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后,寶琳路,大圣宮。
紅墻綠瓦,飄蕩著白綾,前殿大廳,竹桿架起靈棚。
潮汕義莊供養的正一道士們,頭束道髻,身披灰袍,手拿桃木劍,腳踏天罡步,口誦《太上三生解怨妙經》,正在安撫亡靈,超度往生。
蔣豪等堂中兄弟扶起死者家屬離開,走到大佬面前,低聲道:“棠哥,賓客們都走的差不多了。”
尹照棠一身黑色西裝,胸前戴著素花,頷首道:“迎來送往一整日,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蔣豪勸道:“大佬,有義莊道士守夜,不用熬一整夜吧?”
“回尖東休息吧,走啦。”
尹照棠站在一口棺材前,掏出火機,點上一支煙:“我替兄弟們守靈。”
蔣豪見勸不動,無奈道:“行,我再燒幾張金箔。”
左手,蛋撻,阿樂,大炮四人湊在角落,等蔣豪回來后,左手道:“大佬不肯走呀?”
蔣豪拿起一疊金箔紙,來到火桶前,蹲下燒紙:“繼續燒吧,多燒點給閻王爺,崩牙超下輩子投胎英格蘭。”
蛋撻樂道:“英格蘭?”
“上帝收不收黃紙呀!”
阿樂拍腿大叫:“完蛋,黃紙燒太多,上帝又不收,阿超下輩子仲要回來。”
“哈哈哈。”
幾人一陣哄笑。
夜晚,正式的出殯已結束,大圣宮里,只剩寥寥幾人。
一排一排蠟燭,插滿燭臺,一柱柱線香,擠得黃銅香鼎滿滿當當,四柱高香,立在靈堂四方。
門口擺著四張八仙桌,十幾個身穿西裝,腰帶短狗的刑堂兄弟,正抽煙打牌,打發時間。
六口喬木打造的厚棺材,擺在靈堂中間,供桌上,設有二十八個靈位,正是深城灣葬身大海的字頭兄弟。
連續派船撈了兩天,只撈到兩具尸體,剩下四具是當夜帶回。
余下二十二人,全部尸骨無存。
依習俗,死無全尸,必須舉行超度儀式。
崩牙超還是老忠十年內,首個戰死的紅棍大底。
雖然是字頭中地位普通的虛職大底,但身為老忠紅棍,為社團盡忠,后事必須辦的風風光光。
當眾多江湖字頭的話事人,來到大圣宮靈堂,見到供桌上二十八個靈位,心中都不由暗嘆忠義堂之勇。
一次戰死幾十個人,在陸地上得是幾千人曬馬的規模,但在海上只要幾百人。
高達十分之一的死亡率,可不是普通的江湖曬馬。
老忠的江湖地位,便是如此真刀真槍,一命又一命搏出來的。
社團當著前來吊唁的眾多兄弟面,把一筆一筆安家費,用現金形式交給死者家屬。
特別是崩牙超的安家費,社團,堂口加一起,足足高達一百七十萬。
叫眾兄弟都震驚不已,深覺死得其所,死者家屬除悲傷之外,無一人抱有怨言。
本次喪葬更是字頭出錢,包酒席,免帛金,請酒店,排場做的十足。
尹照棠聽見兄弟們的笑罵聲,并不覺奇怪,冇外人的場合下,吹水幾句,打消些靈堂沉浸氛圍是常有的事。
據竹聯幫堂主雞把子描述,臺北有錢辦喪禮,還會請比基尼DJ打碟,叫一群辣妹跳脫衣舞呢。
這兩天,內地方面沒有動靜傳來,像是石沉大海,了無音訊。但以尹照棠的了解,越安靜,越恐怖。
梁漫平可是帶著證據上京,若無大行動,早應有電話傳回。
守靈時間過的很快,月落日升起,翌日清晨,七點三十分。
廣城市,越秀區,黃樺路4號。
紅校大院。
吳湘在鏡子前梳齊頭發,在衣柜中取出黑色夾克,掏出好彩,吸上一支醒腦煙,再拿上茶杯,鋼筆,筆記本,俗稱“領導三件套”,漫步在紅校草木豐茂,風景秀麗的校園當中。
路上,許多認得吳湘的人,都紛紛打招呼。
校園里,不乏攀附關系,阿諛奉承之輩。
本來按規定,學員都該入住集體宿舍,但由于吳湘級別不俗,直接被安排進學校內的賓館樓住單間。
不允許進校陪同的司機、秘書、統統住在學員宿舍,等待領導的指令。
區區矮墻小門,鎖不住一方英杰。
這幾天陸續有各方消息,匯總到吳湘手里,本來早兩天就打算搭車出門,聯系一些老友,把老社的事平了。
可隨著收到的越來越勁爆,慢慢的,他反倒不在急切,誰拳頭硬,誰是大佬。
老社在海上沒干過老忠,話事人還死在港島。要急的可不再是吳湘,看誰先撐不住吧!
在食堂吃完早餐,來到高等學習班的教室。班級同學共十幾人,都系省內各單位的干部,含金量很高,但含權量老吳是第一。
同學們都自發向老吳靠攏,對此老吳表示習以為常,在省內,他一心要辦的事,幾乎沒有辦不成的。
他反對的事,沒有一件能辦成。
上課前,教學主任突然造訪教室,客氣的說道:“老吳,有人找,去辦公室坐會兒。”
吳湘自持身份,并不買帳,拍桌道:“邊個來了,都冇時間。”
主任蹙眉:“吃槍藥啦,老吳,去飲杯茶啦!”
吳湘故意擺譜,揚言道:“學習最重要,飲茶?學校又不系茶樓,飲乜茶。”
主任也不管他,轉身就走,陰陽道:“京城來的天使都不吊,夠有種啊,老吳!”
教室里的學員們一陣嘩然,齊刷刷看向老吳。
老吳已是迅速抄起鋼筆和本子,快步跟上主任腳步,滿臉笑容的解釋道:“主任,急什么,同你開一個玩笑嘛。”
“京城有天使來不早說,故意晃點我啊?”
主任怪氣道:“快點啦,慢吞吞的,怎么進部!”
吳湘樂呵呵的笑著,腳下步伐不慢,可腦袋轉的更快,有萬千思緒,但都摸不準根源為何。
首先排除跟港島有關,因為,他為方便后續工作,不至于叫深城受到省內排擠,主張把事態控制在省內,沒有往上匯報。
所以,剩下最有可能的原因,是有新的擔子要托付給他。
正如他所料,上頭真有新職托付,并非是人事調動,而是鑒于深城經濟特區的發展良好,給他高配了一個省內的副職。
這可真叫吳湘誠惶誠恐,倍感幸運。
“說回來,我都只是做了點微不足道的工作,深城的經濟發展,得益于英明決策,政策傾斜和人民群眾的努力。”
“非常感謝人民對我之信任,我一定不負所托,兢兢業業,牢記囑托。”吳湘脫口就是一套專業術語,直叫旁觀的教導主任暗暗拍手。
不愧是老吳,來當校長都夠格。
天使身穿灰色中山裝,坐在布藝沙發上,靜靜聽完,笑著出聲:“吳總在招商引資方面的成績有目共睹,近兩年,深城建設日新月異,步步爭先。”
“在四個特區當中,唯獨深城最有潛力。同時,深城還謹守原則,堅持底線,不忘初心。”
“有一句話我要帶給你,深城的潛力,就是粵省的潛力,深城的成果,是國內外同胞一起努力的成果。”
吳湘念及自己被擢升為省內的副職,又還管著深城的業務,突然明白這句話的含義。
深城的潛力,就是吳湘的潛力,深城的前途,就是他吳湘的前途啊!
要知道,深城一開始可沒有高配,每一個職位,都是在深城發展到一定階段后,給予的配置。
后續接棒人的地位,肯定比不上開創者。
這段話還沒消化完,下一段話又傳入耳中。
“另外,有關陸豐縣大社村的案件,你挑梁領導專組,省內都會配合你,要系省內的人手用得不順手,省外還可以調。”
“上不封頂,抓!”
吳湘腦海里猛地閃過一道驚雷,不亞于晴天霹靂,只因大社村一案跟“國內外同胞”那句話連起來,本次戳升背后的內情已揭開迷霧。
進入詳談之后,得到一些內幕,他更系恍然大悟,暗中震驚:“敢把事情捅上天,神仙棠真配做個神仙!”
這個愛國商人,敢在內地下注,也敢往內地下刀。這種做事風格,他從未在國內商人身上見過,以他的地位,除了重視之外,竟都還生出幾分敬意。
敢和歪門邪道說不的人,少之又少,敢用血踐行原則者,叫人畏之又畏。