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侯爵蟒袍的忠毅公蘇靖,目光如電,盯著沙盤上象征著張遠意志的玄色光點。
“他在下一盤大棋!”
“以天劍峽為鐵砧,以徐洲、趙洲殘存力量為鐵料,以魔軍為錘,硬生生要在魔域嘴邊,鍛打出我大秦新的北境壁壘!”
“這‘天穹鐵壁,劍脊長城’之策,格局之宏大,非只固守,實乃為反攻埋下了伏筆!”
如此格局,世間幾人能有!
蘇靖的話在大殿之中回蕩,所有人看著面前沙盤,目中精光閃爍。
蘇靖眉頭卻未舒展。
“然隱患仍在。趙洲本土劍道宗門雖傳承精妙,但經此大劫,百不存一,底蘊盡喪,力量孱弱不堪。”
“即便有雍天劍修馳援整合,其本土修士受天道壓制過深,終究難成主力。”
“青陽侯用遺民、妖族補其‘力’之不足,確是妙手,但未來若要真正穩定趙洲,乃至以此為基礎反攻歸墟,趙洲本土力量的恢復與提升,才是根基。此乃心腹之患。”
趙洲自身力量不足,天道就無法補全。
大勢之爭,爭的就是大道。
趙洲無法以大道穩固天地,邪魔侵襲就不可能停止。
哪怕是大秦,也不能一直在此地耗損資源。
一旁的輔國公,太尉陸鈞接口道:“不錯。趙洲天道瀕臨崩潰,對本土修士壓制過甚,對魔物卻幾無約束。”
“此乃根本性的失衡。青陽侯縱有通天手段,能統合外援與異族,若不能解決此天道困局,終究是沙上筑塔。”
“他下一步,定會著眼于恢復趙洲元氣,甚至…嘗試修補天道?但此舉,何其艱難!”
軍機處內,燈火映照著眾人凝重而隱含期待的臉龐。
他們看著沙盤上,那道在魔焰狂潮中已初具崢嶸的玄色長城輪廓,深知那位遠在趙洲前線的青陽侯,其布局已遠超他們的預期。
整合完成,力量初成,下一步,他會指向何方?
是沉著的守勢,還是那鋒芒畢露的反攻?
抑或是…那看似不可能的天道之解?
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追隨著沙盤上那枚象征著張遠的玄色印記。
趙洲。
西南。
千刃山脈深處。
藏鋒谷。
此處籠罩在一片與外界隔絕的沉寂中。
養劍池水微波不興。
谷中弟子斂息凝神,遵循著“藏鋒守拙,非圣不鳴”的古訓。
仿佛外界那席卷趙洲的滅世魔劫,只是遙遠的傳說。
當張遠那道由純粹劍意凝聚、纏繞著十三道毀滅虛影的劍器化身撕裂空間,降臨在藏鋒谷深處、閉關石室外時,空間的凝固并未引起谷中應有的警惕與敬畏。
石室外,并非空無一人。
兩名負責守護谷主閉關的精英弟子,身著古樸劍袍,氣息沉穩內斂。
皆已達問道大宗師之境。
他們感知到空間異變與那恐怖劍意,眼中雖有震驚,卻迅速被一種根深蒂固的避世與倨傲取代。
其中一名年長弟子踏前一步,雖躬身行禮,語氣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疏離與規則:“何方高人,擅闖我藏鋒禁地?”
“谷主閉關蘊養無鋒劍胎,正值關鍵,三十載未出。藏鋒谷避世養劍,不問外事,還請速速離去!”
話音未落,劍意化身已凝實為張遠虛影,玄墨之色,氣息淡漠如深淵。
他無視這兩名弟子的阻攔,目光穿透厚重的石門,鎖定其中那道“氣息淵深如古岳”的存在。
“撼岳妖皇已伏誅,域外天魔壓境,趙洲存亡系于天劍峽一線。藏鋒谷,可愿共衛人族血脈?”
這宣告如同驚雷,炸在藏鋒谷的靜謐之上。
然而,回應他的,是石室內一聲悠長嘆息。
那聲音,帶著千載沉淀的漠然與疲憊。
“青陽侯?氣息果如傳聞般驚世…然,我谷避世養劍,不問外事久矣。”
“此滔天魔劫,因果深重,恐非我谷閉門養劍之道所能承擔…此劫,恐難…”
藏鋒老人的聲音透過石門傳來,帶著一種近乎頑固的“獨善其身”。
甚至,隱含著一絲對卷入大秦與天魔爭鋒的抵觸。
他提及“閉門養劍之道”,正是藏鋒谷傳承的核心。
蘊養本命劍胎,厚積薄發。
此刻卻成了避戰的借口。
“難”字話音未落!
張遠化身眼中寒芒驟盛!
他對這冠冕堂皇的推委,再無半分耐心。
什么閉門養劍,什么因果深重?
在趙洲七成淪陷、天劍峽浴血、無數劍修燃魂殉道的現實面前,這份避世的冷漠,便是對劍骨二字的褻瀆!
無需結印,無需拔劍!
化身并指如劍,對著那緊閉的石室,輕描淡寫卻又蘊含著無上毀滅意志的一點!
“嗤——!”
一道凝練到極致、仿佛能終結萬物生機、令時空都為之凝滯寂滅的劍意,沛然爆發!
正是《寂滅劍典》的終極真意。
絕仙劍意!
此劍意一出,整個藏鋒谷瞬間陷入死寂!
“錚——”
谷中萬劍齊喑!
無論弟子佩劍還是池中蘊養的無數劍胎,都在這一刻發出恐懼的悲鳴,靈光盡數收斂,如同遇到劍之皇者,俯首稱臣!
那兩名守護弟子如遭重擊,護體劍氣如同泡沫般碎裂,悶哼聲中倒飛出去,撞在巖壁上,口溢鮮血,眼中只剩下無邊的駭然。
更恐怖的是藏鋒老人!
石室并非凡物,布有藏鋒谷最強的“無鋒劍域”。
一種無形厚重、如同古岳般沉穩、可消磨萬法的護體劍域。
然而,在這道“絕仙劍意”面前,他那引以為傲的劍域,如同烈日下的薄冰,寸寸碎裂、湮滅!
“噗——!”
石門轟然炸裂!
藏鋒老人須發皆白的身影踉蹌而出,連退七步。
每一步,都在堅硬的巖石地面踏出深深的腳印。
最終才以手中那柄尚未蘊養圓滿、古樸無華的重劍“無鋒”拄地,勉強穩住身形。
他臉色煞白,嘴角溢血,眼中駭然無以復加,死死盯著張遠那淡漠的虛影:
“這…這怎么可能?!”
“這是我谷失傳萬載的《寂滅劍典》終極真意!失傳萬載!你,你從何得之?!”
藏鋒老人劇烈喘息著,仿佛剛從萬載玄冰中掙脫。
那恐怖到終結時空生機的“絕仙劍意”雖已消散,卻如同烙印般灼燒著他的神魂深處。
谷中萬劍依舊沉寂,殘留的寂滅氣息讓每一柄蘊養的劍胎都在微微顫抖,發出低微的嗚咽。
他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眼前凝實的虛影,那淡漠的神情下,是足以傾覆整個藏鋒谷的恐怖力量,更是失傳萬載的宗門至高傳承。
《寂滅劍典》終極真意!
這已非簡單的武力威懾,而是直指藏鋒谷傳承血脈的拷問!
他的聲音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震撼,道心被沖擊劇震。
《寂滅劍典》乃藏鋒谷至高傳承,其終極真意早已失傳,是谷中萬年之憾。
如今竟在一個外來者,一個大秦戰侯的化身手中重現,且如此輕易地破了他的無鋒劍域!
劍意倏然收斂,仿佛從未出現過,但那萬劍低伏、空間凝固的威壓猶在。
張遠化身淡漠回應,聲音如同劍鋒刮過寒鐵,直接點破趙洲萬法之源與藏鋒谷傳承的根本:
“劍冢十三兇劍,絕仙爾。趙洲萬法,源出劍冢。守土衛道,方不負此劍骨!”
“劍冢…十三兇劍…”藏鋒老人干澀的嘴唇翕動,聲音嘶啞,“源出劍冢…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他豁然抬頭,眼中再不見絲毫掙扎,唯有被點燃的、沉寂太久的劍修鋒芒,混雜著難以言喻的復雜與決絕。
“青陽侯!”
藏鋒老人猛地挺直佝僂的脊背,那如古岳般淵深的氣息驟然爆發,竟帶著一絲破釜沉舟的銳意。
他不再以劍拄地,而是雙手抱拳,對著張遠化身深深一躬,動作牽動內腑隱痛,卻毫不動搖,聲音洪亮如金鐵交鳴,響徹寂靜的藏鋒谷:
“劍骨在此!藏鋒谷上下,愿遵侯爺調遣!共抗天魔,衛我人族血脈!萬死不辭!”
“嗡——!”
仿佛呼應著谷主的誓言,谷中沉寂的萬劍驟然發出一陣清越的嗡鳴。
雖不復先前兇戾,卻帶著一種破開塵封、決意出鞘的悲壯與銳氣。
養劍池深處,池水翻涌,沉寂的劍胎紛紛透射出強弱不一的靈光,直沖霄漢,將谷中彌漫的寂滅余韻沖散大半。
張遠化身微微頷首,那由純粹劍意構成的虛影,似乎也因這磅礴的回應而凝實了一分:“善。此戰,非為藏鋒一谷,乃為趙洲萬劍存續。帶路,去‘十方劍冢’秘境。”
藏鋒谷主藏鋒老人親口臣服、愿遵青陽侯張遠號令的消息,如同平地驚雷。
“失傳《寂滅劍典》重現”、“青陽侯身負劍冢傳承”的震撼秘聞,瞬間席卷了整個千刃山脈。
并以駭人的速度,向著趙洲殘存的劍道勢力蔓延!
“什么?!藏鋒老兒出關了?還奉了那位青陽侯為主?!”
千刃山脈深處,百斬門駐地。
門主袁裂山,這位以“開山斧”巨劍揚名的半圣強者,猛地一拍玄鐵鑄就的桌案,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
他虬髯戟張,虎目圓睜,滿是不可思議。
“藏鋒谷避世養劍千年,骨頭比老子這‘裂岳’還硬!那青陽侯竟能壓服他?”
“還身負劍冢傳承?走!速去‘十方劍冢’!老子倒要看看,是什么通天手段!”
他抄起門板大小的“裂岳巨劍”,聲如洪鐘:“岳鎮!點齊所有能戰的弟子,隨老子去十方劍冢!帶上‘斷江’!這趟水,深了!”
同一時刻,墜星海畔,海淵劍府深處。
府主淵渟海無涯靜立水幕之前,深邃如淵的眼眸中波瀾微動。
他周身氣息如深海漩渦,看似平靜,卻蘊含著沛然巨力。
“藏鋒老人,竟也低頭了。劍冢傳承,十方劍冢…”他低聲自語,聲音帶著海潮般的綿長。“師弟。”
“府主!”
副府主怒潮韓滄應聲而出,周身劍意激蕩如驚濤拍岸。
“傳令掌劍瀾濤,召集府中精銳。隨我…赴劍冢傳人之約。”
海無涯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劍洲源流之地重啟,我海淵劍意,豈能缺席?更何況…”
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憂色。
“值此魔劫,此等風云際會,恐非僅有人族之幸。”
千刃山脈核心地帶,一片亙古荒涼的盆地中央。
十座高達百丈、形態各異的巨大劍碑,如同十尊沉默的太古巨神,矗立于天地之間。
碑身布滿了斑駁的劍痕,與玄奧到令尋常修士頭暈目眩的原始符文。
歲月與兵戈的氣息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沉重到令人窒息的荒古肅殺之意。
此地,便是趙洲劍道傳說中的源流之地,“十方劍冢”秘境的入口。
此刻,這片沉寂了不知多少歲月的荒古之地,前所未有的喧囂。
接到消息的趙洲殘余劍道宗門修士,正從四面八方如同百川歸海般匯聚而來。
袁裂山率領的百斬門精銳,人人背負巨劍或重兵。
他們氣息粗糲剽悍,煞氣騰騰,如同一座座移動的鐵塔。
毫不掩飾地釋放著剛猛霸道的劍意,引得附近空間微微扭曲。
他們一到場,目光便如利刃般掃視全場,最終牢牢鎖定在盆地中央的張遠化身與藏鋒老人身上。
海淵劍府弟子,在府主淵渟海無涯,與副府主怒潮韓滄的帶領下,如潮水般悄然抵達。
他們氣息綿密悠長,劍意或深邃如淵,或狂暴如浪,結成陣勢,隱隱與百斬門剛猛外放的劍勢,形成微妙對抗。
掌劍瀾濤立于府主身側,神色凝重,目光在十方劍碑上游移,似乎在感應著什么。
此外,還有十數個或大或小、氣息各異的劍道宗門代表,或是宗主親至,或是長老帶隊。
有的神色激動,滿懷期冀;有的面帶憂色,忐忑不安;更有的眼神閃爍,不動聲色地在人群中觀察、串聯。
空氣中彌漫著緊張、興奮、猜疑交織的復雜氣氛。
而在這些或明或暗的人潮之中,幾縷極其隱晦、刻意壓制,卻依舊難掩其本質污穢與貪婪的氣息,如同毒蛇般悄然潛行。
他們或偽裝成某個小宗門的長老,或混跡于散修人群,甚至依附在某個稍大勢力的隊伍邊緣。
他們看向十方劍碑的目光,充滿了扭曲的占有欲和對張遠化身的刻骨忌憚。
如同陰影中的餓狼,耐心等待著獵物松懈或混亂的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