嘰里呱啦對著賀鎮說了半天,劉長之露出無奈的表情說道:

  “把總,我也聽不懂。”

  就在這個時候,一艘剛剛從岸邊起航的小船劃到了大明海船邊上,船上站起來一名老者,用半生不熟的漢話說道:

  “船長的可是天朝上國尊使!?”

  劉長之連忙說道:

  “我們是大明的船!”

  聽到大明兩個字,這個老者激動起來,他連忙命令土人的船讓開,又喊道:

  “吾等是大明冊封的苦兀人,吾乃苦兀囊哈兒衛世襲千戶!”

  聽到苦兀兩個字,劉長之連忙對賀鎮說道:

  “把總,這里東海之東的北海峽!這是苦兀島!”

  賀鎮從沒聽過苦兀的名字,但是聽到對方的話,他問道:

  “難道這苦兀也是我大明藩屬?”

  劉長之在出海前也是讀過一些市舶司的藏書的,他說道:

  “苦兀是我大明藩屬,我大明設囊哈兒衛,貢貂,三年一貢。”

  “苦兀島在倭國以北的極寒之地,倭亂后就斷了朝貢。”

  原來如此,賀鎮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在萊州從沒聽說過這苦兀入貢。

  但是聽到苦兀貢貂,賀鎮的眼睛更亮了!而且苦兀人能來大明朝貢,必然有航向大明的海圖。

  再加上島上大片的冷杉木,這些可都是修補造船的上等材料!

  等到海船靠岸,剛剛那個苦兀首領老者抱著賀鎮說道:

  “祖靈保佑!老夫死前還能見過上國使者!”

  賀鎮沒想到這里老者比自己還激動,他又怕這個唯一懂得漢話的老者猝死,連忙反過來安撫了他一頓。

  聽說賀鎮要補給和修船,老者立刻喊來了部族的壯丁交由賀鎮差遣,又讓婦人捧出大量新鮮肥美的漁獲來款待船員。

  賀鎮和劉長之見到這些土人如此熱情,臉上露出笑容,只要能修好船體,很快就可以歸航了。

  四月六日。

  剛剛過了清明,蘇家新女主人的操持下,完成了祭祖的儀式。

  明代開始,清明習俗就和后世沒什么區別了,祭祖踏青是主要活動,就連皇室也要在這天祭祀祖廟。

  蘇澤在完成了家祭后,又帶著妻子出城踏青。

  清明是踏青的好時節,蘇澤也約上了好友,申時行、沈一貫、羅萬化等也都帶上家人,一同在城外踏青賞春,一眾女眷都在申時行妻子吳氏的帶領下準備野餐,而男人們則聚集在河邊上,又聊起了朝廷的事情。

  申時行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道:

  “今年的祭禮總算是結束了。”

  皇室在清明的祭禮要禮部籌辦,申時行依然被趙貞吉抓回了禮部,負責這次祭禮的籌辦工作。

  沈一貫八卦的說道:

  “汝默兄,聽說這一次是定國公徐文壁代祭的?”

  申時行點點頭說道:

  “陛下身體欠安,所以遣公代祭,但是成國公的身子從過了年就不行了,據說都下不來床了。”

  眾人嘆了一口氣,成國公朱希忠,是如今勛貴中的第一人,以往這些代祭的事情都是他代勞的。

  王錫爵也應申時行的邀請,參加了這次踏青,他同樣在禮部任職,也說道:

  “陛下已經賜了藥,但是成國公的年紀太大了,怕是很難熬過今年了。”

  看著氣氛有些沉悶,沈一貫又說道:

  “對了,聽說武清伯世子在萊州港捕獲一頭鯨魚,從腹中得了龍涎香。”

  武清伯世子在萊州巧得龍涎香的事情,已經在京師傳開了。

  這則故事集合了大海、寶物、福禍相依等多種要素,天然就是一個容易傳播的新聞。

  王錫爵點頭說道:

  “聽說陛下親自打開內承運庫,對比了世宗留下的龍涎香,確定武清伯世子所進獻的真的是龍涎香。”

  “因為這件事,陛下龍顏大悅,足足賞了武清伯世子五十金元!”

  眾人倒吸一口氣,五十金元是相當重的賞賜了,由此可見武清伯世子這次進獻龍涎香的賞賜之重。

  王錫爵又說道:

  “這次武清伯世子進獻的龍涎香足足有一斤重,這抵得上世宗二十年搜羅的一半了。”

  王錫爵又說道:

  “當年世宗皇帝曾經命戶部官員去南海搜羅龍涎香,八兩龍涎香就用去了白銀八百兩。”

  聽到這個數字,眾人紛紛咂舌,這么算五十金元也不多了。

  沈一貫又補充不知道從哪里來的小道消息,他說道:

  “從鯨魚腹中得到龍涎香,也被視作是祥瑞,聽說京師不少勛貴子弟都準備前往萊州捕鯨。”

  在場的眾人都是文臣,聽到祥瑞這個詞都有些應激,羅萬化首先說道:

  “登萊開港本來是好事,豈不是違逆了朝廷初衷?捕鯨取香豈不是傷了天和?等清明后我要上書,請陛下禁止登萊捕鯨。”

  眾人紛紛點頭,文臣是本能的厭惡“祥瑞”的。

  但是蘇澤卻說道:

  “我倒是覺得,在登萊捕鯨其實也沒什么不好的。”

  “子霖兄?”

  眾人看向蘇澤,沒想到他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最驚訝的還是王錫爵,他和蘇澤交往不多,基本上都是聽申時行講述的蘇澤事跡,他沒想到蘇澤竟然支持這樣的事情,難道蘇澤真的是諂媚皇帝的佞臣?

  蘇澤卻說道:

  “我聽說武清伯世子不僅僅組織船隊捕鯨,還在萊州建造了鯨油廠,用鯨油制皂。”

  聽到這里,沈一貫等人微微改變了臉色。

  蘇澤給太子獻方制造棉籽皂這件事眾人都知道,雖然因為蘇澤在報紙上刊登過棉籽導致不育的科普文章,所以京師比較有錢的人家還是抵觸使用棉籽皂,依然會使用皂角浣洗。

  但是普通百姓家里,卻已經普及了棉籽皂。

  聽說鯨油也能制皂,那捕鯨也算是有利于百姓的事情。

  蘇澤接著說道:

  “除了鯨油制皂外,鯨腦中有一種油,點燃后十分的明亮,據說此油點亮之后宛如白晝一樣,也可以夜間讀書而不傷眼睛。”

  眾人都是讀書人,也都是愛書之人,聽到這里已經兩眼放光,恨不得立刻搞來一點鯨腦油試試。

  普通的油燈昏暗,讀書寫字久了雙眼酸澀,也很傷眼睛。

  如果這鯨腦油真的和蘇澤說的那樣,點燃后宛如白晝,那豈不是白白多了晚上讀書的時間?

  蘇澤接著說道:

  “其實點燈讀書還只是一個用處,以后還可以在萊州港口建造燈塔,點燃鯨腦油來指引船只歸航。”

  還能這樣?

  王錫爵只覺得蘇澤的思維天馬行空,一下子想到了這么多用法,難道這就是實學嗎?

  自己是不是也要研究一下實學?

  蘇澤其實也沒想到,這位李國舅的偶然行為,竟然開啟了大明的捕鯨業。

  捕鯨,這個后世聽起來十分罪惡,又不環保又很殘忍的行業,實際上在工業時代初期,是非常重要的行業。

  鯨魚身上的油脂可以用來制造肥皂,一頭鯨魚體內的油脂很多,在近代養豬業出現前,鯨脂是制造肥皂的主要原料。

  鯨油的作用除了照明之外,還是石油化工出現之前最重要的潤滑劑來源。

  更高亮度的照明工具,實際上增加了人們可支配的時間,低廉高效的照明提高了識字率,也普及了市民文學。

  而且為了追逐鯨魚,人們也會在航海上加大投入。

  蘇澤也沒想到,武清伯世子李文全竟然就這樣成了捕鯨業的鼻祖?

  日后捕鯨船開拔前,是不是要給他燒幾支香祈求平安?

  就在蘇澤胡思亂想的時候,沈一貫又岔開了這個話題。

  “子霖兄,我叔父快要到京師了,他想要見見你。”

  “句章先生要來京師了?我一定要上門拜訪!”

  沈明臣,越中十子之一,也是徐渭的好友,也曾經在胡宗憲幕府中效力抗倭。

  作為好友的長輩,蘇澤自然要上門拜訪。

  沈一貫高興的說道:

  “諸位好友有空也要來我沈家坐坐。”

  眾人連忙表示一定會去做客,沈一貫又說道:

  “說起來我叔父此次入京,還是多虧了子霖兄倡議的靈濟宮大會。”

  “這次陛下邀請天下賢良文學入京,叔父因為在越中的詩名,也被地方官府征辟入京的。”

  眾人這才想起來這些日子京師確實熱鬧不少,原來是為了靈濟宮大會來的。

  王錫爵也說道:

  “禮部四方館已經住了一半人了,聽說禮賓司的人還找了趙閣老,要找地方安置這些賢良文學,好像連城內的幾座敕封寺院都拿出來招待人了。”

  申時行說道:

  “城外寺院也住滿了,那些沒被邀請的文人進京,也都借宿在這些寺院中。”

  羅萬化突然站起來,眾人疑惑的看向他,只聽到羅萬化說道:

  “京師這么多讀書人,我要趕緊回報館,增加《樂府新報》的印刷量!”

  這下子連沈一貫都驚訝了,羅萬化這狀元郎怎么也開竅了?難道是近朱者赤?

  但是想到現在蘇澤將報館的日常工作都交給了羅萬化,而羅萬化的《帝鑒圖說》好像也已經完成初稿,內閣的幾位閣老都對他的書很滿意,在校對一下就能刊印了。

  想到同年好友的進步,沈一貫又想到自己這段日子,好像真的沒做什么實事,不由的焦慮起來。

  其實作為翰林官,沈一貫的進步已經很快了,而且蘇澤這樣的畢竟是異類,大部分翰林其實一輩子都在熬。

  但是同輩的才有競爭焦慮,沈一貫在踏青結束前找到蘇澤,向蘇澤說了自己的焦慮。

  “所以肩吾兄是想要做點實事?”

  沈一貫連連點頭。

  蘇澤想到自己正在草擬的一封奏疏,看向沈一貫說道:

  “肩吾兄,倒是有件事說不定適合你,但是此事十分的艱險,還有生命之危,你愿意去嗎?”

  沈一貫聽到蘇澤說有生命之危,他原本想要退縮,但是又想到羅萬化剛剛的樣子,咬牙說道:

  “子霖兄,就算是有生命之憂,只要能上利朝廷,下利黎庶,我也愿意去做。”

  蘇澤點頭說道:

  “這件事如果辦好,就能挽救不少生命。”

  聽到這里,沈一貫連忙說道:“那這件事子霖兄一定要讓我參加!”

  蘇澤笑著說道:

  “這件事還沒影呢,這是需要陛下和閣老們商討的事情,蘇某也只是上疏提個建議罷了。”

  沈一貫聽說蘇澤要上疏,更是下定決心要抓住這個機會,一直到蘇澤保證會向閣老舉薦他,這才放過蘇澤。

  四月八日,蘇澤來到了工部在城外的工坊,看著傅順督造的新式鐵爐,蘇澤指揮工匠將焦化的焦炭放入燃燒室內,接著開始加熱焦炭。

  隨著焦炭和空氣反應,鐵爐上方開始冒出一氧化碳。

  蘇澤又下令點火,工匠舉著長長的木桿伸入到鐵爐上方,隨著一氧化碳被點燃,熊熊烈火開始燃燒。

  蘇澤也沒想到,傅順的手藝竟然這么好,竟然一下子就制造出了帶有反射蓋的平爐煉鋼法的鍋爐。

  雖然這只是一個很小的鍋爐,但是那種工業時代初期的超大鋼廠,其實就是同樣的原理。

  在這場追逐高溫的競賽中,首先是風箱的出現,提升了煤炭燃燒的溫度。

  在燃燒煤炭無法達到合適的溫度后,工匠們想出了新的辦法,在鍋爐上加反射蓋,減少熱量的損失。

  當這個反射蓋也達不到溫度的時候,工匠們又想到,用煤炭燃燒產生的一氧化碳,直接在鐵水上方加熱。

  當然,這還不是完全版的平爐煉鋼法,完整版的平爐煉鋼法,還需要加熱燃起和空氣,才能達到最高的溫度。

  這其中加熱爐的設計,就不是蘇澤這個門外漢能搞清楚的了。

  但是有了原型爐就行了,剩下的就交給工部改進好了。

  傅順卻拉著蘇澤問道:

  “子霖兄,無薪之火是仙術嗎?”

  蘇澤搖頭說道:

  “傅兄,此乃實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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